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公司里很平静,陈志航的事并没有流传开,顾影对刘博的守口如瓶十分满意。

这件事自然是保不了密的,陈志航和温玟在农场招待所闹出那么大笑话,肯定会被围观者众口相传,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防民之口胜于防川,这是根本挡不住的,她也没有奢望能阻止其他人传播消息,但刘博能够三缄其口,这种素质是令人欣赏的,她相信,如果以后让刘博参与更重要的工作,他也能够严守公司机密。

接连几天,陈志航都精神萎靡,似乎思想斗争激烈,在走与留之间徘徊不定,根本无心工作。顾影看在他刚刚失恋的份上并没有苛求他,只是找他谈了一次话,征求他的意见,是调回北京还是继续留在海南。

陈志航一脸憔悴,有气无力地说:“我不知道。顾姐,我没脸回去,也没脸呆在这里。我……有时候真想什么都不顾了,要去杀了那对奸夫**妇。”

“这就更没意思了,为他们陪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顾影的声音很温和,“想想你的父母,他们供你读到硕士容易吗?你出来工作了,他们肯定对你寄予很大希望,你能这样让他们失望吗?在我们的一生里,大部分人都不可能一次恋爱就成功,总会失恋一、两次,可他们并没有一蹶不振,你说是不是?我希望你现在能把精力放到工作上,努力度过失恋后的低潮期,好好做出一番成就,以后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人。如果你不想回北京,也不想留在这里,我可以向岳总建议把你调到其他分公司去,譬如成都或者大连,那些都是很好的地方,适合生活,也有发展空间,你自己考虑一下。”

陈志航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谢谢顾姐,我会努力振作起来,也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

“那就好,你去工作吧。”顾影不再啰嗦。他是成年人,学历也不低,不是那种没有能力把握自己而只能随波逐流的人,应该学会在挫折中调整心态,没人有义务一直扶着他向前走,作为他的上司,她已经仁至义尽。

在去海口参加总规初审的路上,岳鸿图问她,“要不要把小陈调走?”

“再给他一个星期吧。”顾影淡淡地道,“如果一周之后他还是这样无精打采的,就只好请他走了。我这里人手本来就少,一个萝卜三个坑,他不能光拿工资不干事。”

“行,就听你的,再给他一礼拜时间。”岳鸿图有些不高兴,“真是丢我们北京男人的脸,太没出息了。”

顾影微微一笑,“他才出校门,事业刚刚起步,本来压力就大,突然又在感情上遭遇挫折,一时情绪低落也是可以理解的。”

“现在的年轻人太脆弱,这么点小事就经受不起。算了,咱们又不是他的爹妈,管不了那么多,只能看他自己调整的结果了。”岳鸿图摇头,随即转移话题,谈起工作来。

对于这次的总规初审,他们做了充分准备,海口那边的规划设计公司和恒亚-镜像也经常与他们在网上召开三方会议,就初审事宜进行反复商讨,最后确定先由顾影向专家们进行汇报,然后由谢恒亚在技术方面进行说明,海南本地规划公司的项目负责人再给予补充。对于参会领导和专家的提问,技术性的由两家设计公司的负责人回答,其他方面的由岳鸿图和顾影回答。这样一来,基本上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他们到达海口之后,谢恒亚也到了,这位美男子不但带着他的全套班底,还有两个从意大利总公司赶来的老外设计师,一群人齐聚本地规划设计公司的会议室进行了一次预演,都感觉很满意,于是当晚去大吃一顿,预祝成功。

坐在灯火辉煌的海鲜酒楼的大包间里,陈佳颖关心地问顾影,“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工作忙,天气热,就瘦了一点。”顾影轻描淡写地说,“没事,等工作告一段落,天气也凉快了,一下就补回来了。”

陈佳颖点了点头,不疑有他,但还是叮嘱道:“你一个人在这里,自己要多注意身体。”

