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漏滴答,高玉姬看着面前的黑影,紧张地拽着萧凤溟的袍角。那人看不清面目,身上笼罩着一件黑袍,他跪在地上,毫无声息,一如来时一般,就这么突兀出现,毫无任何征兆。

“龙影,朕中毒了,替朕逼出身上的毒!”萧凤溟低声道。

那人身形微动,高玉姬再看的时候,他已经伸出手为萧凤溟把脉。

“咦。”黑袍中的那人似含糊说了一个字。

“怎么样?此毒能解么?”萧凤溟吃力问道。

“可。”一道沙哑的声音从黑袍中逸出,像是惜字如金,又似极其不愿跟人打交道。

“但是皇上……要大损……心脉。”那人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一句话,原来他竟是长年不与人交谈而忘了如何说话。高玉姬想要探头偷看他黑巾下的面容,却是被他身上阴冷的气息所震慑,竟是半分都不敢窥视。

萧凤溟看着铜漏的刻度,心中焦急,咬了咬牙:“替朕逼毒。”

那人不再反对,伸出手抵住萧凤溟的后心。时间一分一刻地过去,不一会,萧凤溟脸上神色苍白如宣纸,冷汗淋漓,再过了小半刻,萧凤溟忽地呕出一口黑血痛得昏过去。

“皇上!”高玉姬惊道。这时外面看守的人听到声响,走了过来:“出了什么事么?”

“没有!没有!”高玉姬连忙喊道。那人明显不信,房门“咔哒”一声,高玉姬想要去阻止已经来不及,那内侍走了进来。

他刚一只脚踏入房中,就定住脚步。一缕血线从他脖子中缓缓流下。高玉姬还未惊叫出声,眼前黑影一晃,那龙影已经背起他放在房中,脚跟一踢,房门关上,这一切他做得行云流水,毫无凝滞。他背进来死了的内侍,把他身上衣服飞快脱下,像是变戏法一般,他换上刚死不久内侍的服饰,面色一整,赫然是刚才死去的内侍。他把尸体藏在床下,来到萧凤溟的身边,运功点上他的穴道。

萧凤溟幽幽转醒,看见面前站着的内侍,正要说话。他上前扶着他,往他嘴中塞入一丸丹药,言简意赅地道:“护心丹。”

萧凤溟长吁一口气:“去,传朕的旨意给……”他低下头在龙影耳边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又细细吩咐了一些极秘密的事。他说得极轻,高玉姬想听都听不到。

龙影领命而去,萧凤溟叫住他:“你如何取信他们?”

龙影手中寒光一绽,竟是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似水软剑,他目光沉沉如死水,示意不听命者杀!萧凤溟摇了摇头:“以武慑人不能服人,朕给你朕的信物!”

他从拇指上吃力脱下青玉扳指,递给龙影:“他们见了自然知道你是朕身边的人。”

龙影看了一眼,迅速收好。无声离开。房中又恢复安静。萧凤溟长吁一口气,一旁的高玉姬已经惊得半天无法回神。萧凤溟慢慢直起身来,胸口的血气被丹药压下,现在的他虽暂时无法动武,但是行走已是如常,不再是四肢不听使唤的傀儡人偶。他看定惊惧不已的高玉姬,擦干唇边的血迹,慢慢地道:“你若真的忠于朕,就要跟朕演一场戏。”

永华殿中,香烟袅袅升起,聂无双站在窗前看着天边已经燃亮的天际,沉默不语。

“娘娘,要梳洗么?”夏兰上前问道。聂无双深夜才归来,她们做奴婢的也不敢安然入睡。

聂无双回头,淡淡道:“去,叫雅充容来见本宫。”

“是!”夏兰不敢怠慢,连忙下去。不一会,雅充容面上睡意惺忪地前来,问道:“娘娘有何要事?”

聂无双回头淡淡地道:“本宫要你办一件风险极大的事。”

“什么事?”雅充容被她幽冷的目光所震慑,不由问道。

聂无双一步步走到她跟前:“你不是说你需要本宫庇护,本宫也如你所愿,一直庇护你到了如今。这份情谊,你打算如何回报给本宫呢?”

她紧紧盯着雅充容的双眼,雅充容心中一惊,不由倒退一步,结结巴巴地道:“娘娘,臣妾自然是……自然是不敢忘记,臣妾一定会报答……”

“本宫要你办的事很简单,但是也很难。”聂无双面无表情地道:“你只要跟本宫说,你到底肯还是不肯?”

