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昏暗的室内,外面的骤雨依旧未见停下的趋势,潮湿的空气再度包裹住皮肤,源源不断添上冷意。

思绪降温的刹那,裴楠方才惊觉自己居然脑袋一热,主动邀请了郑书昀去家中过夜。而这样的进展对于两个对立了十五年的人来说,未免有些太快。

因此在打开家门之前,他特意叮嘱郑书昀手脚轻一点,别被他爸妈发现。

郑书昀站在他身后挑眉,未置可否。

然而当裴楠做贼般打开门的瞬间,迎面对上的却是他妈焦急的面容。

裴楠受到惊吓般立刻抻直身体,略显慌张地问:“妈,您怎么还没睡?”

顾南枝看到儿子,明显松了口气,绷紧的神色顿时化作嗔怪,点着他的胸口道:“这要问你啊裴小楠,大半夜下着雨,你突然跟天塌了似的急匆匆跑出去,叫都叫不住,你妈能睡着觉吗?”

她说完看了裴楠身后的郑书昀一眼,脸上的担忧悉数散尽,显然是把郑书昀当做了定心丸。

裴楠也在顾南枝话音落定时蓦地望向郑书昀,恰巧撞见对方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讶,似是在揣摩他妈那番无比夸张的话。

他顿感脸热,分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故作无事般对他妈说:“郑书昀家断电了,咱家有没有收拾好的客房借他住一宿啊?”

顾南枝抚了抚头发,不以为然道:“住客房干嘛,你床那么大,又不是睡不下两个人,在一个被窝里睡前还能聊聊天。”

裴楠被他妈生猛的发言震住了,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四个字:“这不太好。”

顾南枝不解:“一起长大的发小睡一张床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问题大了!”

裴楠蓦地抬高音量,转头看向郑书昀,却见对方站在一旁岿然不动,表情高深莫测得像个锯嘴葫芦。

郑书昀这个只会在家长面前装乖的人显然是靠不住的,裴楠只得单枪匹马继续反驳:“我睡觉磨牙打呼,偶尔还来一套军体拳,您忍心让郑书昀跟着我受苦吗?”

顾南枝狐疑道:“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这些坏习惯?”

裴楠道:“小时候是没有,但现在有了,不信您哪天夜里去我房间观察一下。”

顾南枝懒得跟裴楠贫嘴,摆摆手道:“随你们,王姨休假不在,你自己去客房给小昀铺床。”

*

在玄关短短几分钟的逗留里,郑书昀全程未语,沉默地看裴楠奋力忽悠裴母,然后同他一道去了客房。

裴楠从大衣柜里抱出干净的**用品,动作麻利地依次展开,头也不抬地教育郑书昀:“以后该拒绝的时候要懂得拒绝,别死要面子活受罪。”

郑书昀倚在桌边,如同观景般注视裴楠弯腰为他铺床的样子,并未上前搭手。他盯着那截从衣摆下露出的细腰许久,喉结滚动了几个来回,才沉缓道:“我们对‘受罪’的定义并不相同。”

裴楠手上的动作顿住,闷头道:“行了郑书昀,没有第三个人的时候就别演了。”

语调有些下意识地没好气,却也不似从前那般理直气壮。

随后,两人便都不再说话,直到突如其来的引擎轰鸣和急刹声划破空濛的夜色。

裴楠神色一凛,双腿快过大脑,三两步走到窗边往下看去,只见一辆越野车停在他家和郑书昀家之间,司机冒着大雨从驾驶座下来查看前轮情况,半分钟后又回到车上,驾车离去。

“在看什么?”

身后猝不及防响起低沉的男声,裴楠下意识转身,却没料到对方就站在他身后方寸之地,迎头对上那双正垂眸看他的英俊眉眼。

裴楠堪堪稳住心神,错开不小心缠绕在一起的视线,敷衍道:“没什么。”

“你以为是我外公派来找我的人。”这次,郑书昀换了陈述的语气。

被郑书昀看穿心思,裴楠表情有一瞬的僵硬,很快便故作从善如流道:“是啊,万一闯到我家把你抓走就不好了,显得我多没面子。”

郑书昀并未理会他这番不走心的回应,转而又问:“为什么要关心我?”

