人跑出巷子就没影儿了,钟留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心想她这样疯癫,被人拖进巷子中也未必是第一次了,自己救了这次,保不齐还有下次,于是摇了摇头从巷子里走出去,重新回到了三人面前。

疯女被地痞流氓拉进巷子里欺负, 姜青诉一脚踹在了钟留的身上。

钟留完全是懵的,回头朝姜青诉看了一眼:“怎么了?”

姜青诉道:“我与单大人是阴司,沈是鬼差,就你不是地府中人, 瞧见女子被欺负了还不伸手帮一把,傻愣愣着干什么呢?”

钟留听见这话眨了眨眼睛,事实上他早就没把自己当人了, 再朝单邪瞥一眼,最奇怪的是无常大人居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于是拔腿就朝那边跑。冲进巷子里先将那两个欲行不轨的男人打一顿,再把缩在角落里浑身酒味儿的女子给扶起来。

“姑娘, 你没事儿吧?”钟留问。

那女子浑身发抖, 眉眼慌乱,似乎落不到重点,她虽被钟留救了却不敢看向钟留, 反而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焦急道:“凤遥别看!我现在丑,你别看!待我穿上霓裳裙,再与你……歌舞一曲——”

她前半句话说起来正常, 后半句话却完全变了语调,倒像是戏台子上的戏子唱戏时会发出的调子, 尾音拖长, 一句话说完, 她又笑了起来。

疯疯癫癫地, 昂头对着苍天看去,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下来了,然后顺着小巷的另一边跑,一边跑一边道:“哈哈哈……酒呢?给我酒!我要买酒喝!我是那金漆凰辗上的贵妃,你是那天子殿龙椅上的帝王,哈哈哈……”

人跑出巷子就没影儿了,钟留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心想她这样疯癫,被人拖进巷子中也未必是第一次了,自己救了这次,保不齐还有下次,于是摇了摇头从巷子里走出去,重新回到了三人面前。

沈长释问:“如何?英雄救美的滋味儿如何?”

钟留瞧他那一脸好奇的模样,老老实实地说:“怕是个疯子,像个唱戏的,我救了她,她又疯癫地去找酒喝了。”

沈长释有些懊恼:“唉……居然没有那以身相许的戏码。”

“什么以身相许?!沈哥你怕是忘了?我……我童子之身呢。”钟留说这话,脸上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眼睛朝姜青诉瞥了过去。

姜青诉眨了眨眼,心里觉得怪异,好端端的,瞥她做什么?又不是她害他还是童子之身的。

沈长释一脸幸灾乐祸道:“他们钟家世世代代得在上一任鬼使不做了之前,留一个续任的,续任的到了十八岁,上一任鬼使便可投胎转世了。这家伙刚生下来就被钟家留下来打算给无常大人办事儿了,故而家中的人不给他寻妻,一直都是童子之身几百年了哈哈哈……”

姜青诉伸手摸了摸鼻子,钟留见沈长释又把他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出来,觉得丢脸,更加不好意思面对姜青诉了,脸红着对单邪鞠躬行礼,然后就大步朝前走了。

沈长释见钟留脸红着逃开了,更开心,哈哈大笑跟在后头指着他就继续往下说,还说他们家人当初为了制止他会与女子发生感情,所以从小就让他跟男孩儿玩儿,结果发生了更妙的事儿。

姜青诉与单邪也走过去,听沈长释说到这儿,她没忍住问了句:“什么妙事儿?”

沈长释双手叉腰,对姜青诉道:“当时有个邻家的男子,家中是开镖局的,从小魁梧,与钟留穿一条裤子长大。谁知钟留越长大那相貌越长偏,结果那开镖局的小子借着酒醉对钟留表了白,要和他搞断袖!”

“沈哥!”钟留从前面猛地回头瞪着沈长释,脸更红了,不过姜青诉瞧得出来他没真生气,就是臊得慌,于是拉着沈长释继续问。

沈长释道:“钟留给无常大人当鬼使时才十八岁,那时候的脸还跟小时候一样圆圆鼓鼓的,一点儿也不威严霸气,加上同年被男子表了白,他干脆就留长了胡子,穿得邋遢,即不靠近女子,也不让男子肖想,才有他现在这副模样。”

“不过说来,那家里开镖局的小子已经死了几百年了,在世时后来还跑去成亲生子了,对妻子也好,这事儿早就过去这么多年,他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天天顶着这邋遢模样见人。”沈长释指着钟留的胡子道:“白大人,咱们哪日撺掇一下,把他的胡子给剃了吧,他没胡子的样子可嫩着呢!”

姜青诉眼睛一亮,朝钟留瞧过去,这回瞧得仔细,钟留的眼睛圆圆的,鼻子挺小巧,实则脸不大,都是胡子给撑的。她第一次瞧也觉得哪儿奇怪,现在越看越习惯了,被沈长释这么一点,倒发现,钟留的胡子下头那张脸的确很年轻,一点儿皱纹都没有。

钟留见她的眼神便知道她有想剃自己胡子的意思,赶紧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道:“既然案子结束,无常大人、白大人,我这边还有事儿,人间孤魂野鬼多,就不与您们一道儿了,我先走了啊!”

