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仙 四

京都城西烟花柳巷有个称谓叫秦楚笙箫处, 还未靠近便能闻见传到巷子外的酒香,这里的酒都是青楼里头自家酿的,外头也买不着。

能进秦楚笙箫处的都是腰缠万贯,有的青楼里一壶酒便是外头的百倍价, 若要找个漂亮的姑娘作伴,端起酒杯喂着喝, 价格就得再翻一翻了,这地方穷人找个机会进来, 顺着道路的石头缝里都能寻到碎银子花。

不过即便地里能摸金子,穷人家也不敢往这里面走,来秦楚笙箫处的都是贵人,冲撞了贵人捡那几两银子, 都不够换自己脑袋的。

“白大人, 您当真要这样去啊?”沈长释有些为难地朝身旁的人看了一眼。

姜青诉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腰带, 又用手拨弄了一下全都梳到脑后的发丝, 朝沈长释瞥了一眼:“怎么?有问题?”

沈长释叹了口气:“问题大了!”

姜青诉垂头看了自己一眼, 白色公子服, 外头罩着一层霜色轻纱,宽宽的玉腰带,下头坠着一个荷包和玉佩。

玉佩她特地选了大的, 看上去更男人一些, 鞋子也大了几码, 走路能露出脚来, 她还刮了钟留一点儿胡子贴在自己的下巴上, 出门前对着镜子瞧了几番,自我感觉挺好。

“哪儿的问题大了?”姜青诉问。

沈长释顿了顿,目光落在了姜青诉的胸口上,他伸出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干咳了一声说:“你……不像男子。”

姜青诉:“……”

一把将假胡子撕了,姜青诉展开扇子便道:“我就这样进!识不破也好,识破了也罢,你一个下人小厮,管主子什么爱好呢?据我所知大昭就有公主好女色,府里养了好些个漂亮丫鬟呢。”

“是是是,您说得是!”沈长释劝不动,只能由着对方去了。

刚走到秦楚笙箫处的巷子口,姜青诉便听到了里头的动静了,这里的姑娘不喜欢趴在门窗旁边朝外招手,有姿色的都在阁里躲着,给了银钱才能出来给人看的,站在门口的都是龟公。

青楼前头挂了一排红灯笼,从巷子头一路到巷子尾去,有些青楼建造颇大,足足有四层楼高,每层都挂了灯笼,五彩的琉璃瓦在灯火的照耀下即便是夜间也发光漂亮。

姜青诉抬头朝面前的门牌上看了一眼,朱红色的柱子两边各立了两个,两旁通行人,中间通轿子马车,气派得很。

已有乐器奏起,姜青诉展开扇子朝里头走,沈长释就在后头跟着。

他们穿着普通,引不起他人注意,姜青诉本就是女子装作男人打扮,身形不高又纤瘦,沈长释穿得普通,就是个下人,无人请他们进去坐,至多路过时笑一笑。

姜青诉也懒得搭理他们,一路走到了那家看上去排场最大的青楼门口,名为时花阁,他们家的恩客络绎不绝,只见进去没见出来的,姜青诉深吸一口气,除了闻到了满鼻子吃食的味道,还闻到了些许妖气,与白球身上的相同。

她抖了抖袖子,一小锭金子落在地上,沈长释瞥见了,开口道:“白大人,您掉金子了。”

姜青诉瞥了一眼掉在路旁的金子,好些人的目光都落在上头了,她撇嘴,用扇子扇风道:“脏了,不想要了。”

此话一出,时花阁的龟公立刻跑过来迎着姜青诉:“哟,这位贵人从哪儿来啊?”

“从来处来。”姜青诉道,顺便给了沈长释一个眼神。

沈长释愣了愣,还真让她蒙混过关了?

龟公听她这么说,知晓她不愿透露,便道:“贵人即来我时花阁,我处必不让您失望,不瞒您说,时花阁隐院里头有几位相公,风流倜傥,英姿飒爽,小人引您去瞧瞧?”

姜青诉晃着扇子的手一顿,沈长释捂着嘴差点儿没笑出来,还是被人发现了,他就说这装扮,任谁也瞧得出她是个女的。

“我要姑娘。”姜青诉皱眉道。

“姑娘?!”龟公一愣,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立刻点头:“好好好,姑娘也有,您楼上雅阁请。”

姜青诉领着沈长释跟着龟公往楼上走,二楼雅阁也是供人玩乐听曲儿的地方,比起一楼大堂来说更为隐私,雅阁之间隔着墙面与帘子,再往楼上走,便是恩客留宿之处,价钱更高。

姜青诉坐下直接放了一锭金子在桌上,她问龟公:“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叫什么?”

“我们这儿几个月前来了个绝顶漂亮的人儿,皇亲贵族都想来见上一见,名叫玉子,便在顶层,不过不是谁都能有机会见到她的,尤其是近来一名出手大方的贵人将其包下,一日千金,除他之外,玉子不见他人。”龟公老实说完,姜青诉将金子丢给了他。

龟公收到金子,足有五两,脸上带笑,连忙道谢。

“那请问,我如何能见到这位玉子姑娘?”姜青诉又拿了一锭十两的金子放在桌案上。

“这好说,只要小姐……贵人!”龟公立刻改口:“只要贵人能出更高的价,便可与她相见。”

姜青诉挑眉,她朝沈长释瞥了一眼,沈长释从怀里掏了掏,此番出来前钟留说过这地方开销大,姜青诉没个量,所以跟钟留要了一千两白银与一千两黄金的银票,沈长释随手放在桌上。

龟公见到银票,连忙鞠躬:“小人这便请玉子姑娘来!”

