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自驾游一共三辆车、十二人,除郑书昀外,还有两人分别带了自己的男友和妻子。身处这样的人员构成当中,裴楠总有种浑水摸鱼的感觉。

离开小镇后,车子朝着笔直的公路行进,两旁绚烂的夕阳逐渐褪色,前方也越来越暗,仿佛下一秒便会失去方向,却又在夜幕完全降临的一瞬,猝然驶入一片广袤盛大的星河之下。

意识到时间不早了,裴楠探头去看中控台的导航,由于方向原因,半天也没看清还剩多久的路程。

正当他要出声询问开车的赵律时,忽然听到一旁闭目养神的郑书昀道:“快了,还有二十分钟到酒店。”

郑书昀语气毫无波澜,似是随口之言,但裴楠却莫名脸热,总觉得对方别有它意。

最终,到达酒店的时间和郑书昀预估的分毫不差。

裴楠刚推开车门下车,就听到最前面的越野车传来男女争吵的声音,争吵者是他们一行人中唯一的那对夫妻。

由于不熟,裴楠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围上去劝解,依旧站在原处,倚着车门听了半天,才搞明白两人的矛盾仅仅来源于一只三千块的玉镯——女方在傍晚停留的小镇给婆婆买了个镯子,男方嫌女方经不住导购诱骗花了冤枉钱。

剑拔弩张间,妻子直接将礼品袋拍到丈夫胸口,气道:“好好好,是我不会当家,以后你妈你自己孝敬去吧,我不管了。”

丈夫面露急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你别无理取闹,我不是这意思。”

妻子用力甩开,扔给他一个“滚”字,便拖着行李箱先行进了酒店大门。

闹剧暂时落幕,裴楠堪堪回过神来,同郑书昀往酒店里走,听一旁的老李笑眯眯地问:“小裴吓到了吧?”

裴楠摇摇头道:“其实曹姐也是好心。”

老李叹了口气:“是啊,但结了婚就是这样,柴米油盐一地鸡毛。听哥一句劝,你还年轻,一定要多多享受生活,千万别太早跟人定下来,尤其是踏进婚姻的坟墓,不然——”

后面的话被郑书昀一声“老李”打断。

老李不明就里地看向郑书昀,毫无防备撞上那双沉黑眼中投射出的冷冽目光,瞬间有种被扼住咽喉的感觉,嘴边那一连串劝人不要结婚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时,负责安排食宿的小谢拿着房卡走过来,冲郑书昀和裴楠不好意思道:“我以为郑律要带女朋友过来,所以给你们订的大床房,刚才去问了一下,双床房已经被订满了。”

郑书昀道:“没关系,能睡就行。”

他说后四个字的时候,顺着裴楠的视线略微俯首,目光轻飘飘垂落到裴楠脸上,扫得裴楠耳尖隐隐发红。

小谢并未察觉到面前二人的眼神纠缠,只觉得郑律通情达理。她把卡交到郑书昀手里,见裴楠两手空空,就背了个斜挎的小运动包,便好奇地道:“小裴怎么没带行李?”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看了过来,问裴楠是不是把东西扔车里了。

郑书昀指了下腿边的拉杆箱,道:“他的行李在我这里。”

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裴楠立刻出言解释道:“我俩住对门,为了省事,拜托给他了。”

事实上,他前两天发消息问正在出差的郑书昀,自己需要带什么,对方过了大半天才回复,告诉他只用带个人就可以了,态度在他看来极其敷衍。

他内心涌起不悦,便告诉郑书昀既然如此,他打算连行李都不带了,心里想着到时候缺什么就在路上买。

他也不知道郑书昀究竟帮他带了些什么,甚至在此之前,他都无法确定郑书昀会不会为他准备行李,直到进入房间,打开郑书昀的行李箱,才惊讶地发现对方不仅替他准备了水杯、墨镜一类的游玩用品,帮他带了整整三天的换洗衣物,包括内衣。

继而,裴楠想起郑书昀买了一堆他的衣服放在家里,说是为了方便他留宿,而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处在微妙的朋友阶段……

思及于此,裴楠内心涌起一阵细微的**,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或许是郑书昀有时太过面面俱到,甚至提前预设好一切,反而显得有些刻意。

待郑书昀洗完澡,裴楠进入浴室,半小时后,他从浴室出来,见郑书昀披着睡袍坐在桌边,用笔记本电脑浏览文件。

他揉着吹至半干的头发走过去,在郑书昀合上电脑之前瞥了眼屏幕,捕捉到几个关键词,问:“是离婚官司?”

郑书昀“嗯”了一声,随即道:“在这场官司里,女方要保护自己辛苦打拼出来的事业不被男方分割。”

裴楠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女方的代理律师?”

郑书昀未语。

裴楠并没有察觉异样,又道:“像你做律师的,见多了这种夫妻反目成仇的事,会不会就此变得不相信婚姻,就像李哥那样?”

“信任与否的重点并非婚姻这两个字,”郑书昀说着站起身,目光在裴楠脸上缓缓游移,“而是取决于结婚的对象。”

曾经,他用整个童年见证了一段极其失败的婚姻,也认为结婚的必要性几乎为零,直到他遇见一个他迫切想要与之拥有婚姻之名的人。

然而裴楠并未尝到郑书昀话中的意味,只浅析片刻便恍然点头道:“哦我忘了,你是Gay,不会考虑有关结婚的事。”

郑书昀闻言,略微眯起黑眸,面对面贴着裴楠胸口往前走了两步,问:“你考虑过结婚的事?”