“我知道。”顾影对她笑了笑,很快便转移话题,聊起最近的流行元素、新上映的电影以及刚出来的地产策划或设计方面有可取之处的项目。

其他人谈得最多的也是与总规初审有关的事情,但气氛很轻松,一直欢声笑语,直到很晚才尽兴而散。

第二天的初审会不是在建设厅或相关的政府部门召开,而是岳鸿图这边在酒店里租下的小会议厅,有服务员端茶送水,环境也比较好。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顾影先介绍了项目的情况和概念性策划,然后谢恒亚和那两个意大利设计师对总体规划详细说明,接着是海南本地的规划公司从技术上给予补充。顾影和谢恒亚都十分有**,那两个意大利帅哥更是热情洋溢,只有本地规划公司的负责人带着专业技术人员特有的冷静,虽然风格各异,但都给那些领导和专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等他们介绍完,每个人都提出了问题,由他们一一解答,然后专家们展开讨论,到后来甚至演变为激烈的争论,话题也并没有局限于他们这个项目,从三亚谈到丽江,从九寨沟说到喀纳斯,从意大利聊到西班牙,再从日本说到东南亚,这方面谢恒亚带来的人就很有实力,那两位意大利设计师参与过很多国家大型项目的规划设计,因此对答如流,能够说出他们并不了解的内情,更让专家们兴趣大增。大家都很兴奋,在讨论的时候就把自己对这个总规的意见说了出来。

“设计中那些开放的空间比较好,要保持与发扬。”

“对于生活污水的处理很不错,但地面污水同样要注意,不能让它们排入湖中。”

“少做第二、第三居所,要多做旅游。”

“核心区要控制的不是容积率,而是人口规模,常住人口最多不应超过十万人。”

“工业区完全不要,现在的工厂拆除了就不要再建,移到哪里都是污染。”

“农场和村镇的行政功能同时北移,放到一起,这也能节约资源。”

“与周边的区域关系要有所体现。”

“城乡结合部一定要借鉴欧洲,我们这里的城乡结合部是最乱的区域,而他们却是最美的地方。”

“定位很重要,周边旅游项目要做出特色来。”

三个公司的人都听得很专心,一边用录音笔全程录音一边拿着笔把要点记录下来。从各位领导和专家的态度来看,他们对这个总规是比较赞赏的,要修改的并不是原则性的东西,而只是做一些局部调整,因此将来要通过总规评审应该是比较乐观的。

专家们对他们的设计思路和几个原则都予以高度评价,让顾影他们颇为振奋。会后,岳鸿图在酒店宴会厅盛情款待了所有参加初审的专家和领导,并热情邀请他们到项目所在地万花农场去实地考察,为自己出出主意,多多指点。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顾影和陈佳颖陪着惟一的女专家,其他男士觥筹交错,相当舒畅,她们三位女性不太喝酒,主要是吃菜,聊的也大都是工作。

谈了一会儿,那位女专家随口说:“我爱人是地质学家,我好像听他提过,你们要做项目的那一带是地质灾害多发地带,你们要多考察一下,注意避开容易引发地质灾害的地区,动土的时候要谨慎。”

顾影一怔,立刻向她详细请教,可她不是地质学方面的专家,也说不出太多的东西。顾影递上自己的名片,诚恳地说:“您回去后可以请您先生把相关资料发给我吗?”

“可以。那些是对外公开的学术报告,不用保密。”那位女专家将她的名片收好,郑重保证,“我一回家就让他给你发。”

顾影连声道谢,把这事很认真地放在了心上。

专家们走后,谢恒亚也离开了,岳鸿图和顾影在海口呆了三天,仍然是在政府和农垦各相关部门间来来去去,试图加快他们同意立项的速度,不过,阻力一直很大,让他们渐渐也有点焦躁起来。

吃完晚饭,两人到海边去散步,顾影见岳鸿图有点怏怏不乐,便温和地安慰道:“目前总规和环评的工作进展得比较顺利,等这两项通过了,估计立项的难度会减小很多。”

