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面已经温馨到有些诡异了。

浓雾封街, 恶鬼满城,三人陷入昏睡。

而大堂里,卿久却在替她一针一线补衣服。

场面说不出的古怪, 可这古怪中又透着萧九九不懂的合理。

一盏煤油灯撑起橘色的光, 驱散了湿气和黑暗。

脑海中又渐渐响起那些记忆深处的声音。

【哥,怎么办,这裙子是明日去见宗主要穿的,我不小心划破了, 爹知道会打死我的。】

【你也会怕么?】

【会啊,哥, 怎么办?要不我离家出走吧。】

少年笑出声来, 戳着小姑娘的脑壳。

【每天都在想什么,我来补补看。】

小姑娘惊讶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哥, 你连这个都会?】

【不会, 我只是试试。】

少年拿着她的衣服进了房间, 小姑娘不放心, 跟着他进去。

木制桌面燃着一盏煤油灯,橘色的光晕温暖又柔和。

少年从衣柜里找出针线,又找出几块碎布,重新返回桌前, 坐下穿针。

小姑娘厚脸皮的挨着他坐下, 双手撑着脑袋好奇的看。

少年笑。

【不早了,回去睡吧。】

【回去被爹找到就死定了, 哥, 让我在你这里待着吧。】

少年无奈的笑笑, 他从不拒绝她。

他的确不会, 拿来几块破布只是用来练习, 刚开始总是歪歪斜斜,几次之后便变得熟练,他学东西很快,小姑娘看困了,趴在桌上模模糊糊睡着了。

小姑娘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身上滑落下一件衣服,她低头一看,是哥哥的。

她将衣服捡起来,重新披在肩上。

哥哥还在练习,那些破布已经变成了完整的一片,针脚几乎看不见。

他仔细看看那些破布,觉得练习的差不多,顺手揉揉她的脑袋。

【醒了?要不要去**睡?我很快就好。】

小姑娘摇头。

【我要看着你缝。】

【怕我给你缝坏了?】

【对,你缝坏了,我就告诉爹是你弄坏的,爹就不会罚我了。】

【你可真聪明。】

小姑娘摇头晃脑。

【嘿嘿嘿。】

少年被她逗乐了,这小家伙最讲义气,他的错她都要揽下来,根本不会告状,是个笨蛋来着。

他拿着针线,开始替她补明日要穿的裙子。

修长白皙的指握着针线,细致利落的纳入又抽出,将破碎的地方逐渐缝合。

灯火在少年脸上勾勒出温柔的轮廓。

萧九九看的有些发愣。

哥哥真好,哥哥世间第一好。

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不知何时落了雨。

她出神的望着少年,忍不住问。

【哥,你以后也会给我缝衣服么?】

少年头也不抬,清朗的声音在雨夜格外温暖。

【会啊。】

·

窗外不知何时落了雨,雨水珠子一样从屋檐落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萧九九回过神,看见卿久正在替自己补衣服。

她默了默,忍不住道:“我哥哥也喜欢替我补衣服。”

卿久手指一顿,抬起眼,目光温和的看向她:“是么?”

萧九九指尖倏儿握紧,她眼圈微红,快速看向窗外。

“是的,那时我的哥哥,世间第一好。”

“嘶”。

萧九九回过头来,看见卿久指尖一点

殷红,应是被针刺破了。

青年看向萧九九,冲她笑了笑:“抱歉。”

·

店老板和小二从外面回来,身上湿了一半。

两人脸色煞白,显然受到了惊吓。

萧九九远远招呼:“老板,外面发生什么事儿了?”

老板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惊魂甫定:“那些神仙原本正在盘查我们,忽而说着出事了便丢下我们走了,我听说是带头的那个脾气暴躁的仙师死在了西郊。”

“他们现在怀疑西郊藏着那个……什么……什么大魔头……”

西郊?

萧九九眉心一锁,西郊离客栈挺远,金成明明进了后院,又怎么会死在西郊?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将他挪走?难道真是那个永眠地十层的男人……

如果真是这样,他的修为该有多高?一直藏在她身边,她却丝毫未曾察觉……

这事儿太奇怪了。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帮了她大忙,原本她要与金成等人争斗,无论输赢与否,都会引来修真联盟的调查,如今那些家伙只会往西郊去找。

·

第二日,长街上薄雾依旧,昨夜的雨都未能驱散。

萧九九被巨大的响声吵醒,她飞快的起身,快速出了客栈。

长街上混乱一片,到处都是慌乱奔跑的百姓,他们互相推搡着一刻不停的往城门冲去,黑压压一片,看不到结尾。

修士们驾着剑光试图控制场面,可没有一个百姓肯听他们的话,他们甚至使用术法击倒了几位,但百姓们看到这个场面,跑的更加快,场面一时变得愈加混乱。

萧九九在维护秩序的修士中找到了余不温。

余不温告诉她,今日接着昨日的做法,挨家挨户的排查囚犯,可就在正常排查的时候,隔几条街的囚犯忽而撕破伪装,开始暴走,疯狂攻击四周的百姓,修士们即便支援快速,但毕竟人手有限,费了力气才将囚犯灭杀。

这样费时费力,便只能选择将百姓们聚集在一起,统一监管,统一排查。

可就在百姓们被聚集到一处时,又有囚犯不再隐藏,突然暴走杀人。

百姓们惊慌失措,开始四散奔逃,修士们越严苛镇压他们跑的越快,这里面自然也混有推波助澜的囚犯,场面便变成了如今无法控制的模样。

再加上大雾,让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

修士们不敢贸然对百姓们出手,只能穿梭其中尽力引导,可这当中又混有囚犯,这让处理变得格外艰难,只得紧紧盯着人群,发觉举动异常的便尽快灭杀。

余不温安慰她,别担心,回客栈待着,这场骚乱很快就会平息。

·

下午便传来了好消息,那些混进百姓的囚犯纷纷暴露,被第一时间灭杀,如今骚乱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大约在晚上便能平息。

萧九九觉得不太对,囚犯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无论百姓如何动乱,城门和结界都不会打开,他们出不去,即便撕破伪装,也不过攻击身边数人,这样自杀式的攻击有什么用?

