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泽隐约记起了从前, 那点隐约渐渐扩大,像是覆盖在记忆深处的浓雾被一点一点吹开, 最终**全貌。

他记起了久远的过去, 少年的承诺与欢喜,以及那无法回首的痛苦与绝望。

他蓦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姑娘开的小酒馆里。

宾客们的交谈声逐渐拉回了他的思绪。

他正在发愣, 却忽然瞧见姑娘气势汹汹的朝他走来。

他本能的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坐直了, 脊背贴在椅子的靠背上。

姑娘已经走到他面前, 她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怒气冲冲:“你前几天跟我哥哥胡说什么了?他好端端的怎么要离家出走?”

萧九九劝好卿久已是几日后, 这才得空找君泽兴师问罪。

君泽却望着她, 半晌说不出话。

她是九九……

是阿念……

和他有那么多的过去, 有那么深的纠缠,他却直到这时候才逐渐想起来。

姑娘的红唇一张一合,她在生气, 她说了好多话,可他一个字也听不清。

那些沉重的过去排山倒海的将他淹没。

萧九九手指一松, 闭了嘴, 因为眼前的君泽看上去很受伤,眼圈都红了, 一句都不反驳, 只是呆呆的望着她。

萧九九有些慌, 于是抚平他胸口布料的褶皱, 软声下来:“我也不是要怪你, 你别太难受, 算了, 我哥哥已经不走了,没事了。”

可君泽还是不说话。

萧九九只好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是你的话,一定不会说什么太过分的话,但我也得做个样子给我哥哥看嘛,他现在很脆弱,你能理解我吧……”

萧九九说完去瞧他,发现他不能理解,因为他看上去更加伤心,一副要落泪的样子。

不是吧……怎么比哥哥还脆弱……

骂两句至于么?

萧九九破罐子破摔,指指一旁的酒坛:“要不你喝两杯吧?一醉解千愁。”

君泽根本听不见她说什么,他满脑子都是九九和阿念,他紧跟着想起这一世刚开始,他同她的相处……

他强取豪夺……她在他面前哭了很多次,说着那些“师兄不要”的话……

他是禽兽吧……虽然是被愿灵操控,但的的确确做了不是么?

“君泽?君泽?”

姑娘站在他身边,连声唤他。

他茫然看向她,忽而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萧九九觉得自个儿骨头都要被勒断了,忙不迭的推他:“君泽,大庭广众的,你放手。”

他不放,他抱的更紧。

萧九九急了,正要伸手推,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仰头,发觉他眼里都是水汽。

她叹息:“君泽,你出息。”

叹息归叹息,但还是反手抱住了他。

·

宾客们醉眼朦胧的看,就在他们鼓掌吹口哨之际,卿久把萧九九拽走了。

君泽还伤心着,萧九九于心不忍,频频回头。

卿久忍了又忍,还是忍无可忍:“我知道,我才答应你要尊重你的选择,但这事儿,我左思右想还是太过离谱。”

卿久将萧九九拽到柜台前,躲开满堂宾客,低声问:“九九,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萧九九大约听懂了,她也为自己混乱的感情生活惭愧,于是她道:“我也不想的。”

卿久问:“你究竟喜欢哪一个?还是都不喜欢?”

萧九九苦恼道:“原本君泽和青行都不是好人,对我……咳……云朝又是合欢宗小师弟,同他们周旋我没有心理负担,不过是各取所需,但后来记起从前,才

知道如此纠葛,但已经无法掰扯的清。”

“我觉着君泽不错,云朝很好,青行也很行……”

“我试着离开过很多次,但是都没有用。”

萧九九破罐子破摔:“哥,我没办法,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只是不忍心……”

卿久:“就是渣啊……”

萧九九:“……”

卿久道:“不能这样下去,总要想清楚,你如此优柔寡断……”

他话还没说完,妹妹忽而往大门去。

他拽住她:“去哪儿?”

萧九九指指门口:“青行在那里,不太对劲,我去瞧瞧。”

卿久:……

·

小酒馆门外是清冷的长街,暮色沉沉。

青行站在酒馆门外的灯笼下,看着她发愣。

萧九九走过去,他目光有些迟缓,旋即不等她开口,缓声道:“我想起来了。”

夜风吹拂着轻薄的灯笼,暖色的光火飘飘摇摇,青行的轮廓便明明灭灭。

萧九九心尖一软,千言万语忽而不知道该捡哪句说,她记得自己刺了他一剑,那时的他非但没怪她,还帮她逃走,她喉咙有些堵,于是道:“对不……”

他打断她,眼神轻软:“九九,恨我么?”

萧九九摇头:“你没做错……”

青行忽而向前一步,萧九九不由自主退后,身体便缩进了墙壁拐角的阴影里。

青行靠上来,遮住了灯笼的微光。

萧九九仰起头,对上他漆黑深沉的眼睛。

萧九九想,他应该跟君泽一样难过吧……也许应该安慰……

她犹豫片刻伸出手,想轻拍他的后背。

青行却忽而开口,声音很低:“我应该难过自责的,可是我没有。”

萧九九一愣。

“对不起啊,九九。”

“曾经那样对你,我应该自责的,可我最先想到的,却是幸好有过那样的时光……”

萧九九不明白他的意思,茫然抬头。

青行靠她极近:“只有那样,才能得到你不是么?”

他眼神变得晦涩:“那时候我是个彻底的混蛋,你也愿意陪我做戏,那段时光对我而言……”

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她,声音低下去,几乎听不清。

“是恩赐呐……”

萧九九听的模模糊糊,却从他复杂的眼神中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在这时想起了那段荒唐的时光,想起了青行的混账,脸颊骤然一红。

她躲开他的视线,低声骂:“混蛋。”

青行:“九九对不起,但我无法忏悔,我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萧九九不想回忆那时候,青行实在王八蛋,于是她往阴影里缩了缩,不让他瞧见自己的羞窘。

“算了,我不同你计较,反正都是过去的事儿。”

青行却望着她不说话。

萧九九受不了这个眼神,深情厚重,仿佛离了她活不了一般。

“你又怎么了?”