“嗯。”岳鸿图点了点头,对着大海郁闷地抽烟,“徐场长在农垦总局那边摸到一些情况,他们主要还是认为我们要的土地太多了,因此建议我们变通一下,可以先做核心区,以旧城改造的项目报上去,那就比较容易立项。可这样一来,变数太大,我们是可以先拿到核心区的土地,但是等我们把配套一做,周围土地的价值马上就会提升好几倍,如果按那种价格卖出来,我们肯定吃不消,而如果我们不要,别人拿走以后乱搞一气,会让我们核心区的价值大打折扣,这个项目做起来也就没有意义了。”

“对。”顾影同意,“土地可以分阶段拿,但签的合同却必须包括整个区域,这个原则不能改变。”

岳鸿图笑着看了看她,“我和刘总也是这个意见,虽然目前看来难度很大,但事在人为,我们还是会继续努力,绝不轻言放弃。”

“太好了。”顾影松了口气,“我也很希望这个项目能够做成。”

“一起努力吧。”岳鸿图向她伸出手。

顾影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放进他的手中。岳鸿图有力地握了握,然后放开,起身说:“我觉得好多了,走吧,我们回去。”

回到公司后,顾影在邮箱里看到了那位女专家的丈夫寄来的地质资料,包括资源卫星拍摄的图片、实地勘测数据、分析报告等等。都是相当枯燥的东西,她却看得很仔细,还把以前买来的地质勘探资料也拿出来对照着研究。

三张办公桌上堆得满满的都是图纸、资料,她正仔细地琢磨着,房门被推开了。李璇玉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笑吟吟地说:“顾总,不打搅吧?”

顾影有些纳闷,下面的保安现在似乎都不拦人了,谁来都让直接上来。她看了看眼前铺天盖地的资料,只得直起身来,淡淡地道:“李女士,岳总去县里了,要等一会儿才回来。”

这其实就是委婉的逐客令了,可李璇玉却仿佛没听出来,自顾自地坐到门旁的沙发上,拿出一支烟点上,姿态优雅,笑容可掬,“没事,我不找他,我是来看看让我女儿喊她‘妈妈’的女人。”

顾影一听她说这个,马上决定带她离开这间屋子,要是这个女人忽然不理智起来,像上次与岳鸿图一样在办公室里大打出手,那就麻烦了,这些资料是花了十几万买来的,要是被她毁了就惨了。心里想着,她微微一笑,“李女士,我这里太挤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李璇玉微一挑眉,“怎么?你这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顾影见她似乎不打算离开,立刻收起桌上的资料锁进铁皮文件柜。她动作麻利,不到一分钟就把桌子清空,然后为客人沏了一杯茶,这才轻松地坐下,“就在这儿说也行,没关系。”

李璇玉轻轻掸了掸烟灰,斜斜地睨了她一眼,妩媚地笑道:“顾总真是好手段,先拿下我女儿,接着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下女儿的爸爸,对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影很冷静,“妞妞是我干女儿,她坚持要叫我妈妈,我当然不会反对。”

“得了,别装了,也别掩饰了。”李璇玉满脸讥讽地冷笑,“如果只是认我女儿当干女儿,让她叫干妈就行了,你凭什么逼她叫你妈妈?”

“逼?你听谁说的我逼过妞妞?”顾影脸色一沉,“李女士,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妞妞想要怎么叫我是她的自由,就算要兴师问罪,也应该由她的监护人来找我,而不该是你。”

李璇玉恼羞成怒,拿起桌上的茶杯就泼过来。顾影眼疾手快,一把提起茶几挡住。幸好她这级别不像岳鸿图是老板,给她配的茶几不是实木的,而是层板做的,份量很轻,一拎就起来了。茶水被桌面挡住,飞溅出去,反而滴到李璇玉身上。

顾影比李璇玉反应快,动作也敏捷,放下茶几就跨出门去,大声叫道:“卢经理,你上来一下。”

卢裕在二楼的办公室里答应一声,飞快地奔上楼。李璇玉这时才起身冲出来,伸手就要拉着顾影厮打。顾影轻巧地蹿到一旁避过,对卢裕说:“李女士有些失常,你把她带到你的办公室去,打电话向岳总汇报。”