说完,后头还接了一句:“沈哥我恨你~”

声音都喊劈了,惹得周围好些人朝这边看过来,姜青诉忍了半天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与沈长释两人弯着腰哈哈笑了好久,单邪就在旁边看着,视线又往方才那疯女人走过的小巷瞥了一眼,道:“回去吧。”

回到十方殿又好些日,沈长释开始继续他的写写画画,单邪天天往地狱跑,姜青诉闲得无聊觉得浑身难受,翻看了沈长释写过的几本书,里面还没开始几句正儿八经的话就变成男女行**了,无聊扔下,她走出十方殿。

给自己专门买了书桌椅,就靠在椅子上写书的沈长释见姜青诉要走,于是问:“您去哪儿啊?”

姜青诉道:“阎王殿,找阎王爷下棋去。”

“您又去关爱孤寡老人啊?次次让棋,无不无聊?”沈长释啧了啧嘴。

姜青诉叹了口气:“那也比待在十方殿里闲着好,才刚忙上几日,现又无趣了,哎,你几日没看阴阳册了?可有什么异常?”

沈长释放下笔,将纸上那句‘细腿扛于肩上’给吹干,然后道:“我如何没看?每日都定时定点看一次,一个时辰前才翻过呢,最近天下太平,没什么人犯事儿。”

他将阴阳册从头到尾快速翻了一遍,一片白纸,于是沈长释抬头对着姜青诉一笑:“您瞧,没事儿吧?”

姜青诉撇嘴,看见他还没合上的书,愣了一下,于是皱眉走过去:“等等!有字!”

沈长释又重头看了一遍,确定是白纸一本,还不敢完全放松下来:“您您您……您别吓我,若真有字我没告知无常大人,我会被镇魂鞭抽的!”

“若真有事儿能让我办,抽你也就抽吧。”姜青诉嘀咕了一句,与沈长释走近了。让他再翻,无字,于是再翻,又是无字,如此反复了六七遍,两人都在纸上看见了一抹黑,转瞬即逝,又归于白。

沈长释心中咯噔一声,他虽没看清那是什么字,但确定上面的确写了什么话,于是朝姜青诉看过去,愣了一下:“这阴阳册怎么还带闪的?这种情况,让我如何发现?也不知这事儿是多久前积下的了。”

“只盼望是最近,可千万别过去好几年了,若真是作奸犯科之辈,将祸害死伤无数呢!”姜青诉啧了一声,让沈长释继续翻书:“看好是何字!我去找单邪!”

沈长释哦了一声,继续翻,对姜青诉道:“白大人!多说我两句好话,这事儿不怪我,我我我……我怕打!”

姜青诉摆了摆手,沈长释又道:“还有,不可直呼无常大人名讳!”

这回姜青诉跑没影儿了。

姜青诉走后,沈长释对着阴阳册翻了一遍又一遍,就等着能翻出个什么来,那黑色的字只停留短暂一眨眼的功夫。

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字迹从右至左,很清晰,可第二个字出来之后,第一个字就会立刻消失。

花了好些功夫,他才在纸上将从阴阳册上的内容给看完,拼凑在一起为——蔚州柳城许凤遥。

沈长释嘶了一声:“这人名字怎么这么眼熟啊?”

姜青诉一路往地狱的方向走,这还是她入地府以来第一次这么欢快地去地狱,不过她没直接进去,到了地狱入口便直接对看守的鬼差问:“无常大人在里头吗?”

姜青诉任白无常也有十几年了,单邪对她的照顾大家都有目共睹看在眼里,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十方殿里的两位阴司大人,于是鬼差虽算不上毕恭毕敬,但也回她一句:“不在。”

“不在?”姜青诉愣了愣:“不在这儿,他能在哪儿啊?”

“您去忘川河岸找找。”另一个鬼差说完,两鬼差便板着一张脸再也不肯说话了。

姜青诉伸手抓了抓脸旁,心想单邪居然也有不按时按点去地狱,反而背着十方殿偷偷散心的时候?等等……去忘川河岸,也未必是去散心吧……

姜青诉与两鬼差道了谢,提起裙摆便往忘川河岸边上走了。

姜青诉来地府多年,却从未真正将地府给走了个便,实则地府也像是人间的另一面,只是撇去那些矜矜业业的百姓,唯有任劳任怨的官员而已。所有来地府的鬼魂都有其去处,六道轮回井便是他们的下一步,哪怕要排着队投胎,每个鬼魂在地府周边游走等待也有时间限定。

整个儿地府办公处全都聚集在一起,阎王殿就像是人间皇帝小小的议政殿,其他阴司鬼差分等级划分好职责,这个忍受不了孤寂去了,那个又不想投胎再顶上。

偌大的地府,实则最热闹的也就这么一处而已。

忘川河上有座奈何桥,来往鬼魂都得从这儿过,桥下河上摆渡的,也都只密集聚集在那一处,实则忘川河没头没尾,不知哪处是上游,哪处是下游。姜青诉来过许多回,走过许多回,但从未跨出过那个范围,去看看视线所能及却从未到过的地方。

姜青诉顺着忘川河岸走,越走魂魄就越少,河上的雾气就越重,那鬼与鬼说话的幽怨声彻底消失,她也再看不到什么房屋楼亭。鼻腔闻到的是一股凉薄味道,她脚下停顿,有些不敢再向前走了,于是眯着眼睛对着薄雾吹了口气朝前看,吹散的薄雾那边,是一片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