而且激起动乱,却又纷纷暴露,不过一天,便被尽数灭杀,有什么意义?

这件事在晚上的时候得到了答案。

她正在客栈的大堂里待着,守着昏睡的三人,耳边只听嗡的一声,脚下便传来了轻微的颤抖。

随后巨大的灵压扑面而来。

这是阵法初成的灵力波动。

新起的阵法?

萧九九惊疑不定的时候接到了余不温的传音符。

上面只有两个字。

【糟了。】

·

永眠城被一座新的阵法笼罩,这阵法名曰【困

兽】。

所有被困在其中的人无法脱逃,只能被迫留在其中,直到阵法灵力耗空。

这跟修真联盟留在城中困住一众囚犯的阵法相差不大,作用相同。

这样一来,修真联盟短时间内也无法离开永眠城。

余不温告诉她,这些阵法的阵石留在那些囚犯身上,他们在暴露的同时被击杀,导致阵石脱落,埋入地底,逐渐连成困兽阵法,当时大雾弥漫,百姓们拥挤骚乱,修士们忙着□□和灭杀囚犯,根本没人发现这件事。

可以说,大魔王大费周折,让百姓动乱,牺牲所有囚犯,就是为了落下这样一座阵法。

目的就是将修真联盟的人也困在永眠城。

他是想将他们所有人都困在这里杀了。

余不温激动的得出这个结论时,萧九九拍拍他的肩膀:“你冷静一下。”

余不稳冷静不下来:“不然他为何要把我们都困在这儿?”

萧九九叹息:“那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直接布置杀阵?布一个无关痛痒的困阵做什么?还不是灵力不够。”

“而且他要是能一人将你们都杀了,还搞这个困阵做什么,之前大雾中直接大开杀戒不就好了?”

“你都说他受伤了,他不可能修为高到可以同时对付这么多人,肯定是有别的目的。”

余不温问:“什么目的?”

萧九九摊手:“我怎么知道。”

·

几日后。

景尘与花非非正在清点囚犯的尸体。

景尘面色凝重:“花非非,你不觉得有些怪?囚犯的数量为何这样少?”

花非非亦觉得不安:“的确,这几日我们已经排查了大部分城中的百姓,加上前几日自杀式袭击的囚犯,与永眠地逃脱的囚犯数量相差甚远。”

景尘疑惑道:“囚犯都藏到哪里去了……”

就在两人惊疑不定的时候,有修士急匆匆跑进来,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急报,永眠地囚犯攻上太华宗,太华宗各峰亲传弟子共二十人,死亡十五人。”

景尘一怔,几乎站立不稳,还未来得及说话,又有一个女修匆匆跑进来,红着眼看向花非非。

“报,永眠地囚犯攻上天香阁,亲传弟子死伤过半。”

花非非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往一旁摔倒,女修赶紧上前扶住。

就在两人震惊崩溃的时候,修真联盟各大宗主都收到了来自本门弟子的传讯。

【报,永眠地囚犯进攻,提刀门亲传弟子死伤八成。】

【报,永眠地囚犯进攻,辰氏一脉死伤三成。】

【报,洛氏受到进攻……】

【报,青龙殿受到进攻……】

【报,巫山受到进攻……】

致命的消息一夕之间在修真联盟掀起了轩然大波。

景尘这时候才知道,为什么永眠地的囚犯如此少,因为根本就不在城内,早就被送出去潜入了各大宗门。

而这里困住他们的阵法也不是为了杀掉他们,而是防止他们回去支援,这次为了抵挡永眠地的妖魔,尤其是为了镇压那个男人,各大宗主几乎都带着宗内最高战力赶来。

谁知道竟是调虎离山。

那人的目的竟然是薄弱的宗门,竟然是宗门中最有希望的年轻弟子。

得到的消息称,那些囚犯潜入宗门,主要目标便是宗门内最优秀的亲传弟子,他根本是想破坏宗门的根基。

一夜之间,各大宗门损失惨重。

众宗主阴沉着开会。

法随狠狠的锤了一下桌子:“这人真是狠毒,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全城的百姓是他的筹码,囚犯们也是他的筹码,为了摧毁各大

宗门,无辜的弟子更是说杀就杀。”

“他就是一只恶鬼,根本没有人的感情。”

花非非过度使用幻术,头痛欲裂,咬牙道:“的确如此,他从永眠地出来,就是报复我们,他不仅要将我们斩杀殆尽,还要整个修真界毁灭。”

瑶棠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修真界覆灭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到底还有在乎的事儿或人么?”

景尘愤怒道:“不可能有的,这种人,嗜血残暴,谁都不在乎。”

·

萧九九这几日找不到余不温,得不到新消息,有些烦恼。

她又不敢出客栈太远,毕竟他们三个还在。

她忧心忡忡的走到后院,看见卿久卷着袖子拎着水壶在浇花。

听见脚步,他转过头,冲她招手:“来看看。”

萧九九走过去,低头瞧,是一些枝叶舒展的薄荷。

先前还没有的。

她问:“哪来的?”

卿久直起腰,站在花丛前,弯眸一笑。

“你不是头疼么?我特意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