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松庭的母亲傅晶与父亲梁雁诚离婚那年,梁松庭刚满十岁。

两位大人属于和平分手,理由是聚少离多感情转淡。由于梁雁诚要到了儿子的抚养权,傅晶就将家里的一套三居室留给父子俩。

她是个洒脱的人,离婚后不久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外地发展,平均每个月见梁松庭一次。

这样的家庭解体对于梁松庭的影响不算太坏。他健健康康地长大,对父母两方都很孝顺尊敬,感情上并无太多偏倚。

父亲陪伴他的时间更多,但母亲给予他很多理性支持,在梁松庭身上找不出那些离异家庭孩子的通病。

他情绪稳定,头脑清晰,虽然从小到大都不属于社交活跃分子,但在成长过程中也交到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至今仍有往来。

梁松庭和母亲傅晶的关系比起母子更像是朋友,他读大二时向家人出柜,第一个告知的对象不是梁雁诚,而是傅晶。

因为梁松庭了解傅晶。他觉得以母亲的敏锐,对自己的取向早有察觉,就算他一直瞒着,傅晶心里也该有数。

梁松庭在与郁清灼恋爱同居以后,还曾带着清灼与傅晶一同吃过一顿饭。

傅晶在市局做刑侦技术工作,是足迹识定方面的专家,同时看人的眼力也很老道。饭后梁松庭和傅晶摊牌,说自己已经认定郁清灼,被他吸引了好几年,从来没有像喜欢他一样喜欢过别人。

傅晶听后,只说了一句话,梁松庭至今记得。

傅晶以慈母的口吻说,你的郁郁心气太高了,这种人不容易抓住,儿子你要有心理准备。

梁松庭坐在去往天津的动车上,对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忽然就想起这句话。

郁清灼已经给他回复了晚安信息,是用语音发的:庭哥,我睡了,晚安。你到了医院也给我说一声,注意安全。

两个人这才复合不过一两个小时,已经开始黏糊起来了。

梁松庭将手机贴着耳边,一条语音反复听了两次。

聊天页面又进来一条新信息,这次郁清灼改用文字发来微信:如果你觉得傅阿姨不能接受,或者时机还不成熟,不要向她提到我。

任何一个爱孩子的母亲恐怕都很难接受自己儿子与分手七年的前任复合。何况郁清灼的家庭关系混乱,郁母与梁父又有私情,不论这其中哪一条算在郁清灼头上,他都可能会被长辈判定为不合格。

郁清灼实在不想这段感情再生波折了,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让梁松庭母子失和。现在只要是有关梁松庭的事,他都会反复掂量再做决定。

可是他这样的退让只是让梁松庭更心疼而已。

梁松庭一点不耽搁,立刻回复他。

——老婆别多想,有我在。

梁松庭不能答应郁清灼不向母亲提到他。因为他们是正式复合,郁清灼值得一个公开的身份,更值得受到家人祝福。

梁松庭到达医院时傅晶还醒着,她入住的是一间双人病房,隔壁一张床空着,母子俩说话什么的也不用避着别人。

梁松庭拉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手拿病历单快速浏览了一遍,问母亲,“胃复安已经吃了吗?”这是防止胆汁反流的药。

傅晶快六十的人了,虽然平时身体没什么毛病,但被这么一晚上折腾下来,看着还是虚弱了不少。

她点点头,说吃了,又说,“护士说服下以后会犯困,但我现在还不想睡,可能是看到你来了,人也精神了。”

傅晶说着,去握住梁松庭的手。

梁松庭让她握着,同时接了一个继父陈叔叔打来的电话。

傅晶三年前再婚了,对象是他们公安系统内部的人,比傅晶小两岁,还没退休,因此时常要出差。但傅晶与他感情很好,两个人有共同话题,相互能理解对方。梁松庭也很祝福他们这段婚姻。

电话讲完,梁松庭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带了点责备的口吻说傅晶,“你不会做饭就别瞎弄,陈叔叔说他走之前给你包了饺子放在冰箱里,你就不能省点心,直接吃个现成的?”

傅晶没有做饭的天赋,这是她身上唯一的bug。

傅晶在儿子面前也不绷着,点头承认,说,“我晚上突然想吃点重口的,没想到调料已经过期那么久了。”

梁松庭把傅晶的手塞回被子下面,再把床铺高度降低,让她准备休息,“明早我们出院回家休养,等陈叔周末回来了我再走。”

傅晶到这时终于觉出一丝疲倦,她问梁松庭,“你工作那边放得下吗?”

