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仙 十

朱鹤的执着倒是毁了他原本拥有的才华。

往往世间之事便是如此, 知道的少的不见得多快乐, 但知道的越多,往往越迷茫。

朱鹤瞬间苍老,察觉到结界消失的那瞬, 他化作一缕红烟掩面而去, 单邪并没有阻止他。

单邪这一双眼可看人生死, 在他的眼中, 朱鹤的寿命已经到了尽头,最迟就在这几天,他必然会去地府报道,其余法子,药石无灵。

白球还躺在**睡着, 三人进屋仿佛只是一瞬的事儿,他们在单邪的结界中待了好似很久,实则出来之后, 阳光也不过才挪了一寸。

姜青诉让沈长释在白球的房间内守着,自己与单邪到了隔壁去,顺便让楼下的小二送点儿早饭过来,包子馒头皆可, 她不过是刚被朱鹤说烦了心, 想找一找自己能否尝得出人间百味来。

小二端了一屉小笼包上来,还加了一个醋碟, 姜青诉瞧见了高兴, 热腾腾的包子一口咬开里头还有烫嘴的汤汁, 这一口包子愣是将她满心的烦躁不安给冲得烟消云散了。

单邪见她吃得开心,目光柔和了几分。

姜青诉道:“单大人可知,在你那咫尺天地之间,你与朱鹤谈天论地,我都听不大进去,反而是沈的一句玩笑话,直戳我心。”

“什么?”单邪问她。

姜青诉道:“沈说,他原本有些怨自己不够聪慧,见了朱鹤才发现,原来太过聪慧也不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人与鬼,天与地,其中奥秘何其之多,能参透一二已是了不得。”单邪道:“人对未知总有恐惧,故而才怕鬼,实际上世间恶鬼少之又少,不会无端害人。与此同理,人怕鬼,也怕神,超出所知的能力他们都怕。知道的越多,得知天地之间之广,或敬畏,或胆怯,认知了自身的渺小,便容易走向极端。”

“哪种极端?”姜青诉含着包子口齿不清地问。

“或开天眼,通天地,心已脱离凡尘,肉却深入凡尘,往往造福千万,功德加身。”单邪展开扇子晃了晃说:“或迷心智,不屑生死,弃卑微肉身,妄主宰尘世,便如朱鹤这般,身在凡尘,却看不透凡尘,自以为至高无上,实则,他的恐惧更多。”

姜青诉唔了一声。

单邪挑眉:“怎么了?”

“好吃!”姜青诉点头,夹了一个包子沾了醋递到单邪到嘴边:“你尝尝。”

单邪瞥了一眼面前正在冒着热气儿的包子,道:“我尝不出的。”

“其实我也想过,你总觉得你尝不出,所以才不去尝,整日喝水都只喝白水,若非闲着没事儿,你恐怕连水都不和,你这般永远也尝不出人间百味。”姜青诉道:“好在有我,我帮单大人先尝百味,确定好吃了再给你吃,你还不乐意?”

单邪见她嘴上吃得油光发亮的,又冠冕堂皇地说了这番话出来,再不吃的确显得不领情,于是张嘴将递到自己嘴边的包子吞了下去,在他嘴里,尝不出什么,不过见姜青诉笑弯了眼,倒是有些趣味。

姜青诉见单邪把包子吞下去了,抿嘴笑了笑说:“你瞧,包子不如你想的那般没有滋味儿,这与你长着相同一张脸的人,也不如你想的那么惊人。我虽不知与单大人有一般样貌的人究竟是谁,但经过此事,想必单大人也明白,心中所惧并不可怕,只要一步跨出,便不必回头了。”

单邪垂了垂眼眸,只说:“再让我尝一口。”

姜青诉咧嘴一笑,夹起包子正要喂到单邪的口中,客栈的走廊里就传来了哒哒脚步声,钟留跑步从来不知收敛,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吵醒了。

他先是跑到自己房中,一瞧白球在,沈长释也在,沈长释正剥花生给白球吃,花生米放在手心没喂到对方嘴里,白球手脚并用爬上桌子凑到跟前去咬。

钟留见到沈长释,愣了愣:“就你一个人?”

“无常大人与白大人在隔壁呢。”沈长释说,然后将花生米塞进了自己嘴里,白球扁着嘴,差点儿就要哭出来,她鼻子皱起,发出呲呲叫声。

钟留关上门任由沈长释逗狐狸玩儿,自己朝隔壁房间走去,站在门口,他有些犹豫,敲了敲门后问:“无常大人,白大人,我方便进来吗?”

姜青诉将包子塞进了单邪嘴里,道:“进吧。”

钟留推门而入,没瞧见两位大人正做什么非礼勿视的事儿,松了口气道:“我方才在屋顶上守着那玉子许长时间,见到官差将她送出了林子,然后她就进了轿子回去秦楚笙箫处了,我并未近身,也没瞧见有什么煞意,恐怕那神秘男子并没与她碰面。”

钟留这么说,姜青诉才啊了一声,他们回来的时候没把实情告知钟留,傻孩子回来还与他们报备呢。

姜青诉嗯了一声:“他们的确没碰面,还有那神秘男子的事儿……也差不多解决了,不过你见玉子一人,有无把白球的内丹给拿回来?”