“等等。”姜青诉叫住了他,将桌上的金子丢了过去:“该是赏你的。”

“多谢!多谢贵人!”

人走了,沈长释才直啧嘴:“谁家的公子如此败财,一日千金养一个青楼姑娘,这钱要是给我……”

“给你你也无处花。”姜青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又不爱色,也不爱赌,唯一爱的就是吃,能吃多少啊?”

沈长释点头:“也是。”

姜青诉挑眉:“我之前预测大昭盛世恐撑不了多久,现在看来,有这败国的小皇帝,要不了二十年大昭就得被灭了。”

沈长释一愣:“白大人的意思是,出钱的是皇帝?”

“必然是他。”姜青诉道:“我闻得出这时花阁里有白球身上特有的妖气,她的内丹必然在此。钟留又说狐为媚,这玉子姑娘身上肯定带着白球的内丹,若非如此,怎能吸引到九五之尊都屈尊来此,还一掷千金不让她见任何人?”

沈长释说:“您找到内丹之后有何打算?”

“夺内丹,还给白球,等白球恢复了神智之后,再从她身上打探关于那个神秘男人之事。”姜青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记得我们追着苏裘去禹城的那夜吗?山中并无妖气,归来后没两日,她就被挖了内丹倒在山中,我不信世间有如此巧合,刚好让重伤的男人找到了一只五尾狐狸,白球先前,必然被他养在身旁。”

“这又是妖,又是鬼,又是皇帝的,我总觉得不祥,您可否请无常大人……”沈长释的话还没说完,姜青诉就瞪了他一眼,他停住,没一会儿就见外头晃进来一个丰满的妇人。

“你不会就是玉子姑娘吧?”姜青诉瞧见来人扑哧一笑。

“贵人说笑,我是这时花阁的老板娘,听闻贵人要见玉子,不知可否告知原因啊?”那妇人笑道。

“我就是喜欢漂亮姑娘。”姜青诉道。

妇人瞥了一眼桌案上的银票,掩嘴笑了笑:“贵人与我来。”

姜青诉领着沈长释一同离开了雅阁,跟着那妇人一路到了四楼,四楼果然只有一间房,妇人将姜青诉领到门前,对着沈长释道:“这千金啊,是一个人的钱,这位公子若也想听玉子唱曲儿弹琴,还得另付。”

“哎,我与我家大人是一道的。”沈长释不满。

“规矩就是规矩。”妇人道。

姜青诉对沈长释说:“就在楼梯口守着。”

沈长释无奈,只能跟着妇人走到了楼梯口,往栏杆上一靠,心里想着等妇人走了之后自己再偷摸着过去,却没想到妇人走了,一个龟公在旁边守着他,沈长释顿时翻了个白眼。

姜青诉看了一眼门帘上挂着的东西,一只纸鹤坠着玉珠,下头挂着铃铛,看上去像是造型特别的风铃,她推门而入,瞧见了满眼的玉。

难怪姑娘名叫玉子,又难怪她配一日千金,屋内的桌椅板凳无一样不带着玉饰,就连插花的瓶子都是金钩花,玉雕凤的。迎面而来还有檀香味儿,一阵古琴声响起,珠帘后头跪坐着个穿着红艳衣裙的女子,檀香点在她的旁边,琴声从指间流出。

姜青诉走到桌边坐下,一挥衣袖门从里头关了起来。

女子曲子没断,一曲结束后这才款款站起来,纤纤玉指撩开珠帘,出来见到姜青诉时愣了愣。

姜青诉也愣了愣,这姑娘长得的确漂亮,一双媚眼勾魂摄魄,红衣似火,仅一根玉带系在腰上,姜青诉瞧见了她手上坠着链子,链子下头挂了一颗约莫莲子大小的玉珠。

白球的内丹就在她的手上,难怪这也不算倾国倾城之貌的女人,居然有令人心醉神迷之效。

只可惜,姜青诉是个女人,不吃这一套。

“我原想许是位公子,却不想是位小姐。”玉子坐在桌子对面,掩面轻轻笑了起来:“我不曾与女子同房过,恐怕今日这千金小姐可以带回去了。”

姜青诉晃着扇子道:“千金我可不要,只需你给我一样东西。”

“哦?”玉子眼眸一亮,没人会与钱过不去。

姜青诉的扇子朝她手腕上挂着的内丹一勾:“我要这个。”

玉子顿了顿,收回了手:“这东西不值钱,小姐看走眼了。”

“这原也不是你的东西,如果你不给,不要怪我强取豪夺。”姜青诉放下了扇子,脸上已经没有玩笑的态度了。

“万事好商量。”玉子笑了笑:“既然你喜欢,给你就是了,我拿个盒子帮你装起来。”

姜青诉见她起身去梳妆台上拿盒子,心里古怪,难道玉子不知这是五尾狐妖的内丹?

玉子捧着红木盒扭着腰身走过来,盒子放在了姜青诉的跟前,对着姜青诉,她抿嘴低眉一笑,打开盒子的瞬间,盒中煞意骤然涌出,红火将半间屋子烧得通明,姜青诉拿起扇子只来得及遮脸,手臂与身躯全被煞意侵袭。

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火舌攀上了她一身白衣,姜青诉顿时觉得半边身体都痛得厉害,就像真的置身在火中一般。

玉子紧紧握着手中内丹,睁大了眼睛看向这顺着房屋墙壁一路朝姜青诉过去的红火,火势越来越旺,她心中狂跳。

守在屋外正无趣的沈长释察觉不对,回头一看,满眼煞意,他顿时浑身发寒:“白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