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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翎那天那么一闹,但是没人再来当面惹他,但是背后的流言蜚语总是不会断绝,基本都是关于他和严义宣的。

能让严公子去接出院还带去马场逛了一圈的人,究竟是有什么手段,实在令人好奇。

在这个地方,好像被金主眷顾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一样。

不过至少纪翎得到了表面上的安宁,他的嗓子说起话来沙哑粗糙,以前的工作他都做不了,公司就安排他打杂。

这对于他来说又是个奇怪的体验。

不过纪翎向来自持克制,经过那天的爆发之后冷静了下来,现在他要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他没有时间去自怨自艾或者乱发脾气。

他开始翻看他之前嗤之以鼻的互联网网贷,琢磨着从哪里开始,不管怎么样,要先把自己从卖身公司里赎出来不是?

但严义宣又来找他了。

确切的说是让他的秘书之类的人打了个电话到公司,然后再由公司转达给纪翎,说严义宣要见他。

如此一来又让纪翎平白受了不少白眼,现在更加坐实他被严义宣包养的事情了。

简直……就连纪翎都觉得严义宣真的是太会玩这类“包养游戏”了。

他并没有来硬的,就在纪翎身上贴满了“严义宣”的标签。

纪翎刚被人丢下车,又立刻被召唤,这就是所谓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他甚至想干脆不理严义宣算了,但一转念,又何必自找麻烦,让严义宣失了脸面,估计他还能想出不少手段。

纪翎按照严义宣要求的,晚上去了当地一家有名的酒吧,他踏进酒吧里看见妖娆的人们在光影之间扭动,空气中弥漫着张扬又暧昧的气息,他不由讽刺地想,严义宣有这么闲的吗,夜夜笙歌。

他一进门就有侍者上前来,领着他走到后面的包厢,纪翎进了包厢,严义宣正在等他。

严义宣穿着黑色的衬衫,坐在包厢里的沙发上,领口敞开,他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各式的酒,他笑看着纪翎,眼睛里闪烁着玩味。

夜晚的严义宣又很不一样,隐藏了白日的温柔斯文,散发出莫名的邪气,宛如黑夜的帝王。

纪翎也不得不承认,严义宣确实有魅力,要是他是女人,可能会抱着即使会被抛弃也要拥有一次的想法。

只不过包厢里不止严义宣一个人,他身边还坐着几个男男女女,各自有各自漂亮的地方,又带着不同的表情打量着纪翎。

这就让纪翎很厌烦了。

这些人提醒着他,他现在跟他们没有不同,在严义宣眼里不过是一个玩物。

严义宣没有说话,纪翎也不说话,而是径直走到严义宣对面,直接坐到沙发上,于是包厢里严义宣被众人包围在一边,而纪翎一个人独自在另一边。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严义宣却像不以为意一般,神情自如,对纪翎说:“我找你来喝酒。”他示意面前的酒瓶,“陪我喝一杯?”

虽然是问句,但是却不容拒绝,表面上是邀请,可他自己却完全没有动。

纪翎在心里苦笑。

大概是自己不顺从也不反抗的态度惹恼了严义宣,今天原来是一场鸿门宴,纪翎知道今天没有一个结果是出不了门了。

严义宣是想要他心甘情愿的屈服。

严义宣身边的人听了严义宣的话,从茶几上开了一瓶酒,倒进酒杯,然后顺着茶几推到纪翎面前。

纪翎看了眼那杯酒,拿起来,仰头就喝。

其实他是能喝酒的,他很小就随父亲上了酒桌,那时候桌上没酒是谈不了生意的,喝得爽快才能表达自己的诚意,所以他虽然不能说千杯不醉,但自觉酒量也不差。

可是宗伯麟会喝酒,纪翎却不行。

纪翎把酒灌进嘴里,辛辣的酒液刺激了他的咽喉,还没有完全被咽下肚子就让他咳了出来。

他生理性地涨红了脸,嘴角还挂着酒,喘不上气一样地咳嗽。

他狼狈的样子让严义宣身边的“莺莺燕燕”发出窃笑,那些笑声听在纪翎的耳里分外刺耳,接着另一个杯子又被递了过来,纪翎没有看严义宣一眼,再次拿起杯子。

这一次他回忆记忆里美酒的滋味,努力让身体试着接受他的记忆,虽然眼眶都憋得泛红,但好歹完整地把酒喝了下去。

有人发出嗤笑,倒了第三杯。

纪翎一言不发,接过来就是喝。

这个身体似乎接受了记忆的欺骗,不再反抗酒精的刺激,纪翎沉默地喝着酒,一杯接一杯。

有人看见纪翎这么不要命地喝酒,大着胆子凑过去,想借倒酒的机会揩一把油,刚碰到纪翎,他就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把那人推到一边,然后自发地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地往杯子里倒酒。

