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燕国的三月,雨丝绵密。一辆马车从山林之中穿过,行在陡峭的峡谷边缘。峡谷看起来异常陡峭,倘若稍有不甚,马蹄打滑,便可能连马车带着人往崖下摔去。

“陛下,过了这道峡谷,前边就是燕国的邬城了。”

一道年轻的嗓音,从马车前头传出。循声看去,便可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带着斗笠,手执马鞭,熟练地驾着马。

风吹着马车侧边的帘子,雨丝透了进去。

马车里边,一名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正斜靠在窗旁,雨丝飘了进来,湿了他的发尾,他阖眼眸,靠在车壁上,任凭风雨浸入他略微带着几分苍白的皮肤上,俊美的面容,与浑身透露出来的颓然融合在一起,而显得有些靡丽。

这般模样,一点儿看不出有异常。

“嗯。”男子清淡的声音响起,不带半分波澜。

前头驾着马的濯云,眉头却蹙得极深,一边赶路一边道:“邬城内应有大夫,陛下忍忍。”

谢雪斐倒是没什么反应,仿佛手臂上的伤并不存在一般。

不言不语,闭着眼眸,墨色的长发被风吹起,往窗外伸去,而他,面容沉静得仿佛睡过去了一般。

山间寂静,更显得风雨回声很大,前头驾马的濯云,听着庞大的雨声,想到里头的人手臂上那长而深还带着毒的伤口,心中越发恐慌害怕。

马车疾行,穿风逐雨而过,转过一道弯,离开了峡谷,便往山下而去。

到邬城之时,邬城城门已经快要落锁了。

城内亦是烟雨蒙蒙,沿街的青石板,被雨水浸湿,石板与石板的缝隙里,丝丝绿色的青苔,从里边冒出头来。

沿街两侧,茶楼酒馆比平日都要萧索得多。布庄里掌柜,走到门口,抬头望了一下天,又折返回去。满心里,都是期盼着天儿快晴。

幽深的巷子里,一身布衫的年轻男子,正撑着油纸伞,往深处走去。

天色阴沉,雨雾轻笼,把整座城池笼得朦胧而梦幻,像是一副水墨画一般。

然而濯云却没心思欣赏周围得景色,穿过一条拱桥,绕过一道街巷,便驾着马车。停在了一家医馆之中。

“公子,到了。”

片刻后,里头的男子,便弯身匆里边出来了。

只是脸,并不是那张俊美得如同绝色一般的脸。而是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够再普通。

浑身光华收敛,他也变得如同一个平常人一般。

面色无异,他脚上的黑靴落地后,便平静地走进了医馆之中。

虽然外头下着雨,但医馆之中,这会儿人却是不少的。来来往往的人,脸色如同外边的天色一般,都是不大好的。

谢雪斐走了进去,见前头有几个人仍旧在看病,便立在后头,安静地等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也轻垂着,看起来极为无害。

看病的是一位老者,年纪已经很大了,发须皆白,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那给病人把脉的手,也瘦的能看见带着如树根一般得筋。

前头的人看完病之后,陆陆续续离开。

很快到了谢雪斐。

大夫抬眸看了他一眼。

初时并不觉有异,神色平静地,冲谢雪斐伸手,示意他把手伸出来。

谢雪斐把手伸了过去。

老大夫苍老的手指,便落在他的右腕上,往脉搏跳动的地方伸去。不过须臾,老大夫带着皱纹的额头,褶皱更加密集。

伸手去碰谢雪斐的袖口:“公子跟老朽往里边去,让老朽看一下你身上的伤。”

谢雪斐态度柔顺地跟了进去。

到了里边,老者唤上一旁的捣药小童帮忙。然而谢雪斐却并不喜别人近身,礼貌拒绝后,便把袖子上拉,没多大一会儿,便露出右手臂上长而深的伤。

伤口约莫有小指的一半那么深,如蜈蚣缠绕一般,斑驳难看,还流着着红着血。如果仔细看,还会发现,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有些发黑。

绕是老大夫行医问诊多年,还是被谢雪斐手臂上的伤口吓了一下。

然而多年行医形成的镇定让他冷静下来,一双苍老而不失睿智的眼眸,望向谢雪斐的目光带着审视:“公子是什么人?为何会中如此严重的毒?”

