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展锋对他的沉默有所察觉,随手调高了电台的音量,如泣如诉的女低音婉转浅吟,纯净的似乎没有杂质,听得人心也静了下来。

车子一路向北,半个小时候到达医院门前,展锋一脚刹车,转弯、摘挡、熄火,潇洒利落的一塌糊涂。

“走。”

市医院的第七层已经整层被警方监控,爆炸案的幸存者都集中在这一层治疗,全车28人,只有8人幸存,其中3个轻伤现在已经苏醒,但精神状态还不适合问话,而另外的5个人还在重度昏迷,连医生也无法确定他们有多大醒过来的几率。

“这个保安很幸运,传达室虽然离爆炸的车体很近,但他当时刚好出去替小区居民送报纸,发生爆炸的时候他刚走到冲击波的最外层,被弹出去的时候脑袋磕到了地上,所以才引起昏迷。”主治医生姓庄,十分认真的给他们介绍了一下保安目前的情况,又特意叮嘱,“他的身体机能虽然没受到太大伤害,但经历过爆炸的人都有创伤后遗症,你们问的时候尽量客气一点,不要太刺激他。”

展锋斜挑了唇角,笑意俊邪,拍了拍庄医生的肩膀说:“放心,哥们儿有分寸。”

说完,就带着沈衍推开了监护室的大门,走了进去。

这是个单人病房,屋里一片雪白,保安半倚半靠的坐在床头,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手上还扎着针头,看到他们进来的时候,浑浊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紧张。

沈衍给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抬头看了展锋一眼,见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先问。

“别紧张,咱们就随便聊聊。”沈衍以尽可能温和的方式开口,缓释着保安的情绪,“王宝林,你在依兰小区当了多久的保安?”

王宝林的目光在他和展锋之间来回游移,低声回答:“有一年多了,快一年半。”

“这个小区里头的居民,你都熟悉吗?”

“熟,都熟,这小区老人家住的多,都很热情,又爱闲聊。年轻的也有几户,但也都挺有礼貌的,没有看不起我们农村人的意思。”

沈衍翻着手里的笔记本,又问了王宝林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时不时在本子记上两笔。忽然,他抬起眼眸,声音在一瞬沉冽:“最近你的传达室里,有没有收到过什么奇怪的信?”

王宝林的脸色一僵,随后立刻摇头,矢口否认:“没有,我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信。”

沈衍看出了他在说谎,却不着急拆穿他,而是淡淡笑着对他说:“王师傅,你知不知道,当一个人想掩饰的时候,他的表情永远会慢上一秒。这短暂的一秒,也得是控制表情的高手才能做到,没有人能对自己的第一反应收放自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我……”王宝林支支吾吾的,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惶恐不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开口试探着问道:“警察同志,要是我不想说,你们会打人不?”

展锋一道锐利的眸光扫了过来,语气冷淡:“你也知道我们是警察,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应尽的义务,不懂?要是在这不想说,那就一会儿跟我们回趟警局,庄大夫都告诉我们了,你已经能出院了。”

庄大夫可没说过这话,沈衍不赞同的瞟了他一眼,却见对方递来一个痞里痞气的笑容。

王宝林一听到还要去警局,彻底就乱了阵脚,惊慌失措的说:“不是不是,我不是不想说,但是我怕我说了,你们要判我的刑,追究我的责任。”

“判不判刑,追不追责,都轮不到你来说。”展锋双手抱臂架在身前,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王宝林,雕塑一般的轮廓显得有些冷硬,“你主动交代,我们还能替你争取宽大处理。”

明显他也看出了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法盲,干脆将计就计,打心理战来吓唬他。

王宝林确实也不太经吓唬,一下子就泄了气,把一切全说了。

“我那儿平时一直帮住户收收报纸,送送信什么的,也发点儿超市的传单,还管送牛奶。其实这些,本来我也不用管,但是住户每家一个月给我50块钱,当是跑腿费,我也就同意了。

因为这个,进小区的信件和快递都放在我那儿。我一般是每天早上七点半去送信,但是这段时间超市总有促销的传单,我那儿乱的很,有时候头一天的信也会耽误到了第二天,后来有些住户都不高兴了。

到了17号早上的时候,我刚去旁边的公交站买了趟早点,超市的传单就塞进来了。我当时看了还有点生气,桌上被堆了个乱七八糟。但是当时已经七点半了,再不去送信,住户又该生气,我只能赶紧收拾。结果,在那一堆传单里头,我就看到了一张白纸……”

沈衍知道重点来了,诱导似的询问他:“那个白纸是不是很奇怪?”

王宝林的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眸色渐渐变深:“是,那个纸很怪,杂志大小,跟传单刚好一边儿大。我一开始,差点儿抱着一块儿给住户送去了,后来露了个边角出来,我发现颜色不对,就抽出来了。”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看到了字……”王宝林忽然哽咽,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写的是……8点之后,就要再见了,一路顺风。”

沈衍飞快的记下了这句话,语气冷肃的追问道:“你有没有把你看到这张纸的事告诉别人?”

王宝林的脸上在顷刻间密布泪水,充斥着悔恨、羞愧,痛哭嚎啕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幽凉:“我没有……我没有说,我以为是恶作剧……我……我当时只想着赶紧把报纸送完,免得耽误时间,根本没想过那么多……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就……就……”

他说不下去了,低下头去用没插针管的手捂住脸,肩膀不停的耸动。

沈衍也沉默了,如果有什么是比生命的离去更可悲的,那就是明明有挽救的机会,却又终于眼睁睁看着它流逝于指缝之间。

错已铸成,现在的悔恨再多,也都是徒劳。

直到沈衍和展锋离开病房的时候,王宝林的哭声也没有止住,展锋在走廊里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现在才他妈知道哭!”

他这一声嗓门有点大,引来了护士不满的侧目,沈衍能理解他的意思,也觉得心里头憋闷的很:“要是在七点半的时候他选择报警,说不定能救回二十条人命。”

展锋的脸色阴沉的难看,走到医院楼下时,反手在墙壁上擂了一拳,发狠的说:“老子一定要把这混蛋东西揪出来。”

“一定会,他留下了这么多人证,这么多线索,故作聪明,势必会被聪明耽误。”

沈衍目光清湛,医院楼下的风吹起了他眼前的碎发,显得平静而疏离,语气却斩钉截铁,“他已经逃不掉了。”

从医院出来之后,两人上了车,一直等开上了高速,沈衍都能感觉到到有一道目光时不时的朝自己瞟来。

带着一点儿隐约的探寻,暗藏着几分打量,每隔几分钟就要飘过来一次。

沈衍终于有点忍不下去了,不留情面的拆穿了对方装出来的若无其事:“展组长,开车就请好好看路,我又不是路,你老看我干嘛?”

展锋唇角闪过一抹笑意,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方向盘上,声音依旧慵懒:“我在自我检讨,自己看人的眼光有时候也会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