猝不及防四脚相撞,裴楠下意识往后挪步,小腿磕到床沿,站立不稳,便索性朝后一屁股坐到床边,顺手拿过桌上的手机,唔了一声:“以前的确考虑过,现在没什么想法了。”

他说着,不顾头顶的光被遮挡至所剩无几,打开微信回复了一条未读消息,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对象是谁?”

裴楠仰起头,撞上郑书昀居高临下的目光,终于从对方眼底那微不可见的暗涌中察觉到几分危险。

他心跳漏了一拍,被郑书昀问得有些发懵。他不过是作为一个普通男人,又受到父母爱情的影响,曾经粗略幻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但从来没有具体到某个人身上。

这须臾的犹豫,在对方看来便成了心虚。

裴楠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就被郑书昀**的气息暂时剥夺了说话的权利。

*

夜已深了,酒店客房内,双人大床高频率地摇晃了许久。

暗淡的光线混合着薄薄的生理水雾,织就了一层斑驳的璀璨,覆盖在裴楠的视网膜上,摇摇欲坠间,忽然被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便顺着眼角淌了下来,渗进了柔软的枕头。

裴楠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屏幕显示“老唐”,便没管它,直到自动挂断,然而下一秒,铃声再度响起。

直到唐予川第三次锲而不舍的来电后,裴楠不禁有些担心对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趁郑书昀停下之际,他抬起虚软的手臂将手机拿起,但没有立刻接通,而是对直起上身的郑书昀道:“你,那个……先出去一下。”

“就这样接吧。”郑书昀俯首看他,嗓音很淡,汗珠顺着喉结从起伏的胸膛滚落,没入腹肌的线条中。

裴楠看罢,不禁咽了下口水。

他居然会觉得,眼前这样不通人情的郑书昀,有种高高在上的性感。

他真是疯了。

裴楠扶着汗湿的前额,喘匀一口气,还是接通了电话。

对面嘈杂的音乐声如浪潮般涌来,继而是唐予川的大嗓门:“老裴你可算接电话了,有空来会所喝几杯吗?袁杰请客。”

裴楠哑声道:“不去,我和他不熟。”

唐予川大概是喝得有点多,压根没听出异样,继续大着嗓门自顾自说:“他也知道和你不熟,所以才叫我出面请你,他家最近在竞标你家的项目,估计是想跟你攀关系。不过今晚美女特别多,还都是你喜欢的清纯类型,保证你来了不亏。”

裴楠闻言,心头顿时虚软一片,简直不敢看郑书昀,却又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顶得差点出声讨饶,只得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望向头顶的男人。

得到片刻喘息后,裴楠克制住声音的颤抖道:“我这会儿和人在外面,有点事。”

唐予川大咧咧问:“和谁啊?”

裴楠顿了顿,见郑书昀依旧眉眼不动,薄唇却略微开合,口型是“告诉他”。

感觉到对方又有缓缓挪动的倾向,原本还犹豫的裴楠立刻脱口而出道:“我,我和郑书昀在一起。”

这下换做唐予川发愣了,半晌他惊道:“我靠,你怎么又和郑书昀那家伙搅在一块儿了?”

“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吧。”裴楠迅速说完,挂断电话,浑身上下的白皙皮肤皆因为来势汹汹的羞耻感浮起淡粉色。

他用手捂住眼睛,满脸悲愤道:“郑书昀,你太坏了。”

郑书昀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挡眼的手拿开,略微倾身凑近道:“原来你喜欢清纯的。”

语调透着漫不经意,嗓音撞在耳膜上,却低沉得令人心惊肉跳。

被郑书昀轻而易举掌控住身体,裴楠对自己下意识的妥协感到不满,骨子里那股爱和郑书昀作对的劲头便适时涌了上来。

他不服输地反问:“是又如何?还不允许别人有个理想型了吗?”

郑书昀眉梢微挑,“就像梁羽墨那样的?”

一个稍显久远的名字突然而至,裴楠本就被搅乱的思绪凝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梁羽墨是他大学时的系花——当年他与众多男生竞争,倾尽全力成为她毕业舞会的舞伴,而后又惨遭退货,还被郑书昀无情嘲笑。

往事乍现,裴楠如同颠簸在湍急水面上的一叶扁舟,在浮沉中断断续续地说:“你别,倒打一耙了,当初上大学那会儿,明明你才是,才是梁羽墨的绯闻男友。”

“是吗?”郑书昀不疾不徐道,却并未放缓动作,“可我是Gay,不可能喜欢女人。”

身体所有的欢愉如同琴弦,被对方肆意挑起,几声琴音便到了临界点,裴楠难耐地扬起脖颈,下意识道:“我也,不喜欢……”

郑书昀闻言微顿,原本深藏波澜的眸光夹杂了几分诧异,瞬间摇曳了好几下。

而后,他俯下身,用耳朵贴住裴楠的唇,认真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许是这靠近的一下太过用力,裴楠用力搂住郑书昀的背,指甲嵌进肉里,用爽到略带哭腔的嗓音大声道:“我说,我以后也没办法喜欢女人了,都怪你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