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在海口以西,他们折回来,这才上了东线高速,中途在琼海的一个小镇上吃了晚餐,那是个大牌档,生意兴隆,南来北往的客人都会在这里歇脚吃饭,顾影很喜欢这家店做的鸭子,并且觉得清炒地瓜叶特别香。

东线高速能看到的风景比西线要多,也更美,只是时间太晚,暮色很快罩下来,让路边的海面变得朦胧难辨。车里很安静,大家都不再说话。岳鸿图靠着座椅睡着了,顾影也感觉很疲倦,便闭着眼睛养神。他们两人今天都是乘最早一班飞机过来,凌晨六点就从家里出发,从早上折腾到现在,一直是不断地应酬与奔波,实在有些累了。

徐兆伦没睡,但也没吭声,坐在那里特别安静,偶尔关照司机把冷气关小点,免得客人着凉。

车子开得很快,当夜幕降临时,他们从一个出口下了高速,往山里开去。很快,有些剧烈的颠簸将睡着的人都摇醒了。岳鸿图坐起身来看了看窗外,轻声问:“要到了吗?”

“对。”徐兆伦马上说,“大概再有半小时就到了。时间太晚,天都黑了,今天看不了现场,你先休息,明天早上我过来带你去看。”

“好。”岳鸿图没有意见。

月光很明亮,隐隐约约能看到两旁都是橡胶树和果园。安静了一会儿,岳鸿图随口问:“你们农场有多少亩橡胶?”

“现在只有一万两千多亩,年产橡胶五百吨。农垦组建了橡胶集团,我们农场都没进入,产量太低了,没资格进去。”徐兆伦叹息,“来一次台风,橡胶树就倒一批,实在没办法。”

“遇到自然灾害是没办法,尤其是台风,那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岳鸿图安慰他,“我们来搞开发,可以拉动你们农场的经济,也能提升这里抗灾害的能力,比单一种植要好得多。”

“对,我就是这么考虑的。”徐兆伦振作起来,“我们现在每亩地的年收益平均只有六百块,大部分人都过得很苦,只有少数几个人有大果园,但也是靠天吃饭。如果天气不好,收成就不好,要亏钱;如果天气好,收成好,却卖不出去,也要亏钱;就算天气好,没控制住病虫害,仍然亏钱;只有天气好,没遇上病虫害,市场需求也大,才会赚钱。我们农场有个职工,在外面做生意赚了钱,回来包了几十亩地种芒果,去年亏了一百多万,哭都哭不出来。说实话,真的不好做。我想,如果你们能进来投资开发,既能提高农场职工的经济收入,还能给他们一部分就业岗位,把老房子拆了,让他们搬进新房,又可以改善居住条件和生活环境,应该是一件好事。”

岳鸿图含笑听完,赞赏地说:“徐兄,你真是个非常好的场长,太为你的职工着想了。”

“岳总过奖了。”徐兆伦有些感慨,“我是农垦子弟,从小到大,听过、见过、经历过很多很多的事,归根到底就是个‘穷’字。我没上过大学,在农垦中学读完高中就到农场工作了,一直都很努力在做事,可是一场台风过来,就可以把我们所有的辛苦毁于一旦。我总是在想,难道就没有办法去应对吗?实在是想得太久了,所以当上场长以后,我就希望能尽快改变这个局面。我们全家大部分人都是农垦职工,虽然不在这个农场,但情况是一样的。我希望能摸索出一条新路来,可以让别的农场借鉴,这样的话,大家都可以过上好日子。”

他没有什么豪言壮语,说的话很淳朴,却让岳鸿图和顾影都很感动。顾影仍然守规矩地没出声,岳鸿图则拍了拍他的胳膊,带着几分豪气地笑道:“徐兄,放心吧,我会和你一起努力的。”

徐兆伦也开朗起来,“你一过来,我心里就有底了。”

两人笑了一会儿,觉得关系更近了一层,徐兆伦很自然地问:“岳总有几个孩子了?”