李璇玉大怒,“你才是神经病,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敢抢我女儿,你……”

“我没空听你骂人。”顾影打断她,“卢经理,送她离开,别让她再走进我的办公室。”

李璇玉气得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与她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二楼的人都听到了,纷纷涌上楼来查看情况。李璇玉上次来时惹得岳鸿图大怒,对她一点也不客气,他们都知道,因此这时也不必逢迎,都上前去把顾影护住。

刘博看着状若疯妇的李璇玉,笑着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说:“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丁跃文立刻接上,“不止一个二百五。”

顾影被他们逗笑了,其他人也笑,都上去挡着李璇玉,纷纷说道:“顾总,你忙你的去吧,这里交给我们了。”

“好。”顾影看也不看李璇玉一眼,便走回办公室,关上了房门。

对于李璇玉的谩骂,公司里的人都很反感,朱舜和卢裕的年龄比较大,便反复给她讲道理,刘博、丁跃文和陈志航都是年轻人,情绪就比较激动,先是要她尊重别人,见她反而闹得更厉害,就忍不住与她对骂。

守在下面的保安见楼上动静太大,也赶了上来,但李璇玉毕竟是女人,又是老板的前妻,他们都不敢轻易动手,就只能守在顾影的办公室外面,不让她再冲进去。

正闹得不可开交,岳鸿图回来了。他一下车就听到李璇玉尖利的骂声,每一句都在恶毒地侮辱顾影。他勃然大怒,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一把揪住李璇玉就往下拉。他力大无穷,下手又不留情,李璇玉根本无力反抗,马上被他拖下楼去。

岳鸿图一边把她往公司外面拽一边怒斥,“你这个不要脸的蠢女人,我上次就说过了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你还敢来,居然还有胆子辱骂我公司的人,是想要逼我打女人吗?”

“我不要脸?她才不要脸,守在你旁边勾引你不说,还去抢我女儿。”李璇玉拼命挣扎着不肯出公司。

岳鸿图更怒,“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为了嫁我才怀孕,却根本不爱孩子,永远都只知道钱钱钱。我追她还不一定追得上呢,人家要走,是我想尽办法留下来的。你算什么东西?她比你高贵一万倍,你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姓岳的,你这个混蛋。”李璇玉又妒又恨,对他连踢带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个混账东西。”

岳鸿图冷笑,“是啊,你当初要不是瞎了狗眼,怎么会嫁给我?又怎么有机会挥金如土,吃喝嫖赌,花掉我上亿的钱?现在既然你的眼睛睁开了,就别再来找我了,免得又瞎了那双王八绿豆眼。”说着,他松开抓着她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李璇玉本来一心想从他的掌握中挣脱,这一下猝不及防,猛地向后退了几步,脚下一歪,便跌进水里。岸边的水很浅,她坐着都只淹到腰部,并没有生命危险,却让她狼狈到极点。她一时愣在那里,不言不动,似乎没反应过来。

岳鸿图挺立在岸上,冷冷地看着她坐在水里,裙摆与水草一起随波起伏,一点也不打算伸手拉她一把。

公司里的那些职员都鸦雀无声,在楼上看着下面的情景。连老板都不管,那他们也不会去多管闲事。

虽然是到烈日炎炎的热带来,李璇玉的衣着仍然没有随便。她穿着一套纪梵希的裙子,配饰很多,化妆更是精致得一丝不苟,就像才从时尚杂志上走下来的名模。此刻她坐在淡绿色的水里,一些飘浮的水藻沾到她身上,火辣辣的日头直射下来,几乎要晒掉她的一层皮,因为拉扯挣扎而披头散发,一脸油汗,让她看上去十分狼狈。水里的小鱼在她身边游来游去,好奇地碰碰她**的手臂,滑溜溜的感觉惊得她大叫,赶紧从水里爬起来,可刚走两步,又被水草绊住,摔进水中。她又是羞窘又是恼怒,几番挣扎也没能站起来,索性也不顾什么脸面了,坐在水里放声大哭。

岳鸿图转头叫那两个刚从楼上走下来的保安,“你们去把她拉上来。”

