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的时候,蜜娘正带着小儿子棠哥儿,小儿子的名字取自棠棣之华,寓意兄弟情义,方惟彦也是基于自家情况,有感而发,希望他们兄弟能重视手足之情。

棠哥儿也和哥哥一样,很是聪颖,但这番聪颖,并非生而知之,在其后,蜜娘也耗费了不少心血。

因为她知道大家要看的是结果,你每日说自己把孩子带的多好,多肥壮,这些都没用,尤其是生男孩子的人家,一定不能真的养富贵闲人。

故而培养儿子早说话,早晓事儿,这样不管到哪里,孩子们至少自己知道,这样身边的人都不敢欺负。

“娘,花儿,花儿……”棠哥儿指着花,很是高兴。

蜜娘笑道:“我的小和尚也要簪花吗?好呀,娘摘一朵给你,好不好?”一岁的孩子还未留头,蜜娘最喜欢摸儿子的小脑袋,亲昵的叫他小和尚。

春桃在旁道:“奴婢替您摘吧,玫瑰多刺,要是伤到手就不好了。”

是了,这玫瑰多产于平阴,蔷薇有七类品种:月季、玫瑰、蔷薇、缫丝花、木香、金樱子、荼蘼。蜜娘尤其喜欢玫瑰,花小却夺目,又散发出浓郁之香,她时常不喜华贵之物,故而常簪玫瑰,偏玫瑰又多刺,不好亲近。

可是别在头上,却光彩夺目,很是迷人。

“好,你去摘吧。”蜜娘点头。

此时,却听说巡抚前来传旨,下人们很是激动,方惟彦三年任期将满,大家都在猜测方惟彦升往何处,没想到却是一省巡抚来传旨,那很有可能高升了。

夏莲连忙高兴的对蜜娘道:“奴婢先恭喜您了,看来咱们家姑爷要高升了。”

众人见蜜娘波澜不惊,仿佛早已料到,也是十分佩服。

蜜娘却道:“四爷向来不立崖岸,不树异帜,为人既有管仲之才,又有卿相气度,此等人若没有人用,才是朝廷的过失。”

这当然也是她和方惟彦的不同,蜜娘性子更急躁,更欲压人一头,虽说常雨珠忌刻好胜,但蜜娘也并非是那种很能容忍别人超过自己的人。

她不喜欢的人,就不喜将就,颇有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天下间大概只有方惟彦最容忍她,故而,她对方惟彦除了某些夫妻情愫,也有很强的占有欲,这种占有欲还不能和外人道。

偏方惟彦自己不懂,还总以为她对他若即若离,又觉得什么她值得最好的,那般的冷落她,还自以为为了她好。

所以,他升官她能料想的到,但更重要的是,她现在能和方惟彦彼此心意相通。

故而荣辱不惊。

方惟彦也是寻常,他平静的和同知道:“我会保举你做知府,但你记得,在任上要多为登州的百姓办事,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他是极其厚道的人,同知心道。

就连方惟彦儿子的先生,他都能安排妥当,让众人更加不舍。

蜜娘喜他如此,却又有些不喜,晚上,她匍匐在他胸前道:“那么多人都喜欢你,我嫉妒。你怎么谁都能想到的,是不是哪一个女子嫁给你了,你都会如此?”

这也是蜜娘最介意的地方,他对所有的人都好,所有的人都喜欢他。

那时,侯府妙龄女子,哪个不倾慕于他,就是金淑惠对他也是爱而不得,故而还写书讽刺自己不得。

说来也奇怪,这种感觉,前世她也从未有过,她争的是宠爱权利,那些看的到的东西,可陛下去其她人处,她并不嫉妒。

除非那个人给她带来威胁,影响到她的地位,否则皇帝就是日御女十人,她都不会如何。

可她对方惟彦就有一种,他为己人,不能容许他有任何其她的人,即便那人是个女使,丝毫不影响自己地位的都不成。

方惟彦没料到蜜娘会说这也一番话,他心里既有异样,又很高兴,因为在这段关系中,他虽然很喜欢蜜娘,可是前世身份的不平等,他在对她的地位上,其实是不平等的。

她太过于美好,让他时而爱,时而又惧,时而又无法离开。

她就好像是他的药一样。

一向说话很少有立场的他,现下却道:“不会,只有你。”

“只有你才是我最特别的,最欢喜的。”

这句话如同蜜水一般,沁到蜜娘的心田去了。

“我也是,如果是别人,我绝不会如此,因为是你,所以我才是这般。”

方惟彦难得赞同:“如果不是你,也许相敬如宾,终究意难平。”

蜜娘紧紧抱住他:“反正你是我的,不许变。”

方惟彦好脾气的哄着:“好,我是你的。”