这毒乃是烈性毒,寻常人中此毒,早就已经开始毒发了,而他,却仿佛无事一般。

接话的是濯云:“我家公子不过是一介商人,因得罪了人,这才惨遭刺杀,还给我家公子下毒。”

濯云模样看起来便无害,文秀的外表,很轻易地,就能够蒙骗他人。

老大夫略略沉思了一下,想到邬城靠近旁边幽国的极乐城。幽国人向来喜爱使毒,这极乐散虽然说如今幽国宫廷密药,但据说很久以前,便是祖籍为极乐城一名毒医研制。

沉默片刻后,老大夫轻捋胡子,便对一旁小童道:“拿药箱过来。”

小童很快提着药箱过来。

老大夫从药箱里边拿出一个翡翠色的药瓶,将里边的粉末,倒在了谢雪斐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上,道:“公子倒是运气好,老朽这里恰好有可以缓解极乐散之毒的药,只是解药,却是没有。”

谢雪斐这才开口道谢:“多谢大夫。”

年轻男子的嗓音清澈,给人的感觉并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老大夫沉着的心稍微缓了缓,便低头给他上药,包扎。

包扎好之后,目光无意中掠到眼前男子修长的玉指上,指腹带着薄茧。

老大夫目光只停留了片刻,便移开,去给他们拿纱布将伤口包扎好。

给谢雪斐处理之后,他便又蹒跚着佝偻的身躯,往外边的而去。

出门时外头还在下着雨,黏黏腻腻的雨,落在屋顶上,又从屋檐之上落下。

濯云撑着伞,看了一眼外头的雨,看见天色蹙早了,有些不确定地问谢雪斐:“公子,那我们今日,可是要在这里宿一夜?”

谢雪斐道:“你去寻个院落,我们暂时在这里落脚,等离墨过来与我们会合。”

濯云会意。

驾着马车,便去寻这城中买卖房屋的中人。

酉时,雨已经小了许多,人走在外边,不需要撑伞也无事。

濯云跟着中人到了一个巷子里的院子看了一下院落,面积不小,三进院落,白墙粉黛的院子,看起来几位干净,环境亦是清幽。

中人是个穿着短衫的男子,带着他看了一周后,媚笑道问道:“公子,这可是小人手中最好的院子了,您看看,怎么样?”

濯云又扫了一眼四周。这院子,在他眼里,是不够看的。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今他们又奔波。心里着急着给陛下找到歇息的地方,他也便将就着。

从袖袋里拿出一锭银子,就给中人:“就这间吧。”

“多谢公子。”中人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把银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后,他又道:“公子可是还需要小厮丫鬟什么的?小人手中有门路,保证可靠。”

濯云却不打算要丫鬟小厮,拒绝道:“不必了。”

一是没必要。

二是容易暴露他们的身份。

何况陛下,不喜外人伺候。

中人有些悻悻,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这才离开。

濯云也跟着离开院落,走去外头的马车上,拉开马车门,把谢雪斐请下来。

“公子,这家院子尚还可以,今夜我们暂时在此处歇息吧。”

然而马车里头的人不动,反而掀着帘,往不远处的看去。苍白的面容,带着寡淡。

濯云也跟着看过去。

雨雾有些朦胧,隔得有些远,他也看不真切。

拐角处,那边的水洼处,一个穿着粉色小裳,头上扎着小揪揪的小丫头,正撑着一把藕色的小伞,往巷外走去,穿着粉色小靴,小脚蹬蹬蹬地,像一只可爱的小兔。

她似乎在找什么,正在往巷子另一头跑去。

这孩子估计不够三岁。

这么小得孩子,怎么到处乱跑?

正疑惑着,其中一家的门里,突然蹿出一个女子,飞快地追了过去,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小娃娃给抱了回去。

往回走的时候,女子还教训了小娃娃几句。

但是声音却是较为柔和的。

小娃娃被教训了,便委屈巴巴地争辩起来。

濯云听了一下,从小娃娃含糊软糯的声音中,辨认出“毛毛”“不见”“找”几个字。

觉得有些可爱,濯云不禁一笑。

二人一道回了他们住的院子,院子门很快合上,落了锁。

不见人后,他转头看向谢雪斐。

发现他的目光,仍旧落在方才那小女娃待着的地方。

濯云疑惑他为何看得那么着迷,片刻后适才想起。倘若娘娘那时候没出事,小殿下,应该也这么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