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浓郁的那一泼黑暗散去,从地平线升起了一丝明亮的金光,天色逐渐地亮了起来。

林绪基本上一晚上都没睡,他怕山里晚上不安全,半夜会有什么虫子跑出来,直到将将天明的时候,才靠到石头上,闭上眼睛打了很短一会儿的瞌睡。

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快醒了,林绪把外套从秦端身上拿下来,披到自己身上,他的手指早就被冻僵了,动作的时候显得有些迟缓。

秦端缓缓睁开眼睛,许久没有动弹过的腿部传来一阵刺麻感,他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刚想起身的时候,发现他……正靠在一个人的身上。

旁边的林绪微微地对他一笑:“醒了?”

过了两三秒,秦端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意识这才完全苏醒,他们现在还在山里,而林绪就这样陪着他过了一夜。

秦端看到林绪的脸色不是很好,甚至耳朵都有些苍白,轻声询问:“你还好吗?”

林绪不想让他担心,柔声道:“我没事,我们马上就能下山了。”

直到现在,林绪终于能看清秦端的伤势,他的脚踝整个浮肿了一圈,裤腿下面的皮肤红了一大片,看起来视觉冲击力还是很强悍的。林绪轻轻地将他的脚踝垫在掌心,“我先帮你固定一下,然后我们吃完早饭就走。”

林绪包里放着一件白衬衫,本来打算出来玩第二天换的,现在也派不上用场了,他把衬衫撕成了几片,绕着秦端的脚心和脚踝缠了两圈,动作很轻。

从秦端的角度自上而下望过去,长长的睫毛和挺拔的鼻梁,以及下颌优美的部分线条轮廓。

秦端的心里不知怎么轻轻触动了一下。

非专业人士的劳动成果简直不忍直视,手法拙劣地做了最简单的固定工作,林绪从包里掏出了最后一点食粮——他们还有半瓶水,两块小蛋糕,以及金针菇、小辣条这种小包的垃圾食品,凑凑合合能当一顿没有营养的早餐。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了点东西,勉强填饱肚子,林绪蹲到他身边,垂眼望着他:“手机没有信号,联系不到别人,我背你下山。”

秦端闻言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皮——

虽然但是,林绪的小身板实在是不像能背起一个成年男性的亚子。

秦端跟林绪对视了两秒,被他眼里那诚恳又认真的眼神打动了,遂非常信任地点了点头。

林绪小心翼翼把他扶起来,让秦端靠着石头站着,然后在他身前微微弯下腰:“来——”

秦端从后覆到林绪的身上,鼻梁凑近他的脖颈,闻到了一股残留在皮肤上的很淡的檀木味道的男香。

居然还喷香水。

秦端双脚完全离地的那一瞬间,林绪的少年老腰差点儿就“嘎嘣”一声响,直接当场跪下,好悬才稳住了重心,原地停了三秒钟,然后抬步向前走。

……走起来的时候感觉也没有那么费力。

想到跟他肌肤相亲的人是秦端,林绪就感到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神秘力量在支撑着他向前走。

问就是爱情。

走到半山坡的时候,林绪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个不停——信号突然连上了,他的未读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往外蹦。

林绪蹙了下眉道:“我的手机一直在震,你看看是不是他们给我发消息了?”

秦端的四肢修长,稍微往上伸了一下胳膊,就能摸到林绪的衣服口袋,他用两根手指把手机拿出来,林绪下意识地就说:“手机锁屏密码是……”

说到一半,他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没再说下去,转而道:“你用人脸解锁方便一点。”

秦端没有发现那微妙的停顿,把手机放到林绪的面前晃了晃,面部识别解锁。

各种社交平台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往外蹦,还有滴滴滴的短信通知声,林绪迈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躲避过脚下崎岖不平的石子路,说:“你给社长发个消息,说我们两个先走一步,让他们继续在那边玩,不用担心我们。”

林绪从头到尾都没提到唐和文,秦端也没有做额外的事,按照他说的内容给社长发了一条消息,然后就把手机又放到林绪的口袋里了。

走过了最陡峭的那段路,林绪稍微放慢了脚步,将背后的人往上掂了掂,微微侧过头,秦端的半张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声音轻缓地说:“这样会疼吗?”

秦端的左脚现在都麻的没知觉了,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柔软的

发梢蹭过林绪的脖颈。

有点痒。

林绪莫名地轻笑了一声,感觉脚下的路可以再漫长再悠远一点。

下山的路走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到了车辆能够通行的平地之后,林绪打车把秦端送到医院。

司机是个自来熟,看他俩一对病病歪歪的模样,还带着半身不遂的伤,尤其两个小伙子都长的眉清目秀,格外让人疼惜:“你们还是学生吧?出来玩这么不小心呢?伤筋动骨一百天呀!”