贬谪时,只有羡哥儿一个儿子,现在回去时,又多了个儿子棠哥儿,羡哥儿擅长言辞,小小年纪就口齿伶俐,记性非常好,可谓过目成诵,但棠哥儿年纪小,却十分谨慎,方惟彦有时候都觉得兄弟俩换了个个。

比如小孩子都喜欢玩水坑,羡哥儿走路之时,若不慎遇到,他会高声对周围人道此处有坑,对自己沾染污渍,则一笑不过,不必放在心上,甚至看别人玩的起劲,自己还会试试,还会下结论说,踩着好玩,但脏了衣裳,不划算。

可棠哥儿年纪虽小,却从不会踩水坑,连误踩都不会。

从这点,足以见二子的不同来。

方惟彦的幕僚陈一鸣就一针见血:“长公子肖母,二公子肖父。”

前者肖母,有豪杰气象,不管此事好与不好,总要一试,二公子却像父亲,谨慎端方,又聪敏,很少会掉入坑里,兄弟二人各有所长。

路上,蜜娘却给两个儿子各自编了花环,棠哥儿戴着花环,有些不好意思,羡哥儿因为读书了几年,自觉是大孩子,闹着不肯戴。

蜜娘倒也尊重他:“你不戴,我自己戴。”

她自顾自戴着,方惟彦笑着看她:“好看。”

“那是自然。”蜜娘和他对视着,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这次回去,升官是好事,但是涉及到国本之争,就未必是好事了。

一路顺风顺水,清明之前,总算赶回侯府,只不过,方惟彦要先赶去李覃府邸,此次他能起复,李覃出了大力,这是官场的规矩,摆明自己的态度。

蜜娘则带着两个儿子回家,她对羡哥儿道:“你还记得祖父祖母吧?还有各位伯母婶娘,要记得行礼。”

“知道了,我的好娘亲。”

今年七岁的羡哥儿已经是个小少年郎的模样了,他个头很高,相貌肖母,很有世家公子的模样,蜜娘也很为儿子骄傲,不说其他的,就这张嘴就很能哄人了。

男子固然不要多话,但会说话的人比不会说话的人优势还是更大的。

走进二门,已经有唐妈妈在此等着了,她见到蜜娘很是欣喜:“四太太,咱们老太太和诸位太太小姐们都等着呢。”

“太太?如今都改了称呼吗?”蜜娘笑。

唐妈妈点头:“自从老太太故去,守制期满后,咱们府上都改了称呼。”

俗话说父母在,不言老。

有翁老夫人在的时候,徐氏都被称为太太,如今,翁老夫人故去,大家的称呼都变了。

恰如再与众人相见,徐氏仿佛一下就变得慈祥了很多,她离开时,徐氏还是个美艳的中年妇人,现在穿着褐色的褙子陪着绛紫色的泥金马面裙,就明显有老封君的模样,两鬓头发也花白了不少。

这让蜜娘很是感慨,十年前,她初见徐氏时,徐氏真的完完全全一幅美妇人的模样,不像方惟彦的母亲,倒像是他的姐姐,现下倒是不同。

徐氏看到蜜娘仿佛也哪里不同了,她装扮的还是如以前一样,但是笑容更多了。

“老太太,这几年不在您身边尽孝,实属我们不孝。”蜜娘带着羡哥儿和棠哥儿磕头。

羡哥儿能自己掀起衣摆,行礼如仪,棠哥儿则由乳母抱着磕头。

徐氏也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好孩子,快些起来吧。”

世子夫人常雨珠忙热情道:“四嫂可终于回来了,老太太成日念着羡哥儿和棠哥儿,哎哟,这是棠哥儿吧,生的真好,这眼睛像极了四嫂。”

“弟妹,听说你的仁哥儿也养的极好,我特地在九如阁求了一枚玉佩来,给我这素未谋面的侄儿。”

说两个儿子都像蜜娘,不像方惟彦,这让徐氏怎么说?蜜娘则反口以送礼,来表达出她的不周到。

常雨珠心里知道她输了一招,面上却笑吟吟的,其余人如俞氏、乡君都上前说话,三年未见,大家凑在一起话离愁别叙。

俞氏还是未有生育,看见棠哥儿满是高兴,又说盛姐儿许了人家,大家家长里短的说着,乡君则暗自比较着敏哥儿和羡哥儿,若说以前还好,现在的差距仿佛越来越大了。

“弟妹,你是说羡哥儿已经把《三》《百》《千》,四书已经开始读了么?”