钟留一愣,脸上红了红,然后别扭地摇头。

姜青诉嘶了一声:“你傻吗?这是个好机会,你不拿还让她带回去,这等狐媚东西留在人的身上得起多大祸事,重可祸国殃民可你知道?”

“知道。”钟留撇嘴,先前的皇帝也没少被狐妖给迷惑的,后来导致王朝衰败,几百年的基业**然无存,史书有记载,他如何不知?

不过……

钟留伸手卷了卷衣角的布料,话没说出来,姜青诉就明白了。

眼前这看上去三大五粗的男人,不论过去多少年,依旧无法近女子的身,更何况玉子的确是个会些魅惑手段的风尘女子,钟留最怕‘浪’,他若去,玉子朝他哼一哼,撒个娇,他必然捂着鼻血撒开腿逃了。

“此事,恐怕还得麻烦白大人了。”钟留道。

姜青诉垂了垂眼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顿时明亮了起来,她抬眸的一瞬朝单邪的身上瞧过去,钟留觉得情况不妙,他想逃,不过当下情况,他无法逃。

单邪瞧见姜青诉的目光就明白她要做什么,晃了晃扇子眉头轻皱,一口叹气轻不可闻。

姜青诉说:“单大人陪我一道去吧?我顺便,带你瞧一瞧这人间百味中的另一种味。”

“什么味?”钟留好奇问。

姜青诉将单邪手中的扇子夺过来,给自己扇风说:“女人味。”

钟留惊了,他朝单邪看了一眼,单邪轻声说了句:“不去。”

“去嘛!”姜青诉合上扇子,用扇子戳着单邪的肩膀:“去嘛,去看看啊,并且若那玉子身边还有什么朱鹤先前留给她的东西,我若一时不察再被伤了怎么办?单大人去除了见识女人味,也可及时保护我啊。”

单邪顿了顿,朝她瞥了一眼,眼神中的无奈姜青诉尽收眼底,她觉得有趣,于是抿着嘴眨了眨眼睛,摆出撒娇姿势,扇子还在单邪的肩膀上戳:“去吧,单大人去吧。”

钟留背后一层冷汗,立刻拱手:“我,我先回去了。”

然后一点儿也不敢逗留,立刻回到了自己房间。

沈长释见他几乎是冲进来的,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钟留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白大人要带无常大人去秦楚笙箫处。”

沈长释眼眸一亮:“我能跟上吗?”

“你跟上去做什么?”钟留问。

沈长释将逗白球的花生往桌上一放,紧张焦急地擦了擦手道:“我若不去,这等好看的画面没瞧见,让我贫空想我可想不出,你可知我的书停了多久?”

“什么书?”钟留不解。

沈长释道:“白姓娘子与其夫君闺房二三事啊!”

钟留:“……沈哥,你该不会一直都在写白大人与无常大人吧……你不要命了?”

“我本就死了。”沈长释撇嘴。

“你不要魂了?”钟留还从一连串的震惊中没反应过来。

沈长释道:“你可别小瞧了我写的这本书,绝非凡品,与我先前写的那些**词艳曲可不相同,就拿他们鸳鸯戏水的那一段来说,我可写成了三百字的长诗,并且丝毫没有减弱无常大人的英姿雄风……”

“你真的不要魂了。”钟留捂着耳朵没听下去,他怕自己听多了,有朝一日这本书东窗事发,他会跟着沈长释一同倒霉。

姜青诉晃了单邪许久,单邪才以护她周全这一项理由答应陪她在晚间去秦楚笙箫处,帮白球一个忙,把她的内丹给夺回来。

白球是妖,但妖也分好坏,许久之前他们碰到过的阿武是个半妖,心地却比许多人都善良。有些妖身不由己,若非有白球的内丹指路,他们也未必能这么快找到朱鹤,一个小小内丹,还她又如何。

这回姜青诉没扮男装了,不过她也没穿裙子,一身衣物雌雄莫辩,简单干净,白衣翩翩。她将沈长释先前给她买的白纸扇拿在手中,学着单邪晃扇子的举动,出门前朝单邪挑眉逗弄了一下,单邪见她这样子,瞳孔略微收缩。

“如何?”姜青诉挺了挺胸。

单邪道:“好看。”

姜青诉一愣,脸上突然红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单邪瞧过去,抿嘴说:“这还是你第一次夸我。”

“实话实说。”单邪说完,伸手将她头顶的玉冠扶正。

姜青诉摸了摸脸颊,对着单邪弯着眼睛一笑:“等会儿见到的好看姑娘多着了,届时单大人是否还会说我好看?”

“你知道的,人之皮囊在我眼中并无差别。”单邪说。

姜青诉略微抬头:“那你还说我现在的模样好看?不是没有差别吗?”

“你向来与他们不同,不论是皮囊,或是魂魄。”单邪说完,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我想吻你。”

姜青诉的脸更红了,她展开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一跺脚道:“都与你说过了,这种话,不能直说。”

“可能直做?”单邪问。

姜青诉又是一跺脚,扇子没拿下来,手朝房门过去打算开门出去,压低声音嗔道:“也不可做。”

她的手指搭在了门上,还未开门,单邪微凉的手指便盖在了她的手背之上,然后五指穿过她的指缝交握,她背后贴着单邪的胸膛,鼻息间能闻到清冽幽香,心口的跳动几乎要冲出胸腔。

单邪的声音如甜酒醉人,轻描淡写道:“我偏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