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了口气,徐徐下了榻去屋外打来水,简略的洗漱了一番,收拾妥当了。

慢悠悠的走到廊上,左拐右拐之后便在一间房前站定,挽着袖,撩起了袍子踹一脚,门开了。

芳华卧在**,遮遮掩掩的有些心慌。

“喝药了没?”我用惯用语句问候他。

他拿着一册书,乜斜着眼,漫不经心地说:“没。”

……

“你还真等我伺候来着,好的大面子。”我佯装怒气。

他笑了,搁了书册,身子往榻里边坐了坐。

我转身走到墙角的小火炉旁,只见上头放着药罐,药味已经很浓了,火不太大,似乎不是熬药而只是在保温。

“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换做是他人,我才不管喝没喝药,反正身子是自个儿的。”我气急又无奈着,只能没什么威慑性地横他一眼。

他眼一弯,笑了。只是脸色苍白显得笑容很虚弱。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又很正常的心软了,声音顿时轻了不少,“每次说你,你都拿笑来糊弄我,你不喝药身子又怎么能好,这会儿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了。”

“换做是他人你也不管服侍他喝药,若病的是子川,你也不管药么?”

“那自然。”他有那么多宫女奴才,也轮不到我管。

他专注地望着我,靠在软榻上很虚弱的笑了,属于很满足的那种

。见我生疑,他又补一句:“若是我,我一定会伺候他。”

他在和我较劲比什么呢比?

我怕烫,拿帕子端了药罐搁在桌上,倒了一些汁盛出来。他不接,只掀着眼皮望我。

那意思我明白,老规矩……让我试药。

嘿!

他真当自己是稀有物种了。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撩起袍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身旁,在他热切的注视下,双手端起碗低头吮了一口,“不烫,你趁早喝。”

“你再多喝一口。”

我忍了白他一眼的冲动,“你若喝不完,下次别弄这么多。”

他接了,双手捧着,很乖的在喝,睫毛有些颤。

他骨节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透明,脖颈纤细白皙,是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熬了这么多次的药,他身子不见好反倒是愈发的衰老了,以前青丝如瀑,才几日功夫发鬓处隐隐有了一两缕银色。

我呆了呆,声音放轻了问:“身子近日感觉好些了么?”

他像是有些对不住我似的,不好意思的笑了,“这药……喝了也不见好。”

是么……

这药我喝了,倒是觉得神清气爽,身子结实了不少。

这个神仙似的人居然被外头传闻是医人的圣才。

还真是没法看出来……

想着以前他说我需要调补,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倒掉了所有的药。

后来……

他也就不送了。再后来反倒是他的身子愈发的不行了,然后轮到我喂他药了。

突然,脑子里电光火石般,浑身止不住打了个机灵,我想到了一直盘旋在脑海里却又不敢承认的事儿

。我怔怔的望着那个捧着药,垂头蹙眉,仿若喝耗子药一般的男人。

……真是别样滋味在心头。

“别喝了。”我哑着嗓子厉声止住了他。

他呆呆的望着我。

我耸着肩,垂头气馁地坐在床沿,声音闷声闷气,“我脾气向来倔你也是知道的,以前在宫里有听过你的传闻所以多少有些顾忌。所以当初你给的药,我是不太敢尝,可现在不一样了,你若煎了什么药想要给我尽管拿来好了,犯不着委屈自己喝。”

他手颤了一下,猛地呛住了。

我忙找着揣在自己身上的帕子,他却挥手制止着,低头拿袖子捂嘴,身子颤抖着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袖袍下滑隐隐可见青衣下……

我却突然神情一变,握着他的手,板着脸说:“你这手是怎么了。”

他却想缩。

我强行按住他竟用了些真气,他眉蹙着没能动弹掉,我眯眼把他袖子一撩,露出那莹润如玉的臂……

他神色慌张的想遮掩,却已经迟了,原本该如霜雪般的肌肤上却像用刀子割去了不少的肉,布满了狰狞的疤痕,交错得很是吓人,有一块如铜钱般大小的伤处隐约还露出了里面白花的骨骼,像是才割开没多久,这挣扎间,已经伤口已经裂开,一股淡红的**流了出来……空气中立马散发出了淡淡的药香味……奇怪的是,这血流出来没多久便变成了琥珀色……

