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杨易木身上是价格很亲民的某牌子运动装,大学校园里常见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却显出几分与众不同的韵味来。

那时他喜欢把码买大一号,包括鞋子。这样在球场奔跑的时候,后背上会鼓起一个斗篷来,汗味儿不会那么重。

啤酒喝到胃胀,天空有那么一刹那像是将要迎来黎明。

老周以前,最是看他不惯。“你当谈恋爱是打扑克牌还是拉锯战?手里有几张王牌或者笃定对方会放水?你有没有想过,游戏规则或许从不是你制定的,就算你手里有大小王,他也可以用一张1就把你弄死!”

“你嘴皮子这么溜,开个脱口秀吧,准火。”

“能不能别转移话题?”老周平时并不是一个话唠的人,可是碰上杨易木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再惜字如金也能被逼成疯子。

杨易木哈哈大笑,并不正面接招。

“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从效率上分析是在浪费生命,坚持下去的必要不大。”

“那你是承认,这必要还是有的喽。”

“……都尼玛白说了。”

“我懂你的意思。”杨易木抬肘碰了碰老周,“但是我也保留我自己的坚持。OK吗。”

在他游走于人们平素认为是危险关系的边缘时,老周没有疏远他。

在他成为千夫指的第三者的时候,知道这里头弯弯绕绕的老周也没有放弃他。

后来和周致的照片爆出,周岁才彻底放弃了他。

没了回宿舍的心思,杨易木把报纸塞进背包,上了去易初公馆的地铁。

一到谢延初的寓所,快速冲了个凉,杨易木便裹着谢延初的宽大衬衫一头扎进了被子里。几个深呼吸之后,今天动脑动累了的杨易木彻底陷入一片熟悉的虚无。

又一次梦见前世一起去拉斯维加斯的那次。

在处理事情方面,谢延初足以让他放心地跟着自己,不报团,去一个不熟悉的国度。他会把计划要出行的每一天安排得精确到小时,景点一个不落地让他玩到。

杨易木跟着谢延初出门从不带脑子,心安理得地在日光下踩着谢延初的脚印走,迷迷糊糊毛毛躁躁,南北不通左右不分,夜晚住上自己期待已久的当地特色的小旅馆,吃曾经对着图片眼馋许久的美食。如此种种,即使他任性地在中间加了莫名其妙的要求,也丝毫未见谢延初有匆忙或不耐。

每个或明朗或隐秘的愿望都会得到最大的满足,可是那时的杨易木脸上带着没心没肺到恰到好处的笑,心里却控制不住地迷惑,谢延初是不是和宋柏成在一起时,也扮演着这么一位五好情人的角色。

或许这双正揉着自己脑袋的温实手掌,曾经也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轻缓地拨弄着宋柏成的软发。

就算那是个淡黄色的鸟窝,也比自己来得堂皇,来得名正言顺。

如果时钟回拨,回到答应宋柏成的那一刻,付出任何代价他都不会重复当初的决定。杨易木从不敢细想,但每每无意想到,心尖都像浸在苦瓜汁水里,飘飘摇摇一个曾经。

谢延初那时并未表白,两人的心事都各自深藏,杨易木以为,自己可以忍受撮合谢延初和宋柏成的阵痛。

决定了退出那就把那点暧昧彻底舍弃,不开始,不关注,不前进一步,哪怕代价是后退千倾。

可……情动时最不该纵容,连一点点放松都不能有。

轰隆隆的雷雨炸响在窗外,吹动帘幕微微浮动,气氛和医院的最后一夜一模一样。

宋柏成又来了。脸上还带着未卸的妆,眼尾线条慢挑细长,猛一看,却和杨易木一模一样。他这是动了几次刀,把自己整成杨易木的模样?如今杨易木已身败名裂,整成他的样子又有什么好处?

“老谢现在公司不景气。他自己可以一天只吃一顿,能省一点是一点。对你?他恨不得把最好的都弄过来摆在你这张小破桌子上。你能做什么?躺在这儿,跟个植物一样,真是让人反胃。”

那话语像尖利的锥,让杨易木如躺针毡。

“实话告诉你。我没你想得那样喜欢谢延初,我只是讨厌你。”

“我宋柏成平生最烦你这种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要死怎么不死的干脆点?活没活出个头绪,死也死不出个人样。我还真瞧不起你。谢延初这眼一瞎就是这么多年,说不定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惜啊,都被你糟蹋没了。”

“对了,很久没照过镜子了吧。啧,你是不知道你这脸。”宋柏成嗤笑,杨易木的脸在顶灯过强光线的照射下显得更加苍白可怖。

那道新鲜的伤疤是谢延初给他刮胡子,用刀片不够熟练,不小心割破的。

如果不是那枚一次性刀片,杨易木还不知道谢延初已经被自己拖累至此。

如今有谁还用刀片刮胡子啊。

光是想想谢延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遇到的种种窘迫和困境,杨易木已经自责到无以复加。

宋柏成撩起那条被子,另一只手拿着的手机也缓缓随着动作往上拍,“看看你现在的尊荣。我要是发个秒拍到微博上,你当初的那些真爱粉,会不会因为你这狼狈样来点同情?还是觉得你活该呢?”

拍到一半,宋柏成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放下杨易木的被子,“周岁?”

杨易木清楚地听到老周急躁的声音,“跑哪去了?不是说了今晚颁奖典礼不许迟到!”

“还有十分钟呢,我这就去了,急什么急……”宋柏成说着,又看了杨易木一眼,“得,你就在这装死吧。我得去领奖了。”

随着门把手一起滑下的,还有杨易木眼角的两片湿润。

“听话,睡会儿,等你醒了,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谢延初低头在他额间一吻。

杨易木乖乖闭上眼,密长的睫毛轻合,一丝求生意志也无。心想,再见到,那只有来世了。

“难受……”杨易木蜷曲成一个痛苦的角度,无意识间,冷汗出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