蜜娘素来知道乡君的心性,不免道:“也不过是懂些皮毛,先生还说他懂的不多。”

按照正常流程,孩子八岁左右开始学小楷行书,羡哥儿现在七岁,就已经学了一两年了,其实早已经比寻常儿童学的要多,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蜜娘自然不会现在吹嘘,免得日后孩子若学不好了,这样岂不是被打脸。

常雨珠方才吃了个软钉子,倒是不敢再多言。

徐氏见了羡哥儿不知道如何欢喜,见他落落大方,言辞伶俐可人,怎么爱都爱不够,又看小孙子棠哥儿乖巧可爱,更是抱在膝上。

“羡哥儿现下也大了,在咱们府上小哥儿们都要往外院住了。”

“这也是应该的,一切但凭您安排就是。”

曾经在宫中,孩子也是很难养到宫妃身下的,都是年纪大了,往皇子所送,更何况,羡哥儿在登州时就已经另住了,反正每日他也是读书,蜜娘很同意。

徐氏见蜜娘一切听凭自己说话,就很高兴,她就是觉得常雨珠主意太大,但往往又不能坚持到最后,以至于如今虽然让她管事,但徐氏也没有完全放权。

接风宴中,蜜娘也给她们送了不少登州的特产,尤其是糖渍樱桃,她道:“若是就那样带回来,路途遥远,碰撞之下,损耗也多,怕是也吃不到什么新鲜的,做成糖渍樱桃,路上用冰,反而滋味极好。”

再有海货也带了不少回来,海参、梭子蟹再有不少都送到厨下。

俞氏不免道:“劳四弟妹倒是总记挂着我们。”

蜜娘很是高兴:“这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些土产罢了。”

俞氏心道,这四弟妹出去了一趟,倒是变得爱笑多了,以前是个冷美人,虽然也笑,但不过浅浅,现在却像换了个人似的。

饭毕,妯娌们见徐氏欲言又止,自然知晓徐氏有话要跟蜜娘说,都借故先散去了。

蜜娘也让乳母把孩子们带去次间,果然徐氏道:“惟彦升官,我十分欣喜,这下他们兄弟又能守望相助。”

蜜娘早就听闻方惟钧的差事被信陵侯夫人抢了,那位本来和宫里关系更深,当年为了这个位置,甚至不惜陷害自己和方惟彦,自然不是什么善茬。

她闻弦歌只雅意道:“惟钧的差事我略有耳闻,如今我们回来了,若有能帮忙的地方,自然会帮。”

却听徐氏摆手:“我岂是这种人,惟彦刚履新,他还未曾站稳,我怎能这般要求。”

蜜娘倒是很诧异,她不解道:“那您是有何事吩咐?”不管如何,徐氏这个作母亲的,还是很不错的,她们能得翁老夫人那一大笔私产,都是徐氏运筹帷幄。

她本以为是方惟钧的事情,没想到竟然不是。

徐氏叹了口气:“家中只要惟钧是世子,我也没什么好愁的,更何况我听说北边烽火四起,他此时若被派出去,未必是好事。只是你们,你还不知道吧,德妃被皇上训斥了,郑昭仪反而升了贤妃之位。皇帝后宫,我们不便置喙,可你知晓么,瀚海公府被敲打了。如今长皇子二皇子甚至德妃所出的五皇子都自成一派,各自为政,我们勋贵人家保得富贵就行,惟彦那里,我希望你们不要掺和其中。”

没曾想范玉真居然被训斥了,虽然未降位份,恐怕威信全失。

再有,徐氏道:“姑太太家的女儿也在宫中,听说并不受宠,依我看,不受宠也并非坏事,只是姑太太这隔三差五的寄信过来,仿佛埋怨我们不尽心,我也是无法。”

方雅贞在蜜娘那儿吃瘪之后,当然没有放弃,而是经常来信托徐氏和常雨珠为她奔走。

蜜娘笑道:“咱们怎么能管皇上宠幸谁的事情,她早就找过我,还道什么让外甥女就是不生个皇子,生个皇女也好,今上是何等人,咱们若是动作太多,反而不美。我看她是操心太多,女儿嫁进皇家,怎由她说了算。”

“你说的就是这个理儿。”徐氏不好吐槽庶女,听蜜娘这么说,心里一阵畅快。

婆媳二人各自说了几句,蜜娘又问起盛姐儿许配给何人,徐氏道:“原本他爹说有申家在,让申家看顾些,申家找的读书人,不过,说的那家人你大哥嫌弃太过清贫,于是另寻了一家,正好逢惟彦升官,来府上说亲的人不少,正好有郭家的子弟求亲,他遂与郭家结亲了。”

郭家?

蜜娘皱眉:“是郭瑾妃的娘家吗?”