然而空气中飘散的气息,带着药香又有些淡淡的腥。这是一种很熟悉的气息与感觉,我津液涌出,舌立马苦涩了起来,这股味道……不就是每日煎药后那股气味么,在这以前我能尝出所有药材的名称功效,却唯独吃不出他的药,原来竟是他以手腕上的人肉做药引。

我唇动了动,半晌才艰涩地发出了音,“你疯了么……”

“勺儿。”他想来握住我,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那哀凄的音调伴随着那两个字狠狠的撞击着我的心,一时间莫名的冲动让我将他的手狠狠甩掉

他有些不知所措,虚弱的躺在榻上,仓惶地望着我,胸口起伏很大喘着气,表情很受伤,右手的指紧紧抚着另一只袖袍,雪白的布料上浸染着琥珀色,空气中腥咸的味道渐渐浓烈了起来。

我视线缓缓向下,望着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个人……

流出来的血与凡人的颜色不同,他不是人,千真万确是只兽,芳华兽。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神态,迷茫且彷徨。

为何每天都要喝他的药。

他为何要骗我喝他的血与肉筋……

我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往后退,身子撞上了厚实的门。

他已经撑起半身,靠在床头,一双眼如秋水泓波,不见深浅。

这双美目原本该是承载了许多,

可如今却只让人觉得空洞,唯剩下那飘出唇角的话,却是那么字字泣血,“你还是无时无刻都在想走……”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番别样的话,但我却清楚的看到他惨白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自嘲与苍凉。

他眼里竟一点暖意也没有。

我缓缓地闭眼再睁开,怔怔地望着他,视线中他的样子愈发的模糊了,一股真气涌了上来,头一下子,像是要炸开一般。

“勺儿。”

“……别走。”

我徒然无力的靠在门上用手捂着嘴,身子像使不出力气,颤抖着手摸上冰凉厚实的木板,摸索了半天,几乎是夺门而出。

似乎是憋了很久,一时间竟出神入化,脚底如踏轻风,在草丛上疾驰而过。

松院静,竹林深,叶子打在身上生疼……

风呼啸而过,急疾间溅起草木,尘土轻扬,胸口有真气在逆流,不觉中脚踏地,竟轻跃腾飞,挥起袖子穿过碧竹林……

穿梭而过的错综纷乱的碧竹林,让我别开脸,眼前一片晕眩

“愿意随我一同回家么,管你一日三餐,保你吃饱。”

“我和你们世人不一样,我是兽,你可以叫我芳华,不要叫我娘。”

“勺儿,是我和子川回宫,你懂么?”

前程往事,那个人做说的一字一句,面容神情动作姿态像是潮水般的涌入了我的脑子里,顿时剧烈的疼痛让我停了身形动作,惨跌在地,紧紧地闭上眼,可那人的身形话语却仍旧如影随形,逃也逃不开……

“你一向都听话,师父希望你离开我后,能在江湖上闯**个好名声。

“江湖逍遥自在,比皇宫里要有趣得多。”

“你若走了就别回来了……”

我身子软了下来,手捂住了头,身子一侧便倒地了,徒然地睁着眼,视线里却一片模糊。

“义父……

如今,我全记起来了。你明明在我身边,为何却不与我相认。

多想听你唤我,哪怕一声也好。

你当真,不要勺儿了么。”

所有痛苦的甜蜜的幸福的悲怆的记忆仿若洪水般席卷而来,脑子里疼得快要炸开了一般,思绪离我越来越远了,一股莫名的沉痛伴随着回忆涌入了脑子里,侵噬着我的心。我蜷缩着身子,疼得浑身都没了力气,缓缓地闭上了眼。

一旁的竹林传来窸簌的声响。

紧接着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肆儿,你确定走这边么?你那破符纸有用么,折了这么多只纸鹤,一直都没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