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确定,他是一直悄然站在那里,还是刚过来,她和兰心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而他此刻一脸怒气地看着她,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或者猜测到了什么,总不至于是那句“就是十个六哥,我也双手奉上”的敷衍之语。

再说,她本就不是他心尖上的那个人,即使说了,他也未必会在意。当然,除了帝王的脸面和尊严。

这样也好,他对她如此坏,气气他又何妨。如果他真的生气的话。

似乎很久很久,全场鸦雀无声。

未央的心里承受力亦开始一点点降低,内心忐忑不安,不知道这种局面该如何收场。眼角余光处,月华等人还在地上跪着,一个个垂着头,浑身颤抖。

这时,兰心却贴到她的耳边,小声道:“怡妃嫂嫂,你刚才那句话肯定是伤着六哥了。他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求着他,当他是个宝贝,只有你,当他是根稻草,随随便便就送人。而且一送,就送十个。呵呵,兰心我可消受不了,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享受吧。”

“喂,你等等。”未央心里记着锦囊,总想找她要回来,好不容易谈妥,现在她又要走。这个公主,心性未定,谁知道明天她会怎样!

“怡妃嫂嫂,时辰不早了,我要回我的寝殿睡觉了,明天见。”说着,故意打一个哈欠,她竟蹦蹦跳跳地离开了,甚至连招呼都没有和李云昊打一声。

她胸中的怒火直冲脑门,几乎要把头发都给烧着了。死丫头,姑奶奶不出手,就当姑奶奶好欺负。她很想冲上去和她打一架,就像当初和朝阳打架一样。

当然,她没有动手,不过是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下,更没有追上去,向她索要锦囊。

此后,兰心以锦囊相要挟,让她陪她出宫玩耍,两人惹出了大祸,李云昊大怒之下,下旨要将兰心远嫁他国,她拉着他的衣袍撒娇献媚,兼之足足伺候了他三天三夜,直到他满意,他才撤了旨。

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她不过咬咬嘴唇,讪笑着对李云昊行个礼,“月色正好,皇上和各位姐姐妹妹游园,臣妾戴罪之身,先行回宫了。”说着,又转向月华等人,斥道:“你们别跪着了,杵在这里扫皇上的雅兴。”

话已经说了,也不管李云昊允不允,她已轻迈莲步。不料,身刚动,臂膀被一只温热的手握在。

未央怔忡,朝手的主人看去,某人一脸冰寒。

总觉得该说些什么,缓解缓解,无奈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在冷场的时候,让气氛热起来。只好闭嘴。

李云昊却单手拉过她,搂上她的肩,拥着她,往前走。

一众妃嫔满脸惊愕地望向他们,皇上不是生气了吗,为什么又突然对她体贴起来。尤其商清还在,他竟毫无顾忌,怎不叫人既羡慕又嫉恨。

未央并未因为李云昊的亲昵羞涩满怀,相反,她心惊胆战。

“臣妾可以自己回宫,皇上不用送了。”她看了看被李云昊丢下的一班妃嫔,低声道:“不患寡而患不均,皇上如此眷顾臣妾,如将臣

妾架在烈火上烤,臣妾只怕会灰飞烟灭。”

李云昊不怀好意地弯下嘴角,回头对秦枫和穆琛淡淡道:“秦枫,穆琛,送各位娘娘回宫。”

“奴才遵旨!臣遵旨!”

彼此心照不宣,两个人的应答都言不由衷。这么多的娘娘,他们该怎么送。

安蓉慧神色微凝,“皇上不在,再好的月色也少了抹兴味。都散了吧。”

“奴才恭送皇后娘娘!臣恭送皇后娘娘!”背后,秦枫和穆琛齐声道。

商清眼角眉梢透着漠然,冷笑道:“秦统领,穆公公,本宫不必劳烦二位了。”

“谢贵妃娘娘体谅。”

肃妃朝穆琛一笑,也独自带着宮婢离开了。

兰妃咬牙,凝视商清和肃妃背影逐渐消失,袖子一拂,不甘心地领了宫里的婢子和内侍便走。

商清越走,怒气越盛,委屈不甘嫉恨的泪水聚在眼眶里,随时都可能掉下来。他虽封了她贵妃之位,却不再如以往宠她,更多的是将她看成后宫中的一位嫔妃。她将未央画的大逆不道之画给他看,他气愤之余,将她赶往行宫。

