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离殇(三)

“她贫血的厉害,需要好好的休息,你们也都去吃点东西吧,对病人最大的支撑是你们的身体,你们要垮下来,谁来照顾她?”

大家全部舒了口气。

凉风被送入特别病房,她的麻药还没有退,正处于沉睡当中,脸简直跟床单是一种颜色,白的怵目惊心,陆有信失魂落魄,坐在床沿,只知道一直握着她的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没人听。

柳妈妈坚持要守住凉风,她听到淑微这样讲,已经完全毁掉了陆有信在她心中完美女婿的地位了,她不曾想过,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她的宝贝女儿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她甚至经常性的维护陆有信,柳妈妈在这一刻里,对陆有信是极度的厌恶。

“我不能让你照顾凉风,你既然已跟她提出离婚,这样很好,我想我们也不勉强。”她的女儿从小到大被她视为掌上明珠,几时让她受过丁点的委屈,而今,这面前的两个男人——陆有信、杜浩南,两人都曾经一人捅过她一刀。

柳妈妈的愤恨可想而知。

麻药渐渐散去,凉风艰难的睁开眼睛,病房里的窗帘全部拉得紧紧地,柳妈妈知道刚醒来的人受不住太亮的光,房里只有柳家二老、淑微,见凉风转醒,不由地拔紧了一颗心,唤道:“孩子,你感觉还好吧?”

凉风像是做过很长的一个梦,梦里过于血腥,凉风下意识捉紧柳妈妈的手,一脸后怕:“妈妈,我刚刚做了个恶梦!”

她想动动手,发现自己手上扎着针管,凉风蓦得瞪大眼睛,急促的问道:“妈妈,我是怎么了?这里是——”她望望四周,声音蓦得尖锐:“这是医院?!”

妈妈,我怎么会在医院?!有信呢?!

凉风挣扎着要起来,三人按住她,柳妈妈眼泪落了下来:“孩子,你听妈妈讲,你不要太激动,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就失去你了!”

凉风被按住不能动弹,她望着虚白的天花板,讷讷:“孩子呢?”

淑微替她拢了拢头发,痛惜道:“凉风,孩子死了,他们把你的孩子引出来了,没有呼吸,他已经死了,是个男孩。”

“有信呢?”凉风眼神呆滞,见他们没作答,她又问:“有信呢?”

他怎么不来?是不是孩子没了,他就觉得没必要来了?

淑微不忍:“凉风,并不是这样,他——”淑微叹气:“是我们不让他进来?!”

凉风眼珠子微微转动,喃喃:“你们不让他进来?为什么?”

柳妈妈摸她的脸,她的脸色差得离谱,柳妈妈目光坚定且怜悯,“宝贝,你听着,没有陆有信你照样可以活得很好,他那样子对你,爸妈不能再同意你跟他一起!”

可是,妈妈,我还想要跟他在一起。

凉风的泪水顺着眼角落在枕头上,她让他们松开手,她要去抚摸她的肚子,那里很平,踏踏地,凉风念道:“没有孩子了……”

淑微替她拭掉眼泪,说道:“凉风,孩子会再有,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的调养身子。”

凉风点点头,望向自己的爸爸妈妈,内心愧疚:“爸,妈,对不起,我又让你们担惊受怕了。”

哎,我真无用。

柳家二老的心都揪成一团,为凉风的懂事,柳妈妈说道:“宝贝,你怎么都不跟爸妈讲,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就一个人撑着,你是不是不当我们是你的家人?”

柳爸爸按住她:“别再难为孩子了,她有她的苦衷。”

柳妈妈见凉风虚软无力的样子,心里怜惜,回道:“我也知道,可是凉风是我们的心尖上的肉,我见她这样——心里实在不好受。”

听得凉风心如刀剜,只得喏喏连声:“妈妈,我答应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会同你们讲,你别难过。”

大家安静下来,凉风倦极了,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孩子没了,孩子没了。

她的心里陡然间一阵尖锐的疼痛,凉风知道那种痛足以让她醒来,但她忍着,紧紧的闭着双眼,她不想醒来,她真希望她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梦,一场梦就好!醒来之后什么都可以还原到以前。

她眼睛闭着,听她的耳朵活动着,她听到有人推门而入,随之而来是柳妈妈尽量压低的嗓音:“我说了,让你别来。”