两个军人出身的年轻人答应一声,先脱了鞋和袜子,把裤腿挽起来,这才走进水中,将李璇玉架起来,搀扶上岸。

岳鸿图打量着这个一身狼藉的女人,嘲讽地一笑,“你想跟小顾比,是不是?人家小顾一个人进入热带雨林,汽车在雨中陷进泥里,到林子里避雨的时候,一条蛇就在旁边盘着,可她连说话的声音都没变过。这水不过刚淹过脚脖子,你就这么狼狈,你拿什么跟小顾比?人家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有才华,比你有胆量,比你有素质,比你有品味,就连妞妞都死缠烂打地要认她做妈妈,却死活不肯见你。孩子最清楚谁才是真心对她好。你从怀上她,直到她生下来,就从来没有爱过她,还好意思说别人抢你女儿。我告诉你,不是别人抢的,而是女儿自己不要你。你每次一拿妞妞说事就是想跟我要钱,我什么都不欠你的,也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你怎么着?是就这样回三亚,还是我让人去镇上帮你买套衣服换上?这里可没什么国际名牌,都是很普通的衣服,你要不要?”

李璇玉被这么一折腾,刚才的嚣张气焰全都消失不见。她审时度势,只得低头,虽然可以想象那种小乡镇里卖的都是什么衣服,但不穿也没办法。这里只有顾影一位女性高管,其他女员工都是本地人,而且个子都娇小玲珑,她们的衣服她肯定穿不上,顾影才被她辱骂过,自然更不可能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想来想去,她只得悻悻地说:“先帮我买套衣服换上吧。”

岳鸿图也懒得跟她计较什么态度,转头吩咐道:“卢经理,你安排个房间让这位女士洗澡,再派人去镇上给她买套衣服。也不用伤脑筋挑选款式,估计能让这位女士穿上的衣服不太多,岛服或者裙子都可以,能让她穿上就行。”说着,他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卢裕,便转身上楼,不再理会狼狈万状的李璇玉。

推开策划总监办公室的门,看到顾影正在仔细研究桌上的图纸,手里还拿着一叠资料,他赞赏地笑了。一般来说,无端被人辱骂,肯定会非常恼怒,尤其是一个未婚的年轻姑娘,被李璇玉那张泼妇般的毒舌气哭也是完全有可能的,谁知这个女孩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仍然在冷静地工作,这气度真是少有。

顾影抬头看了他一眼,“其实她的脑筋还是清楚的,只是指责我抢她女儿,没骂我抢她男人。”

岳鸿图被她逗笑了,“她不敢胡说八道,我的脾气他知道。妞妞是她生的,这是血缘关系,她可以拿着做文章,可我早就正式与她离异,没有任何关系了。”

“嗯。”顾影点头,有些困惑地说,“既然离婚那么久了,她干嘛还这么反复地闹?这次更是莫明其妙,说什么我抢她女儿,简直语无伦次,毫无逻辑。如果你以后结婚,妞妞肯定也要叫你妻子妈妈吧,她难道还能冲到你家去骂你太太?”

“她那是借题发挥,以为过来闹一闹,我为了保护你,多半就息事宁人,满足她的要求,给她钱让她可以继续挥霍。”岳鸿图微笑,“她说话做事一向就没有逻辑,不然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有不少像她这样过气的模特儿经过努力成为了时装设计师,或者自己开了公司做生意,谁像她,除了吃喝玩乐养小白脸,就没做过一件正经事。其实她一直不喜欢妞妞,以前女儿还小,哭闹一下很正常,她却嫌孩子吵,竟然打她。后来妞妞见到她就怕得不行,甚至一度有了轻微的自闭症,我经常出差,发现得比较迟,跟她大吵了一架,把孩子交给父母悉心照顾,这才让妞妞渐渐恢复正常。妞妞一直没有享受过母爱,心里特别渴望,所以见到你才会那么喜欢,缠着要你做她妈妈。你后来答应了,她开心得什么似的,我和我父母都很感激你。”