举朝皆知郭瑾妃虽然宠爱不够,但她有皇长子这个利器在,只要皇长子将来荣登大宝,那郭家可就是外戚了。

徐氏呷了一口茶道:“如今后位未定,他这是提前押宝。”

把方家女儿嫁到郭家,外人不知道底细的,还以为是方惟彦要助皇长子,这个方惟昌,还真是算盘打的精明,即便日后皇长子出事了,他也不过舍弃一个女儿罢了。

“这样岂不是让朝堂之人误以为我们想和皇长子站一起,怎么当初侯爷和您都不反对呢?”蜜娘不解。

方惟昌不管如何,还是东安侯府的人。

只见徐氏道:“多少人想要这个从龙之功,侯爷当初能有这般体面,也是因为他是今上的护卫统领。惟钧你也知道的,年轻资历浅,将来如何能执掌一府?”

徐氏就已经不年轻了,更崩提东安侯本人。

蜜娘一下就明白了,东安侯想的是,如果方惟彦押宝对了,那受益的还是侯府,方惟昌本人凭借这个身份,仕途也能更进一步。若是败了,不过是分家的事情,方惟昌反正是庶出,总要分家的,那到底和东安侯府无关。

至于方惟彦,就不在他的考量之内了,方惟彦不是世子,他也终究要分出去的,而且走的是文臣路线,除非位极人臣,否则文武二道最忌讳相交,走方惟彦的路子,反而是让兄弟二人被皇上忌惮。

这样岂不是害了方惟彦,故而方惟昌嫁女,东安侯就没发话。

“侯爷真是想的深远。”

徐氏点头:“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你面上就不能和长房走的太近。”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徐氏不讨厌俞氏,甚至觉得她品格贵重,连俞父过世,她的弟弟妹妹和继母都时常接来府中照看,但是论关系,肯定是自己的亲儿子更亲。

蜜娘起身给徐氏磕了个头:“您对四爷和我的爱护之心,我们都铭记于心。”

徐氏赶紧扶起她,“说这些做什么,你虽然是我的儿媳妇,但我也把你当女儿看待。还有惟彦,我今日看到棠哥儿,不知怎么就想到他了。”

熟料,徐氏话音刚落,就说方惟彦过来请安,别看徐氏说什么蜜娘似她女儿,但她更疼方惟彦,见到方惟彦先哭了一顿。

方惟彦关切的问着徐氏身体云云,这下轮到蜜娘告退了,羡哥儿昏昏欲睡,小儿子棠哥儿已经酣睡。

“走吧,先暂时让两位少爷睡在耳房,等过几日院子收拾出来,再让羡哥儿到外院去。”

她们住的凤梧院没什么大的变化,毕竟当初走的时候,还特地留人下来看着房子,但饶是如此,登记造册的东西,春桃来报说都有几件不翼而飞了的。

“我看是被人偷了去。”

“先不要声张,缺了哪些先去当铺问问,再看是谁。”

否则,为了几件物件闹的尘土飞扬,旁人要说自己多事了。

反正贵重的东西,蜜娘都带在身边。

春桃不禁点头,在她和徐氏等人用膳时,下人们早就把东西安排妥当,蜜娘也有些累了,梳洗一番准备躺下,她料想方惟彦肯定有许多话和徐氏说,也就安心睡下。

没想到正准备入睡时,却听到他回来了。

简单梳洗几下,方惟彦就上了床,蜜娘立即往内里一滚,把外面让给他。

她料想二人都极累了,没想到他伸手解她衣裙,蜜娘轻笑着打了一下他的手:“坏东西,这个时候还想这个。”

方惟彦却已经是迫不及待了,二人在路上不好亲近,难得到家,他已经是憋的不行了,说来奇怪,前世从未和别人亲热过,他清心寡欲的很。

这辈子开了荤,就仿佛收不住了。

云雨初歇,方惟彦亲自打水替蜜娘清洗,蜜娘羞赧:“不必你如此。”

方惟彦柔声道:“你不必害羞,我们是夫妻啊。”

“嗯。”但蜜娘还是很不好意思。

收拾完毕后,方惟彦道:“今日娘和我说了很多话,大哥要和郭家结亲,怕是别人会误以为我要站队大皇子,这可不成?”

蜜娘忙道:“可娘不是说要做两手准备,我倒是觉得很有道理。”

却见方惟彦摆手:“君子立世,岂可求全?求全或者日后什么都被唾弃。我即便上书倡导立国本,那也是我自己愿意,并非为此。”

“可侯府……”蜜娘看向他。

方惟彦垂眸:“分家势必在行,虽说爹娘在不分家,但真的要等到那个时候也就晚了,大哥为何拼命的把女儿嫁到郭家,也是为了惟钧的那个位置罢了。”

蜜娘不曾想方惟彦有如此决断,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一定真的了解他。

他在她的心里是个忠君爱国的老好人,可现在他展现给他的又是政治家的冷血?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