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门外似乎刮过一阵无声无息的风,郑书昀抬眼扫过,门缝露出的走廊空空如也,并未留下任何来往的痕迹。

郑书昀垂眸整理了一下文件夹,在路昂不解的眼神中继续道:“他正在参加画展,晚上还要出席一场宴会,等他忙完了,我再告诉他。”

“哦对,我忘了他人不在江市。”路昂失笑着按了按鼻梁,端起一杯水,转而又问,“你这次过去打算待多久?Evans先生自从卧病在床后,就总是跟我念叨你。”

郑书昀合上钢笔起身,将批注好的文件插进文件架,抬腕看了眼表盘,计算乔琳与他约好吃蛋糕的时间,处理完一切后才回答路昂:“最多三天。”

路昂听闻这个短到不可思议的时间,一口水还没来得及咽,愣是在喉咙口激**了好几下,如同心中千回百转的思绪。

末了他压下咳嗽,竖起大拇指道:“你可真不愧是Evans最挂念的好学生。”

对于这句显而易见的反话,郑书昀自然心领神会,只象征性地“嗯”了一声。

路昂不免微微眯起眼,摇头感慨:“Chris,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离不开他啊。”

这次,郑书昀波澜不变的神色似有了一丝摇曳,但仍未出言反驳,只嗓音淡淡道:“我要下班了,明天机场见。”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朝公共区域走去,路过前台的时候,行政微笑着对郑书昀点了个头:“郑律准备下班啦?”

郑书昀朝她略微颔首,与她说完“回见”,正要往大门方向走,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看到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停下,问:“还有什么事?”

行政立马摇摇头,抿唇目送郑书昀离去的背影,脑中却浮现出十分钟前,另一个匆匆而来,又冷脸而去的身影。

对方在走之前,还特意嘱咐她:“别告诉郑书昀我来过。”

说这句话的时候,男人语调微沉,偏瘦的身躯如同过分挺拔的修竹,仿佛绷着一股什么劲,直到走出律所的那一刻也未曾松懈下来。

*

下班时间的晚高峰里,四面八方的人们不约而同奔向属于自己的万家灯火,唯独有辆出租车,在滚滚车流中漫无目的地绕行。

马路两旁矗立着圆球型的路灯,随着车辆前行一盏盏被抛到身后,被人盯着看久了,便逐渐模糊成一条淡黄色的亮线。

“先生,您想好去哪了吗?”前排的司机看向后视镜,忍不住第三次出言提醒。

裴楠用力眨了眨发呆过久后肌肉微酸的眼眶,却再度陷入了沉思。

按照计划,他这个时候本应该去郑书昀家陪对方过生日,谁承想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找到,跟个傻逼似的在外面游**。

而今天的寿星本人呢?现在八成在和竹马吹蜡烛切蛋糕,然后收拾行囊,准备明天和对方一起双宿双飞去A国,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打算留给他。

思及于此,裴楠心里涌出一股要命的烦躁,指关节捏得嘎吱作响。

随即,他想起许多年前,自己最烦郑书昀的那段时间,他曾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郑书昀能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就好了,这样他才能逃出对方光环下的阴影。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们从小学一路顺利同学到高中,本科又恰好填报了脸对脸的两所学校,就连工作也在同个区域,就好像他命中注定要被郑书昀随时随刻碾压。

如今,郑书昀终于要滚蛋了,这对于过去的自己而言,何尝不是件梦寐以求的大好事?

裴楠略微吐出一口气,坐直身体向司机报了个酒吧地址,而后打开微信,果断拉黑了郑书昀的账号,拇指却悬在“删除好友”的选项上,久久未能落下。

晚上九点,还没到真正的夜场时间,酒吧的舞台上只有一位歌手在轻轻哼唱民谣,在座的客人并不多,但包括歌手在内的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

酒吧今晚举行假面派对。

杨岐处理完采购账单,得空坐到裴楠面前,看着桌上一个个空酒杯,不由惊道:“才来多久就喝了这么多?”

裴楠放下欲饮的酒,藏在面具下的眼神不甚真切,只有唇边扬起一丝明朗的笑:“放心,会付钱的,今天心情不错。”

“哟,裴老板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啊?在画展上接到大生意了?”杨岐也跟着笑。

“郑书昀要去A国了,明天就走。”裴楠指尖弹了一下杯壁,忽然语调悠长懒散地说。

杨岐闻言,却是再度震惊,只不过和方才的诧异略有不同,他敛起眼中调侃,多了几分探究的目光,思忖着问:“跟上次见到的那个男人一起吗?”