“现在不是计划生育嘛,还能生几个?我有个女儿,今年六岁,徐兄呢?”岳鸿图亲热地笑道,“你我的爷爷当年是战友,一起出生入死,徐兄就别这么客气了,岳总岳总的,叫得太生分,不如就直接叫名字吧。”

“那……我就不跟老弟客气了。”徐兆伦略一犹豫便欣然接受,笑着把自己的家庭情况和盘托出,“说起来惭愧,我有两个孩子。第一个是女儿,我觉得挺好的,可我老婆担心这担心那,想东想西的,硬要生第二胎,后来又生了个儿子,这才算了了一桩心事。我女儿十三岁,上初一了,儿子十岁,小学四年级。”

“徐兄好福气啊。”岳鸿图温和地说,“其实嫂夫人多虑了,现在女儿跟儿子都是一样的,我就很喜欢女儿。”

徐兆伦忍不住轻叹,“那是你们的想法。我们这里穷,很多家里都没让女儿读书,只能供男孩上学,那些女孩早早的就出去打工了,有些找不到工作,只好回来种田或者嫁人。海南一直都是这样,比较重男轻女。你们公司来了以后不是请了几个当地的女孩做工吗?她们都是农场职工的小孩,年纪不大,初中毕业以后就没有上学了,实在也是没办法。”

“这样啊。”岳鸿图沉吟片刻,“我们在做这个项目的时候会根据人口规模修建相应的学校,争取让这里的孩子都能读书,起码能够上到高中毕业吧。这事小顾会做的,她原来策划那个雪山小镇就考虑得很周到,我们还给当地政府捐建了一所希望小学。”

听老板提到自己,顾影马上回头说:“是,我会全面考虑的。”

“那太好了,谢谢顾总监。”徐兆伦很高兴,“如果真能这么做,那这里的很多小孩以后都能过上好日子了,他们都会感激你的。”

“我起的作用其实很小,主要还是靠岳总和徐场长的努力。”顾影微笑,“徐场长别客气,叫我小顾吧。”

“好。”徐兆伦很痛快,“小顾,你如果需要什么资料,尽管给我打电话,我让他们拿给你。”

顾影答应一声,转过身去坐好,让他们两人继续聊。

车子开过乡村公路,驶过一座小桥,转进一条窄窄的土路,停在一个小湖边。临水有三幢小楼,全都亮着灯。

徐兆伦跟着他们下了车,笑着与岳鸿图和顾影握手,“我就不进去了,你们早点休息。明天上午我八点半过来,可以吗?”

“可以。”岳鸿图看着他上车,又与后面那辆车上的几个农场干部道别,目送他们掉头离开,这才转头问顾影,“累了吧?”

“还好。”顾影看到不远处的卢裕和司机打开后备箱拿他们的东西出来,便走过去接箱子。

卢裕立刻说:“不用不用,你提不动,这里路不好,没办法拉。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保安马上过来。”

顾影便停下脚步等着。岳鸿图看着月光下的平静水面,提高了声音问道:“这里是自然形成的湖还是人工挖出来的?”

“是人工挖的小水库。”卢裕走过来说明,“不是很大,里面有鱼苗,过段时间可以钓鱼。连湖边的那三幢小楼,租金一年十五万,我签了五年的合同。这些都向刘总汇报过,他同意的。”

“嗯。”岳鸿图点了点头。

卢裕说的刘总是岳鸿图的合伙人刘伟业,是鸿图伟业集团的总裁。他们两人在部队时是战友,关系非常好,就像亲兄弟一样。岳鸿图喜欢当拓荒者,做项目的前期工作,钻荒山,趟野地,啃骨头,打硬仗,而集团的日常管理和项目的后期工作都由刘伟业来完成,两人配合默契,珠联璧合,才会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迅猛发展,成为全国知名的地产集团。

几句话的功夫,就有两个高大的年轻人跑步过来,一人提着一个箱子向前走去。

岳鸿图对顾影说:“小心脚下,别摔了。”

顾影答道:“好。”便跟着他走上一条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

四周一片寂静,小道两旁都是齐膝高的野草,在夜晚的微风中轻轻摇摆,不知有什么小动物从草丛中蹿过,发出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顾影忍不住说:“真没想到,海南还有这样的地方,我以前一直以为海南到处都像海口、三亚那样呢。”

岳鸿图低沉地笑道:“怎么会?海南有很多地方都没有开发,我们现在进入,正是好时机。”

“嗯,对。”顾影同意,“我没想到这里会有这样的地方,非常美。我喜欢一切原始的自然的东西。”

“我看出来了。”岳鸿图赞赏地说,“你在那个雪山小镇的策划里想尽办法,尽可能地保护当地的自然生态和生活方式,我和刘总都很欣赏。”

“谢谢你们同意我的方案。”顾影很诚恳,“不开发,当地人就过不上好日子,但是如果破坏性地开发,将来他们肯定会骂死我的。”

