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进宫,不是作为皇后的娘家人,就是作为侯府的儿媳妇跟随婆婆进去,唯独这一次是因为夫君进去,她穿着四品恭人的服饰。

白英夸道:“同行之人,还没有您这般年轻的呢。”

蜜娘摆手:“诶,崔缇的夫人那般年轻还是一品夫人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虽开心,却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

提起崔缇,大家又是心照不宣的笑了笑,自从陆如法归朝,崔缇已经被言官攻击,他本人上了致仕的折子。

崔缇主政这几年,提拔亲信就不说了,事事阿谀上意,大家早就对他不满了。

再者,还有李覃在背后用力,李覃的门生故旧可是不少。

但蜜娘知晓,天子心里属意之人不是李覃,李覃是旧党之人,若用他,肯定有风险,而且李覃没有做过知经筵,和天子相处的并不多。

可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难说的很,方惟彦前世可没去登州,这辈子却去登州了。

上辈子这个时候,阮皇后还在故作大度,这辈子早就化作一缕青烟。

乘着马车在宫门前面,芍药下去看了一圈,回来有些诧异道:“今日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怕是要劳烦您多等一会儿。”

蜜娘不在意:“那我正好在马车立打个盹儿。”

今日是太后诞辰,自然来的人多,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很快,她就被吵醒了,原来是有人在吵架,呵,还不是别人,是锦乡侯世子夫人德音县主。蜜娘不由掀开帘子看了她一眼,她们去登州的那几年,德音县主生了独子,听闻生下独子后伤了身体,再也不能生了。

不过,她现在看起来依旧珠翠满头,高高在上的派头。

“她们在吵什么?”蜜娘问。

芍药答道:“还能为何事?就是彼此进宫顺序罢了。您放心,一会儿就无事了。”

蜜娘颔首:“料想这些人在宫门口,也不敢闹出来。”

在蜜娘心里,她现下进宫,不过是敬佩末座,重在参与罢了,故而也不太在意什么德音县主何人,她向来都是有仇当场报,这德音县主即便地位再高,但是锦乡侯府和东安侯府差不多,如今也都是富贵闲人,说起来锦乡侯府还不如东安侯府。

东安侯府至少有方惟彦,文官中年轻一辈的翘楚,武官之中,也有方惟昌和方惟钧二人从武职,下一辈中,子孙众多。

锦乡侯府却只有韩奇一个儿子,前世周福柔生了一对龙凤胎之后,又生了一对双胞胎,自此,锦乡侯府才接纳她。

想到这里,她想起了周福柔,这个人是她前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是徒劳,有些人天生就有好运气。

可现在想想,她所谓的好运气还不是和自己一样,前世被送进宫,若没有皇后那个糊涂人,周福柔也不会嫁给韩奇。

因此,再次在太后这里见到郑豆娘,真是恍若隔世。

“臣妾给太后娘娘,德妃娘娘,贤妃娘娘,谨妃娘娘……诸位请安。”

太后近来虽然有新戏,但还是爱看《玉蟾记》,因此一见到蜜娘,就指着她笑道:“是‘阮小姐’来了。”

众妃和命妇们都陪笑。

蜜娘连忙欠身道:“未曾想太后娘娘还记得此事,臣妾真是无地自容了,臣妾蒲柳之姿,哪里及得上名满天下的阮小姐。”

蒲柳之姿?