梁松庭最近两年格外的忙,一般是每隔几个月傅晶去一趟北京看望他,不舍得让他再花时间回来。

梁松庭说,“远程办公也一样的,不耽误。”

傅晶看着站在床边高高大大的儿子,再想到他大晚上地赶来陪床,心里也不好受,忽然问他,“你和清灼复合了吗?”

梁松庭近来和傅晶提过一些自己感情上的事,他没有犹豫地说了声“是”,停顿了下,又说,“妈,现在不说这个。”

这次复合在傅晶意料之中,她听后轻轻叹了口气。

梁松庭起身去关掉了病房的灯,又回到椅子里坐下。

傅晶让他回家去睡,梁松庭说,“等你挂完点滴我再走。”

这间医院距离傅晶所住的小区不远,等傅晶睡下了梁松庭可以回家休息几小时,明早来接母亲出院。

母子俩都不再说话了,病房里只有点滴管均速淌过的声音。

过了好一阵子,就在梁松庭以为傅晶已经快睡着时,忽然听见她说,“松松,妈妈和你爸爸在感情和婚姻上并没有给你做出一个好榜样,我们结婚时有些草率,离婚也没有太多顾及你的感受。但你对感情这么专一,让妈妈又骄傲又心酸。”

梁松庭听后笑了笑,对傅晶说,“妈,清灼也很专一,我们分开这些年他有他的难处。”

傅晶并不是一个多虑多事的母亲,但她始终记得梁松庭研三那年所经历的一切。

郁清灼能给那时的梁松庭带来那么大的影响,就算开明如傅晶,现在想想也是会觉得后怕的。

病房里并不适合聊天,最后傅晶说,“妈妈相信你的判断吧。”

梁松庭上身前倾,同时伸出手,隔着被子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母亲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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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前后这几天,郁清灼和梁松庭遇到的事情都有点出乎他们各自的意料。

梁松庭去陪傅晶养病,但一直保持着与郁清灼的联系。30号上午他给清灼拨了一个视频电话。郁清灼当时起床不久,在接到梁松庭的电话之前,他刚接过姐姐郁苏的电话。

梁松庭坐在阳光正好的厨房里和他视频,郁清灼知道他在家中,说话不免有些顾虑。

他问梁松庭,“傅阿姨好些了吗?”

梁松庭说“好多了”,继而笑着问清灼,“要和她打个招呼吗?”

郁清灼眼睛微微睁大,很想说还是不要了吧,又不能直接说出口。

梁松庭知道他担心什么,哄着他,“我妈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就和她随意问个好吧。”说着拿起手机走到客厅里,对傅晶说,“妈,我和清灼在通话,你要看看他吗?”

手机转而递到傅晶手里。傅晶并不马虎,戴着眼镜很认真地打量屏幕里的青年。

视频里的郁清灼穿一件浅色绒衣,看起来比曾经20岁的时候要消瘦一些,但眉目出落得更为清俊。

他仍然叫傅晶“傅阿姨”,又说,“这次没和庭哥一起回来看您,希望明年有机会。”

虽然只是一两句话而已,但和傅晶印象里的郁清灼已经完全不同了。

傅晶并没有为难他,昨天她和梁松庭聊过郁清灼,梁松庭的态度那么明确,傅晶只有这个独子,她理解他做的一切选择。

傅晶在视频里和清灼聊了几句,聊得不深,但气氛和睦。梁松庭一直坐在旁边。手机的前置摄像头角度有限,梁松庭还时不时地偏头靠向傅晶,让郁清灼看到自己。

几分钟后手机又交回到梁松庭手里,梁松庭对着屏幕那头正襟危坐的郁清灼笑了笑,夸他,“这么乖。”

清灼不说话,等到梁松庭回到厨房,他才松了口气,说,“庭哥你辛苦了。”

能让傅晶这么友善地对待郁清灼,梁松庭一定说了很多有关郁清灼的好话。

厨房里光线明亮,梁松庭的五官轮廓在日光的照映下也不像平常那么冷硬了。他的声音不大,应该是不想让隔壁客厅的母亲听到,他慢慢地说,“郁郁,你都值得。”

郁清灼先是愣了愣,而后拿开了手机,对着身边的一堵白墙,只剩下声音传过来,“庭哥,我要挂了。”

郁清灼有点受不了自己的敏感。他没哭,但已经有了想哭的冲动。

梁松庭的声音带着笑意,“陈叔叔今晚回家,明天我回来陪你跨年。”

过了片刻,郁清灼把手机摄像头又转回自己脸上,很认真地说,“你和傅阿姨他们一起过了年再回吧。”

梁松庭问他,“想我吗?”