她说的话很天真,但很实在,岳鸿图笑着说:“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好项目是一定要做的,但不能让子孙后代骂我们。”

顾影开心地笑了。看着水边的房子渐渐接近,有更多的人迎过来,她就不再说话。这条路坎坷不平,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要努力维持平衡才不会跌倒,岳鸿图却仿佛在这条路上已经走过很多次,脚步很稳,令她不禁暗暗佩服。

先行到达这里的除了行政部外还有财务部经理和出纳,然后就是提供后勤保障的厨师、服务员、保洁工,保安有好几个,这时都没睡,全都等着迎接大老板。

岳鸿图作为集团的掌门人,走到哪里都会遇到这样的阵式,自然驾轻就熟,笑着与大家打了招呼,道声“辛苦”,然后便对顾影说:“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一起去看现场。”

“好。”顾影点头,四处寻找那个提着自己箱子的保安。

岳鸿图转头看向卢裕,“这三幢房子是怎么安排的?”

卢裕一直站在他身旁,这时立刻答道:“最这边靠外面的,一楼是厨房和食堂,其他房间都是保安住,服务员和保洁工都是当地人,晚上回家去,今天因为你们要来,才让她们留两个人加班的,二楼是各部门办公室,三楼是你和刘总的办公室,还有个会议室。中间那幢也是三层楼,主要给管理人员住,顾总监就住那边,她一个人单独居住,其他房间都是两人一间,我们行政部和财务部都住那里。最后面那幢靠近水边,只有两层,景色很好,也比较安全,一楼和二楼共有五个房间,二楼是两个套房,给你和刘总住,一楼都是单间,可以接待客人。”

听他说完,岳鸿图吩咐,“顾总监也住那边,在一楼给她安排个房间。以后策划部和设计部还要来人,就安排在你们这幢楼住。”

卢裕点头,“好,我马上就安排。”然后跑去叫住提着大箱子的保安,让他送到另一幢小楼去。

顾影很明显地感觉到大家看她的目光有所不同,似乎在心里猜测她与岳鸿图的关系。她很坦然,神色自若地跟着保安走了过去。

岳鸿图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笑着对卢裕说:“不错。”

卢裕受宠若惊,双手递上钥匙,“岳总要不要再吃点宵夜?”

“不用了。”岳鸿图接过钥匙,温和地说,“你们都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好。”卢裕走到门口,忽然想起,又转头报告,“我们每天早上八点早餐,午餐是中午十二点,晚餐是下午六点。每天晚上会留一个厨师值班,您如果饿了,可以随时吩咐。”

“行。”岳鸿图点头,看着他离开,这才锁上房门,拿出手机打给北京的刘伟业。

“到了吗?辛苦辛苦。”刘伟业亲热地笑道,“感觉怎么样?”

“不错。我跟徐兆伦一起到临高角去,看了当年我们的爷爷和你爹一起登陆作战的地方,现在那里已经成了旅游风景区,非常漂亮,完全看不出曾经是战场。等五一长假的时候,你可以陪你爹过来看看。”岳鸿图坐到窗边的藤椅上,全身都放松下来。

“行啊,老爷子硬朗得很,一直说想把当年打过仗的地方都走一走,看一看。”刘伟业爽朗地说,“我明天就告诉老爷子,五一带他到海南去瞧瞧,正好看看徐兆伦,对我们的项目也有好处。”

刘伟业的父亲当年参军的时候才十六岁,就在岳鸿图和徐兆伦的爷爷所在的那个营。他十七岁的时候跟着部队渡海作战,在抢滩登陆时炸掉了国民党的碉堡,并因此而立功。岳鸿图的爷爷牺牲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不远处,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一直没忘。后来他的小儿子刘伟业到了部队,与岳鸿图一见如故,成为好朋友,两人聊起家世,才发现居然有这样的渊源,刘伟业当即打电话回家,把老爷子高兴坏了。两人退伍后一起创业,受到老爷子的诸多关照,给了他们很大帮助。

“好,那就说定了,我五一的时候也把妞妞接过来玩几天,一起陪陪老爷子。”岳鸿图笑着说完,言归正传,“看上去徐兆伦是个比较踏实的人,很有想法,特别希望能改善目前农场的困难局面。他很想跟我们合作,态度挺诚恳的,为了到海口去接我,半夜就起床了。”

“是吗?”刘伟业笑出声来,“怎么不昨天到海口住一晚呢?卢裕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为了节约费用。他带着几个农场干部一起来的,如果要住,连吃带住得花不少钱。”岳鸿图感叹,“这里确实穷,景色比我们想象的要美,经济比我们估计的要差。”

“那是好事啊,这样的地方最适宜开发。”刘伟业很高兴,“你看了现场没有?情况与他发过来的资料是不是一致?”