“别这么客气。”顾影听他把家事和盘托出,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好像不说点自己的事就对他不太公平。她犹豫了一下,转脸看着窗外如火如荼的凤凰花,轻轻地说,“我很理解妞妞那样的孩子,其实我跟她的经历有点相似。”

岳鸿图听她愿意讲自己的事,颇感意外,心中一喜,脸上却只敢露出认真的神情,很安静地专心倾听。

顾影停了片刻,淡淡地道:“我父母的感情原本是不错的,但那个男人和他的家庭都相当重男轻女,他是家族中惟一的男丁,所谓‘千顷地,一棵苗’,所以一定要儿子来继承香火,后来,我母亲生下我,据说那个男人一听是女儿,当时就扭头出了医院,再也没来看过。我母亲抱着我回家,受到完全的冷淡,如果没有我母亲悉心呵护,大概我是活不下来的吧。我母亲到那时候还抱着一线希望,要那个男人给我起名字,结果就给了个这样的名。”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岳鸿图本来听刘定国说她是孤儿,心里就很怜惜,现在听她说起,竟是连孤儿都不如,心中更加不忍,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

顾影转头看了他一眼,唇边的自嘲不减,“一般父母都不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吧,‘影’这个字太轻飘,压不住,孩子以后很可能会受磨难,顾影自怜更不是什么好事,说明将来会孤单一世,虽然这样的说法有点算是无稽之谈,但只要是爱孩子的父母,都总会有所顾忌,希望名字也能给孩子一些保佑,让他将来不会吃苦。像你这样的名字就很厚重,大气磅礴,即使以后有什么挫折也镇得住,对吧?”

中国人一般都很讲究名字的涵义,岳鸿图对她的话很赞同,但此时却不敢顺着她的话说,怕会让她更加难过,便轻声安慰,“其实你这名字挺好听的,很美。”

“我早就觉得无所谓了,名字什么的不过是代号。”顾影牵了牵嘴角,神情变得有些冷淡,“从我母亲生下我的那天起,那个男人就没再碰过她,接着就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外遇。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生个儿子,而他父母也不阻止,默许他在外面胡来。我母亲的性格温顺,从来没跟他吵过,只是死忍,想要为了我维持这个家庭。在我长到三岁的时候,那个男人在外面的小三生了儿子,我母亲就被扫地出门了。全家人逼她离婚,她根本扛不住。后来我外公外婆知道了,去那个男人家理论,跟他们大吵一架,却被他们说的那些话气得病倒,在一年间相继去世。我母亲万念俱灰,同意离婚,带着我回到外公外婆留下的房子里住着,辛辛苦苦地工作,独自把我养大。她心情太坏,又劳累过度,还没撑到我大学毕业就去世了。我一直觉得,我工作后遇到的人再坏,也没生下我的那个男人恶毒。”

岳鸿图自然知道重男轻女的男人非常多,却没想到顾影也会遇到这样的事。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温和地说:“失去你这么出色的女儿,是那个男人最大的损失。”

“嗯,我也这么想。”顾影觉得好多了。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自己最隐秘的往事,本来以前也想告诉刘定国,但跟他见面的机会实在太少,每次都只顾着高兴,根本没机会坐下来聊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感受着岳鸿图的安慰,她心里舒坦了一些。自从见到妞妞后,她就对岳鸿图的印象非常好,因为他是一个当女儿如珠如宝的父亲,这让她十分赞赏,还有一丝羡慕与向往,在潜意识里便对他感觉很亲切。她沉默片刻,微笑着说,“后来我做策划的时候就总是会为女孩子和生活艰难的妇女们多考虑一些,想方设法地忽悠你和刘总多拿点钱出来帮她们,这个也算是劫富济贫了吧。”

岳鸿图哈哈大笑,“劫得好,我支持。”

顾影深吸口气,将软弱的情绪摒除,扬了扬手中一直抓着的那叠资料,“你看看这个。我认为,我们的总规要做修改,凡是靠近山体的区域都不能修建房屋,否则有可能引发地质灾害,造成巨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