“这……娘娘到底有什么事?”雅充容被她气势所惊吓,连忙后退。

正在这时,三皇子惊醒找不到母亲,哭了起来,奶娘连忙抱了过来,歉然道:“娘娘,三皇子要找充容娘娘……”

雅充容连忙去接,却不防聂无双已经劈手夺了过来。

“娘娘!”雅充容惊诧地看着聂无双:“娘娘,三皇子每次醒过来都要臣妾抱一会的,娘娘给臣妾抱一抱,然后再给娘娘抱可好?”

此时三皇子受了惊,哭声更加响亮。聂无双抱着他,后退几步,挥退宫女,冷冷地道:“知道本宫为什么从不亲近三皇子吗?因为本宫就是不愿意自己有一天如你这般舍弃不了他。”

“娘娘!”雅充容越发一头雾水,可是她看着三皇子在聂无双怀中挣扎,心越发拧痛,她几步上前想要去夺孩子。

聂无双忽地拔下头上的金步摇对准三皇子的心口,警告道:“你再上前一步,本宫就刺死他!”

“娘娘!你疯了!”雅充容惊叫起来:“娘娘,他可是您的皇子啊!”

“可是养育他的不就是你吗?”聂无双冷冷反驳。

“娘娘,娘娘有什么事就说啊,臣妾万万不敢不从的!”雅充容看着聂无双素手中的尖利的金步摇,心纠成一团,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

“死也愿意么?”聂无双又问一句。雅充容闻言瞪大眼,不知该说什么。

“娘娘?”她哭着问道:“是不是臣妾做错了什么?娘娘!”

聂无双冷冷道:“没有,只是这件事极其隐秘,事成事败,你活命的机会都很少,本宫最后问你一句,你做还是不做?!”

雅充容看着在她怀中死命挣扎哭着要抱的三皇子,颤声问道:“若是臣妾做了,娘娘能把三皇子还给臣妾么?”

“可以!”聂无双说道。

“那臣妾万死不辞!”雅充容重重磕了个头,哭道:“只要娘娘不要把臣妾和三皇子分开,臣妾就做!”

聂无双定定看着她,这才把几乎哭得快要背过气的三皇子还给她。雅充容连忙抱着三皇子缩到了墙角。

“娘娘有什么事就说吧。”雅充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问道。

聂无双看着她怨恨的双眸,红唇微微一开:“本宫要你……”

天亮了。聂无双坐在妆台前仔细地给脸上上胭脂水粉,以前她总是不喜欢涂涂抹抹,但是彻夜未眠与紧张已令她眼脸处泛起了些微的阴影。

“娘娘应该平日多打扮一点。”一旁的不明白情况的夏兰真心赞美道。

聂无双看着镜子中完美无缺的小脸,淡淡问道:“茗秋呢?”

“她和兰淑在一起。”夏兰小心地回答。

“恩,看紧一点,还有雅充容和三皇子,都给本宫看紧一点。”聂无双冷冷吩咐:“不许她们出永华殿一步!”

“是!”夏兰心中打了个寒颤,连忙应道。

聂无双看了铜镜中的一眼,起身道:“备肩撵,本宫要向皇后请安。”

“是!”夏兰连忙下去准备。

肩撵悠悠,聂无双坐在上面,看着天色虽早,但是却已经早早升起太阳的天色,天光刺目耀眼,照得她彻夜未眠的眼睛都要燃烧了一样。心中已是沸腾一片,可偏偏却要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样辛苦地隐忍,几乎要令她疯狂。她揪着手中的折扇,那扇子的璎珞都要被她扯坏。这事拖得越久,就越有变数,不论是好的坏地,她都没有任何把握。一路行来,宫人各司其责,安静得仿佛是后宫每日最寻常的一日。

终于到了来仪宫,聂无双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笑容走了进去安。皇后照例在花厅中与各嫔妃说笑,聂无双走上前,恭谨给皇后请安。

皇后见她来了,笑意吟吟:“贤妃妹妹来了?平身吧!”她说罢叫宫人拿来椅子,就坐在她的左手边。

聂无双含笑受了,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

皇后看她妆容比平日浓了点,美则美矣,但是好像精神并不好,关切问道:“怎么了贤妃妹妹?做什么叹气?是昨夜没睡好吗?”

聂无双看了她与平常一样的面色,知道她定是什么也不知道,遂叹道:“不知怎么的,昨夜臣妾睡也睡不安稳。”

“今早……”她欲言又止。

皇后正要问,这时有宫人匆匆进殿中来,说道:“皇后娘娘,皇上下了口谕说昨夜偶感风寒,所以今日早朝就不上了。”

皇后微微一怔,花厅中的妃嫔们亦是惊讶。

“皇上昨夜歇哪啊,怎么就感了风寒呢?”