大家暗自撇嘴。

连女人看了都觉得嫉妒的容颜,这都还叫蒲柳之姿,真不知道如何说了。

“臣妾还要祝太后娘娘福绥安康,松鹤延年。”说完还把自家准备的红珊瑚贺礼送上。

清官要清正,但该走动的地方也要走动,该送的礼更要送,这也是蜜娘欣赏方惟彦的地方,他有底线,但是不拘泥于俗套。

这珊瑚颜色极正,是蜜娘的族伯送过来的,自然这些也属于固定支出,只是他们商人有些门路,知道如何买好的珊瑚。

寡妇爱财,就是太后也不例外,纵然金尊玉贵,宫里规矩多,唯一高兴的就是身份的尊贵能带来钱财的丰厚了。

天子素来有决断,绝不是那种放权给太后的人,因此太后除了能敛财,其余的时候就是抄抄经书听戏打发日子。

蜜娘送了厚礼,又抬眸看范玉真,此时范玉真脸色倒是很平静,还朝自己一笑,郑豆娘却和初见时完全不同了。

那时,她在阮皇后那里时,只听阮皇后的,性子很冷峻,偶尔有些桀骜古怪,又很敏感,这样的人其实不太讨喜,大概只有阮皇后那种对所有人都没有偏见的人,才会如此。

但现在的她,和以前完全不同,她身着粉色宫装,眉目清丽,时常含着笑脸,对太后的恭敬比范玉真更甚。

这也很好理解,范玉真是大家出身,自有一番矜持在,虽然对皇上会曲意逢迎,但也有自己的傲气在,这既是她的优势,偶尔皇上会平等的待她,但这也是她的劣势。

因为在皇上那里,天大地大只有他最大,女人哄哄可以,但她们都不值得一提。

蜜娘在此能和太后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已经很不错了,只见她前面有不少夫人身边都带着及笄的女子来的。

“这是我的小女儿。”齐国公夫人正指着身边的姑娘笑。

没想到齐国公夫人这么大的野心,居然把庶女都弄来了,顿时有不少在场知情的夫人都露出玩味的笑容。

就凭你齐国公府,也想让女儿做皇后,那是做梦?

德音县主好整以暇的看着众人,反正锦乡侯府也没姑娘想做皇后,她在旁看戏就成,只可惜,锦乡侯府虽然也算富贵,但是没什么实权,她虽然名头好听,但在这里依旧说不上什么话。

再看那阮蜜娘,虽然只是四品翰林学士之妻,但因为侍读学士天子近臣,方才连太后都对她礼遇倍加,旁边的人也争相和她结交。

这就是实权派的不同,勋贵们名头好听,也都富有,但是却没什么权。

听说这陆如法,这次上台就要开始清丈田亩了,但凡豪门大户哪个不是多有投田,大家都害怕,偏生方惟彦可是陆如法的门生。

这些蜜娘还没想那么远,因为太后赐宴之前,范玉真派人让自己去一趟,结交嫔妃当然不可,可是她曾经也是受过范玉真恩惠的。

“给娘娘请安。”

蜜娘行礼一丝不苟。

范玉真眼里却尽是复杂,她挥挥手,下人们撤了帘子都下去了,她从座位上走下来道:“蜜娘,你还跟我客气什么,伯母也是时常进宫见我的。”

蜜娘脸上这才露出亲切的笑容:“我娘也经常说娘娘对她极好,只是现在她随我爹爹去了岭南,日后怕是要等回京了,才能进宫给娘娘请安。”

二人随意叙了几句话,范玉真得知蜜娘又生了一子,很是高兴,仿佛回到了以前。

但随即脸上又不好看:“我知道你比我聪明,当年若是你在宫里,肯定不像我这般。外头那些女孩儿们进宫,哪里又有我的立锥之地。”

那个郑豆娘着胡服,对天子曲意逢迎,时不时还穿先皇后的衣裳在那儿泪水涟涟,听说她还上奏皇帝把坤宁宫封起来,只供奉先皇后的遗物。

那时范玉真有些忍不住,就出言说了几句,但也只是不要让皇上哀毁过度云云。

天子勃然大怒,认为她想窃据皇后之位,这就犯了忌讳。

只是这话,她跟蜜娘也不好说,否则,就是把自己的伤疤给别人看。

蜜娘看到她脸上的萧瑟之意,倒是安慰道:“我还不如你呢,你知道我的,最是个不能受气的,我要是进宫了,就跟孙猴子大闹天宫一样。其实你这样就很好了,横竖你生了皇子。”

像陆贵妃那样生了三个儿子还被迫殉葬的那是少数,大多数生了儿子的妃嫔,还是能留下性命的。

“唉……”范玉真见蜜娘气色极好,一看就是在家里很轻松的,不由得暗自羡慕。

即便自己现在位尊,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难得有情郎啊。

蜜娘见昭阳宫中陈设华丽,料想范玉真至少生活方面还是挺不错的,至于什么封后立储这样的大事,她就无能为力了。

倒不是别的,是因为和她无关了。

前世,她是嫔妃,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到那个位置上去,她才能再也不受别人的磋磨,但是现在却不同,人的立场不同了,这种储位之争,最终还是要看皇上如何定策,兴许皇帝也不知道如何定策。

她又怎能安慰范玉真什么呢?

