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以身试药

只见湘江中有四只不大不小的船儿正朝橘洲这边驶来,距离已不算太远,大约三十来丈,转眼便靠了岸。

立时便有十余名军士押着几个商贾模样的人朝李致远这边赶了过来,其后的军士抬着几只大木匣子,也吆喝着下了船。

当先的是一身粗布短褐的毕安民,他气冲冲地走到李致远跟前,一拱手,气咻咻地说道:“启禀抚台,我去的迟了,已跑了些人,只逮到这四个奸商!抚台先前说的没错,想来是咱们制造局内部有内鬼通风报信!”

李致远早已有所预料,边收鱼竿边道:“辛苦你了,能逮到这几个漏网之鱼已经算是你手脚快了!”

毕安民一脚踢倒一个,恨声道:“抚台看该如何发落了他们才好?”

“抚台大老爷饶命啊,抚台大老爷饶命啊……”听闻此言,几个人吓的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口中连连告饶。

李致远放下钓竿,又往自己衣裳上擦了擦手,慢悠悠地上前,蹲下身子,朝地上不停磕头的几人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道:“就是你们以次充好,以麻秸灰代替柳木灰,还往里面掺沙子的?”

李致远对鸟铳、自生火铳(毕氏燧发枪)等火器的制造一贯是严格要求的,铁是精铁好铁,工钱也给足了,有专门的制造局、制造基地,还有监工、质检盯着,可却忽略了最基础、最根本的一样东西——火药。

其实这也不怪他,毕竟火药这东西已经发明使用了数百年,且大明一贯重视火器、火药,组配比例早已经差不多研究透了,即在“一硝二磺三木炭”的基础上进行微调,料想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再加上李致远是理科生,以前化学学得还不错,也清楚地知道近现代黑火药的最佳质量配比是硝酸钾:硫磺:木炭=15:2:3,连原理及化学方程式2kno3+ s + 3c = k2s + n2 ↑+ 3co2↑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的人们不知道什么化学式、相对分子质量、物质的量,所说的“一硝二磺三木炭”都是指质量(重量),即一斤硝酸钾,二两硫磺,三两木炭,一斤等于十六两,所以配比是16:2:3,正好和最佳配比差不多。

这些他早已经让毕安民告知了配药的匠人,让他们可以参考一二,以便制作出最好的火药。

李致远什么都算到了,可就是没有算到人心,尤其是商人们的“良心”,结果就酿出了大乱子!

之前已说好今日试枪,没成想上午制造局竟然发生了爆炸和火灾,还闹出了人命,据毕安民禀报,就是制备火药的工坊出了问题。

制备火药的硝石、硫磺和木炭三样原料都是分别从商人们手上买的,毕竟长沙本地不产这几样东西,现在兵荒马乱的,以前官府制办火药的机构也早就废了,只能从商人手里购买。

据李致远考察,硫磺是在烧制绿矾时得到的副产物,即将矾石(即黄铁矿,硫化铁fes2)和煤炭垒叠起来,点火焙烧,反应方程式为:fes2+ o2 =feso4+s↑。

硫磺在高温下呈气体,在窑顶冷凝之后液化,再收集提纯即可,所以以前硫磺又有矾石液的别名。

此项工艺已经很纯熟,只是提纯上有些麻烦,这些奸商就懒得多费工夫了。

木炭最好是采用柳木灰,据毕安民及工匠所说,若用更易得的麻秸灰代替则会使火药威力大减,因而李致远专门交代要采办上好的柳木炭。

硫磺和木炭都还好说,有不少地方都能弄到,而这三者中最重要的硝石,这时候得硝、制硝却颇为不易,有句俗语叫“熬硝千日,不抵将军一炮”,就很能反应制硝之艰辛。

南方有些偏远山区岩洞里有“洞硝”,常有土司或官府组织人手就地开采熬硝。

民间的茅房、老房子旁边的浮土会结出盐状结晶物,用燃烧的木炭戳一下会“哧哧”冒火星,谓之土硝,刮下来再精制提纯一下就得到了火硝。

中国还算好的,想想办法还是能得到不少硝石,日本、欧洲的硝石就更少了,都只能从茅房边上的“粪土”动脑子。

离长沙最近的产硝地可能就是施州卫(今恩施)、保靖州军民宣慰司(今张家界、湘西一带的武陵山区)等山区蛮夷土司地区了。

那里岩洞甚多,富含大量天然硝,只是地处偏远,山路极为崎岖,又是典型的“苗蛮之地”,很难与外界沟通,若没有商人来往沟通,还真没办法获取大量硝石。

加之张献忠从楚西的施州入川,当地兵荒马乱,官府早已经对那里失去了控制,唯有手眼通天、要钱不要命的商贾们还能从当地土司那里弄来硝石。

李致远采办的火药原料,就基本是靠的来往湖广西、南山区的几家商行,可这些商人也实在是太奸诈无耻了!