“是啊,是啊,皇上一向不怎么生病的!”

底下议论纷纷,皇后眉头微微皱起:“昨夜皇上歇在哪?”她虽如此问,但是目光却是看向聂无双。萧凤溟最近经常驾临永华殿,他的行踪,聂无双应该比别人更加清楚。

聂无双睁着一双美眸,皆是无知:“皇上不是歇在了甘露殿么?昨夜没来臣妾的宫中,臣妾以为皇上在甘露殿中,难道不是?”

底下的妃嫔们面面相觑,有的眼中掠过幸灾乐祸,有的性急问道:“皇上是去了谁的宫么?”

“听说好像是去了梅婕妤的宫中呢。唉,臣妾就觉得那个地方邪祟得很……”有的妃嫔怯怯地道。

皇后的眉头皱得更深,她看向厅中跪着禀报的宫人,问道:“皇上昨夜歇在哪里?现在又在何处?”

那宫人抬起头来,犹豫地看了皇后一眼,低声道:“皇上好像在贵人的宁合斋中,想……想来昨夜也是歇……歇在那边的。”

底下的众妃嫔纷纷哗然。

有人怪声怪气地开口:“哎,不就是那个高玉姬么?如今她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是呢,看来还是豁出去才有收获呢。女人家的脸皮又不能当饭吃。”有的人酸溜溜地说道。

聂无双听着底下的议论,眼帘微微垂下,心中冷笑,皇上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她们竟然还是想着争风吃醋。

皇后脸色不善地听了一圈的议论,呵斥道:“好了,都说些什么呢!皇上愿意抬举谁就是谁,你们一个个吃什么醋,没听见皇上感了风寒吗?”

皇后发话,底下嫔妃自然不敢再吭声,连忙跪下请罪。皇后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罢了。”她看到一旁若有所思的聂无双,以为她心里不快,毕竟皇上宠幸新人,这可是对她首当其冲的嘲讽。

皇后安慰道:“贤妃妹妹放心,皇上不会那么不知分寸的,顶多就是尝尝新罢了。”

聂无双心中有事,只是一声不吭,忽地她跪下道:“皇上娘娘明鉴,臣妾有一事要求皇后娘娘。”

皇后见她如此大的阵仗,不由吓了一跳:“到底什么事啊?赶紧起来说话。”

聂无双擦了眼角一下,哽咽道:“臣妾越来越不会做人了,之前雅充容不是怀了龙种么?臣妾见她一个人在紫薇宫中怪可怜的,恰巧那时玉妃又过身了,晨臣妾就想着说,把她接到自己的宫中,一来是宫中好姐妹,二来,她性子也温顺。跟臣妾好相处,可是……”

她擦了眼,眼角撇过,果然见底下的众妃嫔一个个伸长耳朵,一副八卦的样子。她抽噎了一声,继续说道:“可是,自从三皇子过到臣妾这边,就一直是雅充容养着的,臣妾要伺候圣驾自然是疏于照顾,想来雅充容心中有怨恨,所以……昨夜,臣妾因得头疼听不得小孩哭声,就去问了几句。雅充容她……她竟与臣妾顶了起来……”

底下的妃嫔们一听,脸上纷纷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是两人反目了怪不得聂无双巴巴一大清早要把雅充容赶出自己的宫去。估摸两人真的成了水火不容,不然聂无双也不会拼着贤妃的名声不要,非要让皇后做主赶人。

皇后一听,打断她的话:“照顾皇子自然是十分辛苦,雅充容也许是累了,脾气自然是不好。不过以下犯上自然是不对的,她若有怨言,你责罚她便是,不必姑息。”

聂无双叹了一口气,又擦了擦眼角:“可是……这样一来,她心中更是有怨言,臣妾还怎么跟她同住一个宫中?所以臣妾斗胆求皇后娘娘一个恩典,把她迁出臣妾的宫中吧,臣妾可不好再委屈使唤她照顾三皇子。”

皇后了然一笑:“本宫还当是什么大事呢,不过是小事,你且起身吧。本宫之前就想着雅充容住在你宫中恐怕挤了些,又加上一个三皇子,更是会喧哗吵闹。可是你没说话,雅充容又一直照顾三皇子还算尽心尽力,本宫自然是不敢吭声。既然你现在提出来了,本宫就安排一下。”