秦端不怎么喜欢跟人交流,没有说什么,转过头去看窗外快速穿过的树木。

林绪从后视镜里跟司机对视了一眼,眼眸乌黑而深邃,他笑了笑说:“嗯。下次不会了。”

“他的伤怎么样?严重吗?”

“没大事儿,就是骨头扭了一下,消炎药家里应该有吧?我再开个外敷药,回去休息静养就好了,半个月内不能下地走路,动作的时候多注意一点别用力。”大夫把x光片子装回袋子里,手上龙飞凤舞地划拉出一张用药单据,让林绪去楼下抓药。

秦端坐在室内的坐椅上等他。

林绪的手机又开始嗡嗡地响——从他的手机有信号开始,到两个人从医院出来,唐和文就在疯狂打他的电话,林绪这时候看到他的名字就烦,直接把他的号码拉黑了,眼不见为净。

从医院出来,林绪把秦端送回了公寓,“你学校里的东西多吗?最近不要去学校了,我把你的书给你送回家。”

秦端坐在**,想了想:“不多,只有图书馆那里还有一些专业书,你知道位置的。”

顿了下,他客气地说:“麻烦你了。”

林绪听到他这声客套的寒暄,眼底的情绪微微一沉,好似石砚里漆黑的油墨一点一点沉积到了底,蕴出了一片浓黑。

他静了静,忽而低声开口:

“学长,我有件事我想你应该知情。”

秦端跟他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第一次听到林绪用这样认真的语气讲话,打起精神道:“嗯。你说。”

林绪是站在秦端面前的,跟他对视的时候需要微微往下垂着眼睛,“唐和文前段时间去相亲了,就是我第一次来你家的那天……那天晚上你胃疼,唐和文跟他的相亲对象约了见面,所以他才没出现

。”

“抱歉瞒了你一段时间。”林绪轻轻咬了下唇,“虽然我一点都不想承认,但是事实确实是这样,他早就出轨了。”

唐和文配不上你。林绪心里默默地想。

秦端听了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有些意外“啊”了声,然后带着一点又无奈又自嘲的语气说:“可能我的性格不太适合恋爱,他经常说我对他的态度很冷淡,但是我确实不知道能做什么……接受不了也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有更适合的人跟他在一起,那再好不过了。”

林绪脑子里瞬间蹦出“不可思议”四个大字——他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并且还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普度众生也不是这么“度”的!

可林绪还没来得及小宇宙爆发,眼前忽然一黑,有那么几秒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知觉恢复的时候,感觉他的下巴好像硌在什么东西上。

抬起眼往上看,是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

……他整个人都摔在了秦端身上。

并且姿势不是很雅观。

“……”

林绪的脑子里“嗡”的响了一声。

秦端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目光有点担心地看着他,“林绪,你在发烧。”

林绪本来就懒的长毛,不喜欢锻炼不喜欢运动,体质差的要命,昨天晚上被冷风劈头盖脸吹了一宿,不发烧才不正常。

不过他一心惦记着秦端,竟然没察觉到自己身体不对劲,还能带病把人从山上背下来,没一头栽到地上“一尸两命”也是奇迹了。

“哦……”林绪揉了揉下巴,动作缓慢地从秦端身上爬起来,后知后觉地迷糊了,难得有点迟钝地说,“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秦端说:“客厅里有退烧药,在最下面那层抽屉里。”

林绪这时候脸不知道怎么有点红,桃花似的,他强行挽尊理了一下头发,含糊地说:“我去……喝药。”

林绪幽灵似的晃到了客厅,就着白开水吞了两片退烧药——结果没吃药之前还能勉强分清四五六,吃了药之后整个人更晕了。

秦端的家不大,是“单身”公寓,就一间卧室,林绪还没指望这时候就有“同床共枕”的待遇,晃晃悠悠地走到秦端房间前:“我到外面休息一会儿,你有什么事就喊我

。”

秦端将身边的被子掀开一个角,平静地说:“外面可能会有点冷,你上来睡吧。”

“………”林绪的喉结轻微动了一下,眯起那双有点失焦的桃花眼,跟秦端对视了一瞬。

又是那种兄长般的慈爱而心无杂念的眼神。

学长在某些方面真是无可救药的迟钝。

林绪心里无声叹了一口气:这就不能怪我了。

他垂目笑了声,堂而皇之地爬上了秦端的床,毫不客气地缩到柔软又温暖的被窝里。

退烧药往往带着助眠的副作用,林绪闭上眼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的昏昏沉沉了。

他的体温很高,脸颊红扑扑的,格外漂亮,又显得有点可怜。

秦端悄无声息地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条干净毛巾,倒了一杯凉开水在上面,然后轻轻搭到了林绪的额头上。

林绪薄而优美的嘴唇微不可见地动了两下,像是喃喃了谁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