努力维护的心跳频率,终究还是被面前的诘问和身后的夜雨声搅乱,裴楠再度望向郑书昀波澜不惊的双眼,却意外捕捉到些许未曾见过的涌动。

紧接着,他听郑书昀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们已经成为朋友了。”

对方语气依旧平静,如同得出了某个不容驳斥的结论,充满了浓浓的郑书昀式独断和嚣张,倘若放在平时,必然能激起裴楠的逆反心理。

但此时此刻,裴楠只愣神半晌,便匆匆撂下一句“你说是就是吧”,随即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郑书昀,快步离开客房,并带上了房门。

略显沉重的关门声激起空气分子经久不衰的震**,**的棉被才刚刚套好,褥子还未抚平褶皱,床单也只铺了一半,入目之处都乱糟糟的,仿佛春风吹过湖面后,留下的某种小马脚。

极度注重秩序感的郑书昀破天荒没有去规整眼前的混乱,只将掌心贴在上面抚了一下,眉梢轻微挑动。

*

裴楠的工作性质和郑书昀不同,没有双休可言,周一到周五承接设计方面的外包项目,其余两天忙画室教学。

第二天是周日,早上八点,裴楠准时下楼,却发现客厅沙发上正坐着两个比他起得更早的人。

郑书昀腿上搭了本不知从哪找来的旧相册,翻到某一页的时候停了下来。

顾南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道:“这是小楠五岁的时候,我和他爸带他到街心公园春游拍的照片。”

裴楠对五岁及以前的事完全没印象,便也好奇地凑上去看,只见照片上的他穿着鹅黄色的卫衣,对着镜头傻乎乎比耶。

顾南枝回忆道:“楠楠那天还走丢了,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手腕也受伤了,我和他爸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说是秘密。”

裴楠闻言,目光落向自己手腕上那个硬币大小的伤疤。

“什么秘密?”问这句话的时候,郑书昀瞥了眼裴楠。

裴楠倚在沙发扶手外侧,缓慢眨了眨眼,诚实道:“我忘了,谁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事情啊。”

郑书昀嗓音微沉:“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记性不好。”

裴楠被郑书昀激起男人的胜负欲,指着相片上的拍摄日期扬唇道:“那请郑律告诉我,二十年前的这一天,年仅六岁的郑书昀小朋友做了什么?”

顾南枝似是对二人斗嘴的场景见怪不怪,看过时间后,起身去楼上喊裴诚勉吃早餐。

裴楠依旧抱臂靠在沙发扶手边,脸上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还未来得及收敛,就见郑书昀再度将目光从相册移到他脸上,开口道:“我遇到了第一个说要和我做朋友的人。”

郑书昀语气分明还是淡的,却仿佛裹挟着穿梭岁月洪流的深情,让裴楠原本不以为意的笑容悉数凝在了唇边。

“谁啊,男的吗?”裴楠压下错愕发问,嗓音有些发紧,神色如若开玩笑般轻描淡写,殊不知落在郑书昀眼里,满是刻意。

郑书昀并未多言,只不动声色“嗯”了一声。

窗外的日光随着时间偏移轨迹,不知何时漫入客厅一角,将郑书昀半边凌厉的面部轮廓虚化,融合出难以言喻的温和。

裴楠就这样保持着低头凝视郑书昀的姿势,心脏好似被什么轻轻捏了一下,不痛不痒,但也不是滋味。

原来,郑书昀不仅有过暗恋对象,还有一个他闻所未闻的竹马,那个人比他和郑书昀更早认识,而且听上去意义非凡,以至于郑书昀在提起对方的时候,眼底如同冰消雪释般,温柔得令人心惊。

其实在他浑然未觉,甚至未曾出现的时候,早有人征服了这座他使出浑身解数都翻不过的雪山,还不止一个人。

再反观他和郑书昀,昨晚才刚刚从对头升级成不知道哪门子的朋友。

“你介意?”短暂的沉默后,郑书昀突然意味不明地问。

“介意什么?”裴楠猛地回过神来,心如擂鼓,近乎警惕地盯着郑书昀。

“没什么。”郑书昀淡淡道。

说罢站起身,往餐厅方向走去,同步入餐厅的裴家夫妇打了声招呼。

作者有话说:

小郑(钓鱼中):还不确定,再观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