裴楠喉结微动:“嗯。”

“挺好的,也算是皆大欢喜了。”杨岐摆弄着桌上的骰盅道,“对你来说少了个别人家的孩子,于他们而言,在A国的处境确实要比在这里好太多,至少那边同性婚姻是合法的。”

在杨岐漫不经意的话语间,裴楠微微怔住,他还从未想到过这个层面。

杨岐毕竟是老板,还有生意要照顾,在裴楠对面的沙发上小坐半小时后,便暂时离开。

裴楠打算去趟厕所,起身的瞬间眼前略微晕眩了一阵,才发觉自己喝的是真有点多。

进入狭窄的长廊后,裴楠暂时掀开脸上的面具,还没走几步路,耳际便传来一个男声:“你好,等下有兴趣一起喝一杯吗?”

由于在灯光昏暗的酒吧被人当成女孩搭讪的经历实在不胜枚举,他便头也不抬道:“我是男的。”

说罢直接进了男厕所。

那男人亦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笑道:“我今天戴了隐形眼镜,没到男女不分的地步。”

裴楠脚步顿住,回头,眼中映入的是面具下一张还算周正的面孔。

接收到对方狐疑的目光,男人语气诚恳地解释道:“抱歉,刚才冒昧听到你和朋友对话,还以为你失恋了。”

裴楠不知对方从何而来的结论,但也懒得追究,唇边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我没有失恋,但现在想一个人呆着。”

他话里的疏离已经很明显了,那男人似乎也还算识趣,只是在同他擦身而过的档口,伸手朝他腰下轻碰了碰。

解决完生理需求,回到卡座区域的时候,隔着好几米远的距离,裴楠看到刚才和他搭话的男人似乎在他桌边停留了片刻,但由于角度问题,他并不清楚对方在做什么。

疑惑间,他蓦地想起他昨晚在杉市买的檀木珠串,就放在被男人挡住的那块地方,便下意识警惕起来,快步走过去,等他回到座位的时候,对方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唯见那黑金色的纸袋还安然放在桌上。

悬起的心脏落回原处。

许是刚才迈步太急,裴楠有些脱力般地坐下,伸手拿过纸袋,取出里面的古朴大气的雕花木盒,打开后,拾起装在其中的那串檀木手串。

质感十足的深色珠子在灯光糜烂的环境下依旧深沉稳重,仿佛置身人世间,却从未沾染红尘。

裴楠喝着酒,耷拉在桌沿的左手如同僧人诵经般,一颗一颗把玩那冰凉的触感,而后将珠串一圈圈缠绕到手上,朝半空举起,混合着头顶的光线看了许久,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随即,他鬼使神差点开了郑书昀的聊天框,并将刚拍的照片发了出去。

“好看吗?”

“这是我原本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不过既然你没把我当朋友,就连要出国都不准备告诉我,我决定取消你“未来主人”的身份,把它送给有缘人。”

“正好有个帅哥约我喝酒。”

裴楠此刻的大脑暂时处于停摆状态,却仿佛上头一般,拇指如飞,一口气发了好几条消息过去,直到不远处的舞台上突然爆发出架子鼓的声音,他才如梦方醒,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随即慌忙去找撤回选项。

刹那间爬满热意的大脑仿佛烧开的水壶,蹭蹭冒烟的同时还咕咕冒泡。

但很快,他镇定了下来,反正郑书昀被他拉黑了,根本收不到他发的内容。

于是,他便怒从心头起,又无所顾忌地发了句:“郑书昀最可恶了。”

外加三个“发怒”的黄豆人表情。

在这之后,裴楠逐渐趴倒在桌上,任由耳朵被灌满声嘶力竭的摇滚乐。

就在略微发沉的眼皮将要阖上的那一瞬,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发狂般震动了起来。

裴楠猛地睁开眼,偏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手机,但由于被酒精干扰,他盯着黑色屏幕上白光晃动的来电显示,视线好半天才对准焦,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

郑,书,昀……

作者有话说:

裴小楠不知道的热知识:微信拉黑对方后,给对方发消息,对方依然能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