她窃喜,以为他终是厌弃了她。他却又在一个多月之后,将她接了回来。

而这一个月间,宫里发生了许多大事。丽嫔莫名其妙的薨了,死因不明不白。范相痛心疾首,以此为由,勾结禁军副统领,又联合其孙儿的亲兵,当朝逼迫皇帝退位,拥立年仅十岁的惠王登基。

贤妃命禁军封锁后宫,只待前朝事成,便处理了这些后宫里碍眼的女人。

她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理解了李云昊的做法,他将未央贬去行宫,是他计划的重要部分。

她正好找到了她的错处,他便将计就计了。

整个预谋详细周全,很难被人看出端倪。她的颜面总算保住。

今夜,他听到那句“双手奉上”之语,脸色异常难看。她又暗暗欢喜,心想她的口不遮掩迟早会害了她。结果,空欢喜一场,众目睽睽之下,众人惊愕之中,他揽着她,双双离去。

他当众打她的脸,将她置于何地。那些之前艳羡的目光,现在恐怕都变成了嘲弄和幸灾乐祸。

卫国。

同样的中秋之夜,同样的团圆之夜,却只有一个人对月独酌。

还记得,那个美丽的夜,星光满天。他在研究军事布防图,未央在他不远的椅子上看书。管家带着侍女送茶和果品进来。

“公主,少爷,看了这么久的书,先歇歇吧。”

他伸伸胳膊,“看了这么久的布防图,是该歇歇了。”

未央起身笑道,“将军为国操劳,辛苦了,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又看着管家笑说,“王伯,朝阳过来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么热心,又是点心,又是茶水的。”

王伯一愣,脸上尴尬。

他却笑道,“王伯,未央公主和你开玩笑的,你下去吧。”

“我可没开玩笑,我来时,正巧见到她离开。而我进来时,你

的桌上不也有点心和热茶,难道那不是王伯准备的?”谁知,她一气说完,转身就要走。

他两个箭步追上去,拉住她,“开开玩笑而已,一个公主却这样小气。”

王伯看他们两个打情骂俏的样子,便知朝阳公主的将军夫人之位只好空等了。出去正好看到莫聪过来,“将军的事若不是十万火急,今晚就不要禀告少爷了。”

“可怜我白跑一趟,真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莫聪佯装叹一口气,退了下去。他们这些下属,哪个不希望少帅早早抱得美人归呢!

王伯以为他们两个书虫会继续看书,却看到他们两个又出来了,王伯赶紧问,“少爷要去哪儿?”

“你不用跟着。”他也不多言,带着未央径直去了。

“长风,你看天上好多的星星。”未央仰望着星空,叫着陆长风的名字。

这个声音仿佛是记忆深处的声音,多年之前的梦中,似乎也有一个人这么叫着他的名字。

“未央,你好美!”他深情地轻语低喃,如在云端。

未央微微怔忡,转过脸看到他炙热的双眸,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晚有些失态过头了。大概是因为撞见了朝阳,心内起了波澜的原因。

如同被人醍醐灌顶,他顿时清醒过来,忙要跪下来,“对不起,臣刚才……”

未央扶起他,“我很喜欢你叫我的名字,以后只要是我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你都可以叫我的名字。”

“你,你说的……是真的?”他有些受宠若惊。

未央点点头,“一言九鼎。”

“未央,未央!”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他不由得想起当初爹就是一直都叫着娘的名字,即使他们成亲之后,他依然叫着娘的闺名,而不是简单地称呼夫人。

或许他和爹都是幸运的人,爹碰到了娘,他碰到了未央,都是世间的好女子。

“我带你到高处去看星星。”说着,他搂着她飞身到了屋顶。

未央吓得大叫,紧紧搂着她,很久才睁开眼睛,看到他们正在屋顶上,天上的星星离他们是那样近。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对这他说,“你带我再飞一次。”

陆长风对着她一笑,搂着她柔软的腰肢,飞了下来,然后在花树中间穿来穿去,她从一开始的害怕,到睁开眼睛,伸出双手,摘下花瓣。他看到她粉红的脸蒙上了朦胧的颜色。

那一刻,他想到了诗经上面的话,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未央,这杯酒,我敬你。”陆长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眼角一滴泪水滑下,端起来,对着满月,仰首饮尽,“今晚,你是否想到了我,是否有人带你到屋顶晒月光。是否有人对你说,你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美丽。”

“未央,未央!我好恨,好恨啊!”陆长风借酒浇愁愁更愁,醉得不省人事。王伯过来,扶起他,将他的整个重量都压在自己老迈的身体上,抽抽噎噎,“都是债,都是孽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