他花大价钱购来的硝石、硫磺、柳木灰都发现有问题,首先是硝石和硫磺纯度不够,柳木灰中掺杂了大量的麻秸灰,以至于火药威力大减。

如此也就算了,顶多是威力不够,最让人愤怒的是其中混有了不少泥沙,以至于今日火药坊的工人在制药之时因为药物相互摩擦磕碰而发生了爆炸和火灾,当场炸死了三名工人,还几乎将整个制造局给烧毁!

这就不能不让李致远不恼恨了,他蹲在一人身前,恶狠狠地诘问道:“本抚是没给足你们钱,还是没提前跟你们打好招呼?”

“你可知你们送来的那些粗劣东西害死了本抚三名工匠,还几乎毁了整个制造局!”

“你说你们这几个天杀的狗才该当何罪!”

“饶命啊!老爷饶命啊!”那人闻言吓得不轻,磕头磕得更勤了,好在地面还不太硬,才没磕破了脑袋。

他嘴里还不断讨饶辩解:“小的只是东家的掌柜,实在不知为何此次货源会出了问题,抚台老爷就是杀了小的也是无用啊!”

“再说也不定是我们商家玩了奸计,许是那些刁蛮的土司蛮夷掺了假也说不定,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施州卫的刁民一贯奸诈狡猾、不服王化……”

李致远怒叱道:“放屁!论奸诈狡猾谁比得过你们这些利欲熏心,半截身子都钻进钱眼里的奸商!”

“土司夷民虽有些不服王化,但大多淳朴老实,哪有你们这般心计,且当地就靠着产些土硝土货维持生计,要是败坏了名声,以后谁还要他们的东西,断不会出此下计!”

“奸商”无从反驳,遂只是磕头求饶,又道他们仅是几个台面上的掌柜,货源的事一向不归他们负责,真正的东家早就跑了。

李致远嗤笑一声,道:“那你觉得本抚该如何发落你们?”

旁边一人试探着道:“抚台大老爷不如暂且饶过我等,放我们回去禀明东家,以后绝不会再出纰漏……”

李致远冷笑道:“你们这是把本抚当作傻子糊弄呢?”

“出了人命的大事,还想本抚轻易放过尔等?”

四人慌忙又道歉认错,表示要赔偿损失。

李致远却不理这几人,起身斥道:“连官府的买卖都敢弄虚作假,欺诈至此,可知尔等平时对民间百姓该是何等样的做派,偷奸耍滑,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事想来是没少做的。”

“若不严惩,何以让官民安心;若不杀一儆百;像你们这样的奸商今后只怕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

跪着的几人大骇,以为李致远这是要杀人,皆痛哭流涕起来,有一人更是吓得尿了裤子。

一旁的军士忙上前来,将哭哭啼啼、正欲爬到李致远脚下的几人又拖回原地,可眼看老命不保,这几人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挣扎得分外厉害,以至于现场乱作一团。

掌握生杀大权就是爽快,李致远看着这几人丑态百出的样子一时有些好笑,也并未出言阻止,在一旁看了许久已经明白事情来龙去脉的张煌言则出言劝道:“商人牟利本是天性,这几个奸商以次充好,以假当真,以至于闹出人命,险些酿成大祸,的确是罪大恶极。”

“但就此要了他们性命是不是有些草率?有些过了?如此为之,以后还有哪个商行敢替抚台办事?”

“不若先命其照价赔偿损失,弥补过错,或又可准其戴罪立功,查明事情起因,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也好防微杜渐,以免日后再犯。”

李致远摇头笑道:“谁说我要杀人了?”

几人听到这里大喜过望,纷纷叩谢李致远不杀之恩,却不料李致远接着又道:“我不过是要拿他们四个试试他们自家产的火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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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三月初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