聂无双起了身,底下众妃嫔议论纷纷。她看到这样,知道这事算是宣扬开了,于是也就见好就收,坐了下来。皇后又说了话,这才命众妃嫔跪安。她留下聂无双,看着她神魂不属,以为她是在烦心雅充容和高玉姬的事,以过来人身份劝道:“你别堵心了,这宫里的事来来去去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是皇上宠幸了哪个,就是哪个嫔妃吵嘴拌架,没得消停。”

聂无双回过神,见她神情坦然,再一次确认了她不知皇上已出事的消息,心中暗自惊讶,看来高太后把整个后宫中瞒得严严实实的,竟连皇后也不知道。

她低了头:“是臣妾太年轻了,这事还望皇后娘娘帮帮忙。可是三皇子一向是她带惯了,这下怎么办才好呢。”

皇后见她为难,无所谓笑道:“这还不容易,孩子容易忘,过几天就认得你了。”

出了来仪宫,聂无双长吁一口气。回到了永华殿中,她挥退众宫女,盯着雅充容的眼,淡淡道:“等等皇后的人就会来带你离开这里,为了大计,为了三皇子,你只能稍微忍受下别离之苦了!”

雅充容跪下磕了头,咬牙道:“是!”

“本宫早间跟你说的话,你可听仔细了吗?”聂无双又冷声问道。

“是!”雅充容泪流满面,又磕了一个头:“臣妾明白。”

聂无双扶起她来,为她擦干眼泪:“总之事发的时候本宫会尽量保你,若是机缘巧合,你可以没事,以后本宫一定禀明圣上,三皇子就还给你。”

雅充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一个劲地默默流泪。不一会,皇后派人过来,内侍们拎着雅充容少得可怜的东西,阴阳怪气的嘲笑:“看吧,得罪了贤妃娘娘谁也保不了你。”

雅充容双眼通红,只是不吭声。内侍们见她如此,也就悻悻领着她离开。

聂无双看着他们离开,想了想,吩咐宫人:“备鸾驾,本宫要出宫办事一趟。”

“娘娘!您还未用午膳呢!”夏兰微微吃惊:“娘娘早膳才用了一碗燕窝粥,根本不顶饿啊!”

“不吃了!”聂无双忧心忡忡,看着天色,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她烦躁地在殿中来回踱步:“吩咐下去,本宫要出宫!”

夏兰不敢再劝,连忙下去准备。此时杨直匆匆而来。聂无双见他来,美眸中猛地一亮,一把抓着他的袖子急急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杨直见有宫女在身边,连忙扶着聂无双到了内殿中,他擦了一把头上的热汗,回答:“娘娘,奴婢打听到了,皇上的圣驾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回了御书房中。”

聂无双心中一惊:“有没有看见皇上?”

“奴婢不知,皇上的御驾到了御书房,御书房的殿门就紧闭了,奴婢想进靠近,就被拦了回来,要不是奴婢寻了个借口,差点回不来了。”杨直想起当时侍卫的虎视眈眈,心中就后怕。

聂无双咬紧牙,心中无数个猜测纷纷涌上心头:“他们去御书房干嘛?”

杨直亦是不知,只能道:“也许,是怕人怀疑皇上为什么会待在宁合斋中太久吧?”

“不,绝对不是这样。”聂无双心中不安渐渐扩大,御书房是萧凤溟处理政事的地方,太后把他弄到那边又是做什么?

“娘娘?怎么办?”杨直问道:“如今情况不明,奴婢也打听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这……”

此时夏兰已匆匆进来:“娘娘,鸾驾备好了,可以出宫了!”

聂无双咬了咬牙:“出宫!看看情况到了哪一步了!”

她说罢匆匆向宫外走去。

御书房中,一地凌乱。萧凤溟身着龙袍面色无波地看着眼前。高太后怒气冲冲地在殿中走来走去。几个翻找的内侍找得满头大汗。只一夜之间,高太后苍老的面容上多添了几分憔悴。彻夜不眠可是对她这样的年纪可是吃不消的。

“还没找到吗?”高太后不耐烦地质问翻找的内侍们。

内侍们连忙上前,躬身低头,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没有……太后娘娘,都找了……”

“混账!”高太后看着一地狼藉,怒从心头起,她狠狠抽了内侍一个巴掌:“你们一群蠢货,玉玺在哪都找不到!”

响亮的巴掌声,令一旁缩着的高玉姬都微微发颤。只有一动不动的萧凤溟依然不眨一眼,可若是仔细看,他的眼底蕴着一丝嘲弄,像是在嘲弄高太后的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