她也不能许诺什么。

范玉真见蜜娘不接话,也乖觉的不提这些了,倒不是她怕蜜娘什么,而是瀚海公府已经帮不到她什么忙了,承恩公府的人的势力被郑豆娘收了。

将来,也许她儿子就藩方惟彦还能说的上话,现在就把人情用尽了可不好。

蜜娘从昭阳宫中出来,走了一会儿,经过御花园时,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哈哈大笑,很是娇憨。

看这位姑娘还是个孩子模样,哈哈大笑,一直拍手,似乎是斗蟋蟀嬴了。

蜜娘问着身边的小内侍:“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在这里玩闹?”

那小内侍方才得了蜜娘丰厚的赏钱,知无不言:“方恭人,这位是夏指挥使家的姑娘,不过我听说不是亲生女儿,是养女。”

夏指挥使?蜜娘想了想:“可是那位叫夏方平的指挥使,听说他收养战士遗孤十人,朝廷还下令嘉奖过。”

因为当初方惟彦在翰林院正好就是他写的圣旨,回来时还和蜜娘说起此事。

小内侍点头:“方恭人真是博闻强记,的确是此人。”

再去寿宴,不少名门淑女都在太后面前献媚,那些姑娘环肥燕瘦皆有,有的还出自名门,太后看起来很是满意。

天子不愿意从宫内选,是认为宫中的妃嫔不足以堪位,包括郑豆娘也是如此,要从宫外选后,就必须是德才兼备,否则不足以为国母。

以前她自己是那其中一员,成日筹划算计,如今她安稳的坐在这里吃寿宴,回去时因为不能打包还有些遗憾。

这还不如方惟彦的经筵席呢,那时候还能打包,碗筷都可以带回去。

回来之后,方惟彦见她闷闷不乐,知晓原来是好吃的没能打包,他忙笑道:“你今儿进宫,棠哥儿可没闲着,两位舅兄还带他吃了烤鸭,喏,还给你留了一只呢。”

蜜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虽然我这回来一折腾,还能吃下一头牛,但我不能真的这么吃。”

“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随意了,哪有姑娘家说自己能吃下一头牛的。”方惟彦觉得好笑。

但同时也知道蜜娘这是完完全全不当自己是外人,可同时又觉得她很可爱,说话总是让人会心一笑。

蜜娘没好气道:“我都是俩个孩子的娘了,也只有你还说我是丫头啊,姑娘这些,我都是黄脸婆了。”

“黄脸婆,在哪儿呢?我怎么不知道。”方惟彦装傻充愣。

蜜娘笑着打了他一下,又道:“今日见到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方才知道自己韶华易逝。就知道哄我开心。”

方惟彦认真看了她一眼:“可你真的很年轻啊。”

“呵呵。”蜜娘不信。

没想到过了几日,之前见的那位夏姑娘,居然是她被封为皇后了。

听说是太后和皇上都认为她德才兼备,可堪为国母,大臣们自然不知晓这位夏姑娘到底如何,但听说太后也认可了,皇帝也愿意立后,大臣们自然纷纷庆贺,有不少人还盼望中宫早日诞下元子。

方惟彦松了一口气,却见蜜娘表情古怪,不由问道:“你这是怎么啦?怎么这幅表情。”

蜜娘摊手:“这位夏姑娘和我有一面之缘,娇憨如顽童,别说是国母了,就是做宫妃都难,不是家世,是她这位姑娘如稚子一般,这怎么能为皇后呢?”

难道现在做天子这么任性吗?

方惟彦则笑道:“天子垂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反正不管这位皇后如何,能生下嫡子就是大家所期待的。

但很快,听闻这位小皇后和天子在蚊帐里放焰火,把宫殿都给烧了,方惟彦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