郁清灼老老实实承认,“很想。想得发疯。”

“那我就回来。”梁松庭说得毫不犹豫。

又聊了一会儿,挂电话之前梁松庭忽然问了一句,“这两天在家有没有别的事?”

他只是随口一问,清灼却噎了一下,才说,“没有啊,放假了我就每天晚起晚睡补补觉。”

如果不是隔着视频,梁松庭立刻就会发现郁清灼在撒谎。

郁苏回来了,清灼今晚要和姐姐一家吃饭,但他没有告诉梁松庭。

如果说了,那么梁松庭赶回来的可能性很大。原本他要同母亲和继父吃一顿阖家团圆的饭,现在换成了郁清灼的家宴,怎么说都不合适。

郁清灼不想把这道难题扔给他,于是选择瞒着不说。

当天晚上郁清灼在萃华楼订了个包厢宴客,不单有姐姐姐夫和小侄女在场,也请到了赵仕铭一家。正好赵泽如也回北京过新年,带着自己新交的女朋友一起跟着父母赴宴,包厢里一张圆桌坐得齐齐整整很是热闹。

郁苏是知道清灼与梁松庭和好了的,但这次回来一直没见上梁松庭,今晚聚餐也缺他一位,还是挺遗憾。

赵泽如一进包厢,张望了一圈,也很诧异,问清灼,“怎么的,还追着呢?哥们儿上次让他来KTV包厢接你,觉得他没那么难搞定呢。”

郁清灼平常给他这位发小损惯了,都不反驳,说,“是是是,我庭哥那么好,指定难追。追他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赵泽如听他的语气轻松,再看他脸上带着笑容,觉得这两人应该是和好了,这才笑嘻嘻地放下心来,跟着又问了句,“晚点你梁哥来吗?”

清灼说,“今天来不了了,他不在北京。你不着急走吧,明后天再找时间聚聚。”

赵家和郁家已有两代的交情了,赵仕铭也是看着郁苏和清灼从小到大的长辈,这顿饭就是家宴,席间气氛很好,不管是长辈还是小辈,说话都很放松也没什么遮拦。

郁清灼是这些人里唯一单着来的,免不了要被郁苏和赵泽如调侃。

郁清灼反正心态很好,不管被调侃什么他就是一昧的护着他庭哥,把不好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等到服务员上齐最后一道菜时,赵泽如又给郁清灼倒了杯酒,一边不忘落井下石地说他,“看看你,我想灌你多喝几杯都怕没人接你回家。”

这边话音刚一落下,包厢又一次开了,众人都以为是服务生没太在意,只有赵太太坐着上位,正对门口,一下叫了一声,说,“哎呀,这是...松庭吧?”

郁清灼也吓了一跳,端起的白瓷酒杯又立即放下了,猛地回头去看。

梁松庭穿了件厚呢风衣,带着一股外面的寒意,推门而入。

他先看向清灼,又抬眸扫视一圈在座的众人,很爽利地说,“来晚了不好意思。”然后走去上座和赵仕铭握手,也跟着郁清灼的习惯叫对方“铭叔”,同时冲着赵太太点头,问好。表现得极为淡定大方。

郁清灼整个都呆了,从椅子里慢慢站起来,也不知走动了,完全想不到梁松庭怎么会忽然现身。

梁松庭走回来,和郁苏打招呼,又被赵泽如摁着先喝了一杯。

他没接赵泽如的酒,顺手拿过郁清灼的那杯,仰头喝完了,接着脱掉大衣,在清灼身边坐下。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们两人身上。梁松庭这一身的气势太有魄力了,他很从容,也很自如,当着众人的面也不避讳,伸手在清灼后颈处捏了捏,笑着说他,“咱们俩的事儿,一会回去再说。”

瞒着他在这儿大宴宾客,吃独食。梁松庭跟他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