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朝夕相处已有时日,但裴楠骨子里对郑书昀的初印象犹在,仍将对方看做那朵清冷的高岭之花。

因而他时常克制不住撩拨的冲动,想看郑书昀为他失去分寸的样子,尤其是当那镜片后淡然的眸光突然涌出让他腿软的欲望,如岩浆般几欲将他融化吞没的时候。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像郑书昀这样的美色,哪怕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也值得。

不过,今天情况特殊,郑书昀刚从国外回来,舟车劳顿,两人只在浴室象征性地做了一次,之后便裹进棉被里,抱在一起睡觉。

大抵是因为好久没在这样安逸满足的环境下放松身心,尽管裴楠刚午睡过一小时,但闻着郑书昀身上熟悉的气息,还是没能抵抗再度泛起的睡意。

不似裴楠那般睡得香甜,郑书昀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的裴楠早早地失散于人海,未能如期与他重逢。

醒来后,他的怀抱是空的,身边的一半床单亦是凉的。

郑书昀猛地坐起身,看到不远处立于窗边的青年。

窗外的雪夜不断折射清冷的银光,映出他漂亮鲜明的侧脸轮廓,也照亮他手里拿着的一个老旧的飞机模型。

如同失而复得般缓缓吐出一口气,郑书昀捏了捏眉心,翻身下床,大步走向窗边,从后面一把抱住了裴楠。

裴楠正在发呆,猝不及防间没来得及回神,只是愣愣地低头,看到一条血管隐现的手臂斜着穿出他的腋下,横过胸口,将他按进身后火热的怀中。

这是一个不容挣脱、略带占有欲的拥抱。

裴楠有些诧异,但并未询问缘由,任凭对方用力抱着他,直到那禁锢般的力量逐渐松懈,才晃了晃手里的飞机模型,若有所思道:“我突然发现,这个有点似曾相识,好像很早以前就见过。”

他说完顿了顿,等郑书昀为他解惑,却只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嗯”,便没了下文。

察觉到郑书昀并不打算直接告诉他关于这个模型的过往,他换了个问法:“这里面,有好几个模块拼错了,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法,应该不是出自你的手吧?”

“的确不是我拼的。”郑书昀闻着裴楠颈侧皮肤的气味,淡淡道,“你可以把它拆开,重新拼一遍。”

“你确定?”裴楠睁大眼问,“它好像对你挺重要的。”

自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进郑书昀家至今,这个模型就一直摆在郑书昀触手可及的地方,昭示着非凡的意义。

“重要是相对的。”郑书昀侧头,亲了亲裴楠的耳朵,“和最重要的相比,它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沉缓的热息和磁性的嗓音悉数灌入耳膜,撩起心头一阵阵酥麻,裴楠垂下目光,思忖着,还是动手将模型小心翼翼地拆分成一堆模块,然后再逐个组装。

拼到第一个错误模块的时候,裴楠动作停顿了几秒,脑中忽然闪现出一点遥远的画面——繁盛的春天、孤独的公共座椅、一堆散落的模块、郑书昀冰封般稚嫩的脸。

但由于太过零碎,无法组织成完整的记忆,直到他缓缓地将整个模型拼好,那画面才逐渐连贯起来。

二十年前的某个春日,他和父母暂时走散,路过街心花园,遇到了郑书昀。

他替郑书昀捡起被人摔散的模型,一边拼,一边又搂又抱地安慰郑书昀,还说要和郑书昀做朋友,替郑书昀撑腰,也不管对方答不答应,就这样单方面确认了关系。

尽管内心已有足够清晰的记忆,裴楠还是止不住地愕然发问:“是我拼的?”

“是你。”郑书昀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裴楠抿了抿唇,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郑书昀问:“怎么了?”

“我感觉我挺不负责任的,强行要和你做朋友,却又把你忘了。”裴楠语气变得低落了起来,像浸在忧郁的湖水中,片刻之后,又坚定地开口,“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尽我所能弥补过去的缺憾。”

裴楠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说情话,却听郑书昀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不免有些羞赧,红着脸不满道:“干嘛笑我……”

“我笑的是我自己,因为我想要的,其实从来不是‘责任感’。”郑书昀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如砂纸般磨过裴楠心尖。

“小楠。”郑书昀低低地叫他,“我要你爱我。”

随着话音落下,他缓缓搂紧裴楠,又突然放开裴楠,说出了这句略显强势,却深藏于心底,时常让他不安的话。

所谓“负责”,不过是个拙劣的幌子。

短短数月的恋爱,他并不清楚于裴楠而言,喜欢和爱究竟还隔着多远的距离,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不自信和不确定。

事实上,只要裴楠留在他身边,他愿意无条件无休止地等,却偶尔也会希望裴楠给他一个提示。

然而这次,轮到裴楠哑然失笑了。

他放下手里的模型,在郑书昀双臂间转过身,捧住对方那张清冷又迷人的脸,满含细碎笑意的目光笔直望进郑书昀深邃的眼中。

“郑书昀。”他从未有过地认真道,“你这么好,我当然爱你啊。”