凉风心里颤动,她知道来人是陆有信,她依然是紧闭着眼睛,噢——原来真的不是梦,孩子是没有了,这是活生生的现实,她被现实撕裂,正在四处仓皇的找寻她的肢骨。

“妈……请让我见见凉风好吗?”陆有信低声下气地恳求,凉风心里发涩,陆有信向来不求人的。

“凉风并不想见你。”柳妈妈索性把话讲绝。

陆有信身子微微发僵,他极力向床的方向望去,盼能看到她的脸,可是柳妈妈横在他的面前,逼近着他往外走,她说道:“凉风刚刚承受了失去孩子的痛苦,她需要安静的休息,你别再来刺激她的情绪了,如果见到你,她只怕会因为没有保护好孩子而更加的内疚,我不想她内疚,她本来也不必内疚。”

刹时间,陆有信的耳朵像是堵满了一堆的枯草,干硬刺人,他一句话都没说,低着说了句:“对不起。”转身便离开,背景有着难以梳理的落寞和哀伤。

“我们没有权力阻止他探凉风,凉风现在还是他的合法妻子,你这样子做的话已经算是非法禁锢凉风了。”柳爸爸虽则心痛,但不得不实话实说。

“你以为凉风见着他之后会好吗?并不会,她只是更加的心痛和难过,我不能眼见的女儿痛苦。”柳妈妈的脾气倔得极其厉害,亦是护女心切。

柳爸待要说话,凉风却于静默中缓缓地说道:“妈,让有信进来吧,我有话要同他讲。”

柳妈只欲阻止,柳爸按住她,凉风睁开眼睛,撑起身子坐起来,微微笑道:“妈妈,你说过见不得我痛苦,可眼下——见不到陆有信,我才是最痛苦的。”

陆有信坐在凉风的旁边,心里百转千回,他也仅仅只是紧握着她的手,凉风说道:“有信,孩子没有了。”

他的眸中泛着惊恸,凉风道:“妈妈要我跟你离婚。”

陆有信由惊恸转至震惊,他握着她的手渐渐用力,凉风眉心微蹙,“松开,我疼。”

他这才缓缓地放开手,他突然能理解凉风那时候哀求自己不要离婚的心情了,陆有信张了张口,他的喉间一阵紧过一阵,嘴唇干裂,因此裂开了一个小口子,冒出小血珠,凉风连忙伸手拿过旁边的棉签要替他拭掉,陆有信再一次捏住她的手,用请求的口气同她讲:“凉风,别离婚。”

他的目光晦暗,夹杂着深切地痛楚,凉风的心微微收紧,她其实并还没有从失去孩子的伤痛中走出来,她的声音低若蚊蝇,妈妈不让我跟你在一起了。

她知道淑微已将前段时间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而她现在,只想知道,陆有信到底是已经释怀了,还是——只不过是对她的一种愧疚。

“你知道我有了孩子之后,你对我好,你不再冷漠的对待我,这一切都是因为孩子对不对?”凉风问。

陆有信微有迟疑,凉风心里发凉,鼻端酸楚,“你现在知道了,那件事不过是杜浩南跟梁斯羽的圈套而已,而并非我跟杜浩南苟且。”

陆有信艰难的点头,凉风望住他,重重地喘息,她忽然觉得小腹有隐约的痛感,其实也许是幻觉,但那种虚渺的疼痛足以让她出一身的冷汗,她说:“如果不是杜浩南亲口承认,你一定不信是吗?”

“那件事会像一根针一样跟着你一辈子,让你无法坦诚地看待我?”

“凉风……”陆有信出声,他的声音又干又涩,“我不该不信任你。”

凉风摇摇头,“你现在也还是不相信我。”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心里却是窒息般的疼痛,她重复的念道:“你一直都不信任我。”

陆有信内心慌乱,惊恐,她看着他的眼神,复杂且隐晦,里面有深深地忏悔,以及恍惚、伤神,凉风渐渐的抽离自己的手,她突然发现她是需要做个了断,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从未给过她一天的信任,他对她的质疑如影随形,与他再在生活在一起,他对她,也许有悔恨,也许有愧疚,可真正的爱——并不是要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凉风不能接受。

凉风深吸了一口气,她实在是疲倦至极,她觉得该对自己做一个了断。

“离婚吧。”

她的话如同钢锥一般刺痛他的耳膜,疼痛蔓延至心口,陆有信惊憾,凉风!

凉风缓缓地滑下去,将被子拉高,掩住自己的脸,她想好好的睡一觉,明日醒来,一切皆与陆有信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