青行缓缓开口:“你是我的猫。”

萧九九愣了愣,想起阿夜,不知该说什么,于是道:“嗯……同你是有过那么一小段……”

“那可不是一小段。”

“怎么不是一小段,不过几天……”

青行伸手将她拽进怀里,俯身抱紧,无奈:“你真是没心没肺。”

萧九九不能认:“那些过去对我同样重要,我也不能忘怀,但的确也就十数天,就是很短的时……”

青行低头吻住了她。

萧九九眼眸一瞬间瞪圆。

青行快速的

咬住她的唇,又逼迫她张口,将她死死抵在身后的墙壁上。

萧九九开始变得混沌。

青行是了解她的,他最坏,所以最了解。

她在这个吻里渐渐回忆起那些荒唐又混乱的日子。

他将她按进水池里给她渡气,叫她坐在书房的木桌上给她画画,还将景尘困在结界中,当着景尘的面……

她脸颊通红,脑子浆糊一片,那些画面与他的吻混合在一起,叫她浑浑噩噩。

他扣着她的腰将她压向他,在她意乱情迷的时候哄着问:“喜欢我么,九九?”

“不喜欢。”

回答青行的不是萧九九,而是刚缓和好情绪,从酒馆里走出来的君泽,他面目表情的将萧九九拽过来,冷冰冰的望着他。

青行怀里一空,整个人陡然冷下来。

“君泽,你干什么?”

卿久冷笑:“我竟想不到,恢复记忆的你同没恢复也没什么区别,依然如此混账。”

青行眼眸一眯:“你不混账?”

君泽道:“至少比你像个人,我做了错事还知道内疚。”

青行嘲弄道:“哦,比我像个人,你内疚,我且问问你,你很后悔当时在太华宗欺负九九么?”

君泽刚要回答,青行斜睨着他:“你仔细想想。”

过去画面一幕幕出现,那些在太华宗上一句句的“师兄不要”开始浮现脑海。

君泽一滞,喉咙堵住了,他言不由衷道:“我后悔……”

青行冷笑。

而萧九九站在君泽身后,意识才刚刚清醒,她听见两人在吵架,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么漫长的岁月,就只有那些荒唐的事儿可以回忆么?

这两个家伙都不是好东西。

她恍惚间察觉到一道视线,抬眼一瞧,发觉卿久正懒散的坐在柜台前,手肘撑着脸颊,遥遥看她。

他望了会儿,冲她摇了摇头。

萧九九顿时很羞愧。

君泽和青行在吵架,大哥在远处痛心疾首。

她觉得一切都乱七八糟。

就在这时,有人悄悄靠近,牵住她的手。

“别理他们了,跟我走吧。”

青年的声音干干净净,同他的眼睛一样叫人心折。

萧九九来不及说话,便被他拽出战场,他拉着她一个闪身,上了屋顶。

云朝轻巧的走在前方,萧九九跟在他身后,他瘦高挺拔,脊背的上方,是一轮圆月。

她便想起当年偷偷躲到魔域皇城,在他寝宫养伤时,他晚上带她爬高高的皇城脊。

那时候少年朝气挺拔,也是这样牵着她。

【你伤还未愈,大晚上不睡觉,非要爬这么高,到底想看什么?】

【我难得来一次嘛。】

【被我大哥发现你就死定了,嫌命长?】

【那下去吧。】

嘴上数落她,少年却不肯松手,闷头带着她,踩着瓦片往前走。

两人小心翼翼的走到尽头,一轮圆月陡然悬于眼前。

两人仰起脸,都不说话。

漆黑的夜幕中,两人在皇城里渺小的如同尘埃。

【长离,你这月亮,同我在灵域看到的一样。】

【它照过我,也照过你。】

少年微微一愣。

小姑娘笑眯眯的道。

【你看,是不是很特别?以后你一看月亮,就会想起我。】

·

她说的没错,以后的日日夜夜,直到身死,长离都未曾忘记过这一幕。

云朝没有带她走很远,只是跃上三层的屋脊,走到边沿,然后带她坐

下。

楼下的君泽和青行仰头看。

云朝笑:“别理他们。”

萧九九想,君泽和青行都想起来了,云朝肯定也想起来了,他原本就疯的厉害,现在状况如何?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他。

云朝笑:“别怕,我还好,一想到我们有那么深的牵扯,我就很高兴。”

他侧眸看向她,眉眼弯弯。

“如此一来,便不会被轻易抛弃了,九九总是念旧。”

念旧么?

萧九九有些愕然,这家伙竟然把渣说的如此情形脱俗。

云朝指指月亮:“你瞧,今夜同那夜一样。”

月光清冷的悬在高空,萧九九抬头望,被月光占据了视野。

云朝凑过来,在她耳边道。

“九九,你想不想看我只簪着簪子的样子?”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笑意。

“我里面什么都没穿。”

萧九九吓了一跳,脸颊迅速羞红,结结巴巴的同他道:“云、云朝你、你……”

云朝哈哈大笑。

“你看,是不是很特别?以后你一看见月亮,就会想起我。”

萧九九还没缓过来。

云朝又笑着道。

“想起我只簪着簪子。”

萧九九恼羞成怒,猛然扑过去,掐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咕噜噜在屋脊上滚成一团。

·

卿久抬头看了看丁零当啷的屋顶,叹息。

又是乱七八糟的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