*

自打郑书昀回国后,裴楠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霾,连续好几天都春风满面,以至于手下的员工纷纷在背地里猜测,裴老板是不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不过,对于整个画室来说,十二月最大的喜事,莫过于刘珩终于结束了和未婚妻五年的爱情长跑,双宿双飞,修成正果。

婚礼就定在元旦假期,裴楠是伴郎团的一员。

而比较巧合的是,郑书昀也接到了邀请,以女方大学同窗和工作上合作伙伴的身份出席。

婚礼结束,还有一场同龄人的派对,裴楠作为刘珩最好的兄弟,被灌了不少酒,还有部分是郑书昀替他喝的。由于郑书昀挡酒挡得太过自然,以至于没人察觉到不对劲。

回到家后,夜幕早已降临多时,刚一进门,郑书昀就接到了路昂打来的跨国电话。

路昂问:“在哪呢?”

郑书昀走到沙发旁点开免提,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边脱大衣边道:“在家。”

路昂问:“一个人吗?”燿眼

郑书昀道:“不是。”

路昂顿了顿,语气突然怪异:“和谁啊?”

“和我的——”郑书昀说着,目光缓缓落向从玄关姗姗走来的裴楠身上。

裴楠挑动眉梢,敛去眼中朦胧的醉意,佯装看热闹般回望郑书昀,心脏却略微收紧,不知郑书昀会如何向自己的好哥们介绍他。

下一秒,他见郑书昀薄唇微启,盯着他,吐出两个十分顺口的字:“老婆。”

裴楠愣在原地。

原来男人也可以被叫‘老婆’吗?

他反复回味这两个字,无端想起今天的婚礼上,刘珩一口一个“老婆”地喊自己的新婚妻子,望着满座高朋,眉眼尽是得意的场景。

回过神来的时候,郑书昀已经关了免提,坐在沙发上同路昂继续讲电话,另一只手如同撵佛珠般,把玩着刚取下来的腕表。

裴楠倚着墙,视线一寸寸描摹眼前的男人,从扯出半边的衬衫衣摆,到衣袖下结实的小臂,再到被严整衣领卡住的喉结。

随即,他对上了郑书昀淡然的目光,心跳忽然有些失控。

他无法否认,自己已经泥足深陷了。

郑书昀即便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无甚表情地看着他,也能对他产生绝对的吸引力。

而此时此刻,他望向郑书昀抬手松领带的动作,更是觉得血液里的酒精都沸腾了起来。

他忍不住脱掉厚重的冬装外套,又脱掉里面的伴郎西装,却依然难消心火。

待郑书昀和路昂说完正事,挂断电话,裴楠走到郑书昀身边,坐在了他一边的大腿上,扭身垂眸道:“这位郑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不要乱叫别人老婆。”

“你不是别人,我也没有乱叫,只有你是我的老婆。”郑书昀抬手抚上裴楠的后颈,声音又沉又缓,“况且人喝醉了,做什么都不奇怪,这是你说的。”

裴楠眯了眯眼,盯着郑书昀镜片后的双眼,丝毫没有看出半分醉意。

顺着郑书昀所言,他想起大半年前的那晚,他们从酒吧回来后,也是在这张沙发上,郑书昀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将他按在怀里,不由分说扯他的衣服。

他当时吓坏了,还以为郑书昀要对他耍流氓,后来发现对方不过是想要回自己的外套。

为此,他还深刻反思了自己“普信男”的行为,并一度感到尴尬。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事实还有待商榷。

裴楠抓住郑书昀松垮的领带,挺直上半身,居高临下道:“郑书昀,你老实交代,那天晚上,你是不是真想脱我衣服?”

郑书昀道:“不是。”

裴楠“呵”了一声:“你看我信吗?”

“比起强迫,我更喜欢看你自己脱给我看。”面对裴楠质疑的眼神,郑书昀神色未变,目光缓缓向下,淡淡道,“就像现在这样。”

裴楠不禁顿住,而后立刻低下头,赫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解开了一半的衬衫衣扣,如同某种急不可耐地勾引。

他还没来得及辩解,就听见郑书昀略微压低嗓音问:“今天穿衬衫夹了吗?”

尽管脸已经红透了,但裴楠仍旧维持着男人的胜负欲,装出游刃有余的姿态,贴在郑书昀耳边说了句:“猜猜看。”

郑书昀略微挑眉,抚于裴楠脖颈处的大手动了动,而后顺着单薄的脊背一路向下,从腰间缓缓摸到大腿,隔着西裤布料,在腿根附近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随即,他用最清冷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最禽兽的话:“猜不出,要扒开看看才知道。”

*

第二天清晨,裴楠是笑着醒的,醒来后望着天花板茫然了许久,随即翻了个身,对上郑书昀毫无睡意的清明双眼。

郑书昀问:“做美梦了?”