“我们回来已经晚了,就没看别的,明天一早再去看现场。”岳鸿图轻松地说,“根据我的直觉,我认为这个项目值得做。如果明天看的现场与他提供的资料没什么大的出入,我们应该就可以定下来做了。”

“行,这方面你的感觉最准确,由你决定。”刘伟业很干脆。停顿了一下,他忽然问,“小顾从成都过来了吗?”

“到了。”岳鸿图笑道,“这姑娘不错,能吃苦,懂规矩,应酬方面很灵活,看上去温温和和的,有时候还有点孩子气,给人印象很好,容易接近。”

“那就好。”刘伟业恢复了冷静,“今天四川公司的詹辉给我打电话,吞吞吐吐地暗示,小顾对公司不是一心一意,要谨慎使用。”

“是吗?”岳鸿图微一挑眉,“他指控别人有问题,总得有些具体事例吧。”

“我问过,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刘伟业显然对此很不高兴,“他说小顾其实没有那么高的能力,似乎是串通了某些猎头公司在人才市场上造势,才让人觉得她在房地产策划方面多么厉害,以便待价而沽,明里暗里的仿佛在提醒我们不要上当。”

“也就是说,有不少猎头公司在与小顾联系,想挖她跳槽?”岳鸿图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我还真不知道这事,你听说过吗?”

“我打电话问过几个朋友,据说是有这么回事。”刘伟业很认真,“现在有不少大型的房产地集团在研究中央有关加快小城镇开发建设的政策,下一步肯定会着眼于小城镇的整体建设与开发,但真正做过的人不多,这方面人才奇缺,所以他们到处在找人,想要挖过去。小顾策划的雪山小镇取得了巨大成功,这在业内有目共睹,虽然詹辉总在外面说这是他领导策划的,但别人又不是傻子,一打听就知道其中的真相。我们过去不是很注意各地分公司的中层干部,所以并不清楚小顾在那边的情况,我今天查了一下,她在四川公司的待遇不高,干了两年,一直拿的是中层干部的最低一级工资,五千块一个月,再加上通讯补贴两百块、交通补贴一百块,连车都没配。雪山小镇销售结束后,按集团规定,詹辉提取了一百多万奖金。这应该是他们项目组分享的,他却独吞了,没发给小顾一分钱。小顾确实在一个多月前就递交了辞职报告,詹辉也已经批了,等到三个月期满她就离职。我们调小顾到海南分公司的调令发过去,詹辉却没告诉我们这些,只让小顾停止办理离职手续,就把她打发过来了。”

“这个詹辉,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岳鸿图越听越怒,“我上次去看雪山小镇的项目就感觉出来了,他一直在打压小顾,但我想这是他们内部的管理问题,就没有过问。”

刘伟业很冷静,“四川公司的业绩不错,几个项目都做得很成功,我们就没有过多地关注,这次詹辉想先发制人,让我们对小顾不满,反而让我感觉到其中有不少问题,绝不能姑息下去。我会进一步调查,如果詹辉确实不对头,就立刻把他调回总公司挂起来。四川公司的副总王凯可以升上来做总经理,我觉得他能够胜任,你看呢?”

“我同意。”岳鸿图想了想,“这样吧,我明天跟小顾谈谈。”

“对,应该找她详细了解一下。”刘伟业赞成,“一是四川公司的情况,二是她本人目前的想法,三是过来以后的待遇,都得说清楚,不然以后会很被动。现在想挖她的公司不少,给出的待遇最高已经到年薪二十万了,她在四川公司一年才拿六万,简直不象话,詹辉还真做得出来。”

“好,我明白了。”岳鸿图也很生气,“那个詹辉是你朋友介绍来的,别以为自己就是皇亲国戚,可以为所欲为。你好好调查一下,不行就把他拿掉,免得他把一个好好的公司搞乱。”

“行,我很快就办。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刘伟业说完,便挂了电话。

岳鸿图起身打开箱子,把衣服放进衣柜,生活用品拿到浴室。这里离赤道更近,比海口还要热,屋里没开空调,他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冲过凉,他感觉舒服很多,倦意立刻袭来。躺在**把今天的事和明天要做的工作细细地想了一遍,他才安心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