严义宣不说停,他就不会停。

酒精渐渐麻痹了他的意识,他感觉世界都在旋转,眼前一片模糊,从咽喉到肠胃都一片火辣辣的,似乎下一秒他就要倒下。

但他挺住了,坐在他对面的严义宣还冷冷地看着他,他并没有让严义宣动摇,那么这场无声的较量就还没有完。

他开始从自己的回忆里翻找过去,想把自己渐渐飘散的意识捞回来,其实喝酒的回忆并不都是应酬,他还能记得父亲在庆功宴开怀的畅饮,也记得弟弟的大学毕业酒会,还有他与朋友之间交心的小酌。

这么看,酒也并不是那么坏的东西,想到那些,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受了,纪翎终于对上严义宣的目光,端起酒杯,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严义宣笑了笑,说:“我敬你,严少爷。”

严义宣看着对面的人。

本来一看就是不能喝酒的人,刚开始被呛到不行,但他居然继续喝了下去,明明喝得脸红耳赤,却还是不停,直到他脸上的潮红褪去,整个人跟白纸一样,在包厢昏暗的灯光下摇摇欲坠。

可他还坚持着。

严义宣知道酒喝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极限,可他居然还端起酒杯,敬了自己。

严义宣有一瞬间的迷茫。

纪翎的来龙去脉他自然是查过的,并没有什么背景,只是一个长得漂亮却弱小的人。当初严义宣的搭救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可再见他的时候,又觉得这个人跟想象中的有点不同,不知不觉被挑起了兴致。

越想就越有点不甘心,他严义宣从来没有征服不了的人,这次严义宣喊纪翎来,就是想彰显主权,就算他不合作,严义宣也会喊人把他按着灌酒,直到他屈服。

但这个叫做纪翎的人,看起来纤细,不说话的时候干干净净得近乎脆弱,可他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却很坚定沉稳。

就像现在,严义宣好几次以为他要撑不住了,但他没有。

一个人究竟自控到什么程度才能抵挡住无边的醉意。

从纪翎进来,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流,只是严义宣示意,纪翎喝酒,可他一杯接一杯,清晰地表达了他的决心。

就算他纪翎喝死在这里,他也不会顺严义宣的心意。

严义宣深深地看着纪翎,眼神变幻了好几次。

终于,严义宣伸手,摸了摸酒杯的杯口,立刻有人从善如流地为他斟满了酒。

他终于喝了,在纪翎敬他之后。

纪翎差点没大笑出来,严义宣终于动摇了。

果然,严义宣说:“我向来喜欢你情我愿,也不会强人所难。”

说得漂亮,纪翎讽刺地想,金主的游戏从来是金主制定规则,严义宣除了长得好看点,他现在做的事与掐住纪翎脖子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大概是喝醉了,纪翎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站在了金主的对立面,明明不久之前,他也是扼住别人咽喉的人。

严义宣看着纪翎,慢慢地说:“你选一条路吧,跟着我或者……”他停顿一下,脸色不是很好看,“或者滚吧。”

纪翎几乎想长叹一口气了。

严义宣啊严义宣,世传他温柔多情,纪翎这才真切地体会到他的心软。

纪翎努力集中自己最后的注意力,开口说话:“谢谢严先生先前救了我。”他连说话都开始大舌头,但他还是传达了自己的心意。

他不再讽刺地喊严义宣严少爷,而是真心地感谢。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步履不稳地走出了包厢。

所有人都看着他离开,可严义宣还是坐在沙发里,没有任何指示,所以没有人敢拦他。

纪翎觉得出酒吧的路有千里长,他磕磕碰碰走出来,几乎是一路撞在别人身上借力才能不倒下。

等他挣扎地走到背街处,扶住墙壁,用手伸进自己的嘴里,强迫自己吐出来。

如果不吐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又挂掉一遍。

胃里翻腾的酒吐出来,并没有让他觉得轻松,反而感觉自己跟一张破纸一样。他本来是有轻微洁癖的人,可现在也完全顾不上,疲倦席卷了他,他靠住墙,慢慢跌坐在地上。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还想到自己还从没有餐风露宿的经验,活了第二次倒是把以前没有体验过的全部体验了一遍。

不过不管怎么样,严义宣肯定说话算数,他终于摆脱了严义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