裴楠点点头:“我梦见我们结婚了,还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草坪婚礼。”

他们穿着同款黑白西装,由于是两个男人结婚,不分嫁娶,所以双方都拿了捧花,是粉色绣球花搭配淡黄色满天星。

“来了好多人,大家排着队祝我们新婚快乐,我们一起把酒倒进香槟塔里,在众人面前接吻,所有亲朋好友都鼓掌起哄,气球四处乱飞,彩带喷得满地都是,每个人都玩得很开心……”裴楠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郑书昀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俩手牵手,躲开所有人的视线,偷偷溜到了附近的酒店……”裴楠耳尖红了起来,往郑书昀怀里拱了拱,“哎呀,乱七八糟的,总之绝对不是你会干出来的事情,果然啊,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他认识的郑书昀,是理性又克制的,一向注重秩序感,生活和工作中几乎不会出现任何纰漏。而作为婚礼主人却撂下宾客藏起来偷欢这种事,于郑书昀而言,更是天方夜谭。

郑书昀唇边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伸手揉乱裴楠的头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干不出来?”

裴楠抬头,有些不明所以道:“你怎么可能做这么过分的事?”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郑书昀似笑非笑地说,“在和你有关的事情上,我只会比你想象的更加过分。”

他说着,收紧双臂,将裴楠彻底困入他怀中。

倘若这世界真有超脱俗世的天涯海角,他一定会带着裴楠私奔一场,把裴楠藏进只有他能看见的地方。

*

睡了个短暂的回笼觉后,裴楠和郑书昀陆续起床,开始忙各自的事。

今天是旧年的最后一天,两人打算抽出时间,一起跨年,但郑书昀晚上有个重要客户要见,因此裴楠先到达了约会地点。

彼时,他按照郑书昀给他的导航路线,走进了一片街心花园。

花园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市民,等待午夜零点的跨年烟火大会,而不知是否巧合,郑书昀挑选的地方竟无人涉足。

裴楠拢了拢衣襟,缓缓朝路灯下的公共座椅走过去,心头不断闪现着久远的记忆,恍惚间,仿佛梦回二十年前——在那落了漆的斑驳座椅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不由得加快脚步,停在路灯下,开始静静等待那个与他落座的人。

他们约在十一点相见,裴楠十点半就到了,却独自坐到了十一点半。

但他没有催促。

这一次,就换他来等郑书昀,不计后果,不问缘由。

*

郑书昀一结束客户会面,便立刻驱车前往约定的地方,但不巧遇上跨年夜交通拥堵,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太多。

远远地,他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羽绒服的青年安静地坐在公共座椅上,双手揣兜,下巴缩在围巾里,被风吹动的微长碎发挡住了侧脸,像是睡着那样,表情难辨。

几秒后,对方动了动,仿佛心有灵犀般抬起头,视线精准地投射向他。

随着郑书昀的靠近,裴楠正襟危坐地缓缓仰头,直到对方在他面前站定,才保持下巴扬起的姿态,微微眯起眼,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似乎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但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藏匿在眼底的狡黠。

郑书昀双手插在大衣口袋,略微俯身道:“有个小朋友曾在二十年前告诉我,不开心的时候,只要被人亲一下就好了。”

“是吗?”裴楠状似不信地拉长语调,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笑意却已然关不住,在郑书昀话音落定的那一瞬,便随着眸光流转了起来。

郑书昀问:“要不要试试看?”

裴楠并未作答,而是不疾不徐地再度抛回问题:“那个小朋友说的是亲脸还是亲嘴啊?”

说话间,他把头仰得更高了些,漂亮饱满的唇此刻正坦坦****暴露在寒风中,似是等人来吻。

然而,郑书昀的吐息却落到了他的颊边。

他心里略微有点失望,正欲主动去吻对方,猝不及防被郑书昀按住后脑,重重封住了双唇。

郑书昀吻得动情,却也难消几分钟前,看到裴楠坐在前方,穿着同初遇时颜色相似的衣服时,那种心跳失控的感觉。

一站一坐的亲吻难舍难分地结束,郑书昀维持着弯腰的动作,抵住裴楠的额头,轻声道:“抱歉小楠,我来晚了。”

“没关系。”裴楠伸起双臂,自下而上搂住郑书昀的脖子,“我知道你会来。”窅夭、

比起郑书昀那么多年未知前路的等待,这样短暂地翘首以盼,根本不值一谈。

十几分钟后,倒计时的烟花一簇簇点亮夜空,四面八方传来倒数和欢呼的声音。

零点的钟声准时敲响。

此时此刻,当所有人都争分夺秒,在烟花下互道“新年快乐”、许下来年心愿的时候,郑书昀和裴楠正相拥在一起,说的是明天的约会计划,去吃什么大餐,去看哪场电影。

而人世所有的喧嚣,似乎皆和他们无关。

就好像这激动人心的刹那,于他们而言,只是不经意间划过岁月的一秒。

往后漫漫余岁,细水长流,亦无须争朝暮。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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