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重新租了一套公寓,他们搬到了离学校更远的新家。

为了躲避狗仔,两人每天都跟地下工作者似的还要搞秘密接头。

姜敏又换了一辆新车,但杨诗隐拒绝了他继续上下班接送的提议,他每天都要早起一个小时,走到公交车站等班车。

姜敏让他打车,他不肯。他刚给杨毅转了两万块钱,他必须能省则省,但在姜敏面前,他只能找借口说自己是想锻炼身体。

但可惜的是他每天与姜敏相处的时间又少了一个小时。

早自习结束,杨诗隐一分钟都不想多待,夹着教学用书,赶紧从教室离开。

回到办公室,女同学帮他泡了杯咖啡,孙成匆匆赶过来对办公室里几个年轻实习老师吩咐道:“刚接到通知,明天下午市教育局督导小组领导要到学习各班级视察,虽然很大概率不会抽到我们几个班,但是我们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按照领导安排,不管有课没课,所有实习老师必须全都到各班就位,组织好班级纪律,重点给学生讲一下注意事项,切记不能在领导面前出问题。这可是关系到学校发展的大事,一旦让督导组发现纰漏,咱们都要受处分,好了抓紧时间。”

杨诗隐跟女同学无奈地对视一眼,只能放下手里的杯子又往教室赶。

下了课,班级里更是乱得沸反盈天,只有任东苗一个人还趴在桌子前认认真真地整理笔记。他也不跟班级里的任何同学来往,无论后面糟乱成什么模样,他只岿然地留给他们一个奋笔疾书的背影。

这让许多男生尤其是邓魁很不爽。

邓魁和几个男生在后排打闹、扔东西,又像那天扔铅笔盒似的估计重施,用书砸到了任任东苗的胳膊。

任东苗痛叫一声,把手里的钢笔甩了出去,邓魁朝着笔滚落的方向一脚踏上去,把笔踩住。

任东苗的笔一共就三支笔,这一支钢笔还是杨诗隐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他心疼地弯腰去找,直到邓魁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踩了踩脚下。

任东苗畏缩地退了一步,如果是别的笔他还可以不要,但这是杨诗隐送给他的德国的品牌钢笔。他长这么大还没用过这么好的笔,平日里爱惜的不得了,用完总要擦几遍用卫生纸包好才放回铅笔盒里,如今被这么一摔,不知道金贵的笔尖有没有摔坏。

虽然他非常惧怕邓魁,但为了钢笔,他还是走到他面前,卑躬屈膝地半跪在地上,低声求道:“麻烦抬下脚,我的笔被你踩住了。”

邓魁移了一下脚,任东苗刚要去捡笔,后背却被狠狠地踏住,仿佛脊椎骨都要断裂了似的。

邓魁在他背上重重地踩踏,又在他皴裂了的脸上留下了一个耻辱的脚印。

而这一切恰好被转回教室的杨诗隐看的一清二楚。

任东苗在尘土里绝望麻木的眼神让杨诗隐感到一阵刺痛,原来当年他被欺辱时就是这样的神情。

那种心理阴影是长在骨血里的,即便现在他已经成年,即将名校毕业,已然为人师表,仍然无法摆脱对暴力的恐惧,他的双手像中风似的抽搐起来。

但他不能逃,他现在是老师,他肩上还有责任,他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学生被霸凌而无动于衷。

他冲进了教室,声音还在颤抖,“住手!邓魁!你在干什么呢?快把脚从任东苗身上拿开!”

他从来没有如此严厉地跟别人说话,他说完甚至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邓魁一脸蛮横的神情,轻蔑地冲他哼了一声,完全不把他这个老师放在眼里。他故意从任东苗身上踏了过去,慢条斯理地回位子上坐下。

全班同学就这么冷漠而无情地看着杨诗隐一个人去扶任东苗。

任东苗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碎了,在杨诗隐地搀扶下,跪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才能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

但他只是沉默的忍受着。

杨诗隐的心都要跟着碎了。

积压了多年的愤怒不知为何在此时爆发,他痛心疾首地朝邓魁吼道:“邓魁,你为什么要欺负同学?任东苗同学平时在学校里努力学习,对同学也很友好,从不跟人发生冲突。他招你惹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欺负人?”

他吼完自己却抖个不停。

“谁欺负他了。”邓魁瞪着一双蛮牛似的眼睛撒谎道,“他是自己摔倒的,我只是刚巧路过。”

“我亲眼看见的,还撒谎!”杨诗隐忿然道,“我都看见了,你还当众扯谎,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多恶习。好,你不承认没关系,反正教室里有监控,我会向学校如是汇报今天的情况的,你等着学校的处分吧。”

杨诗隐先带任东苗去了医务室。

江医生看见任东苗,诧异道:“上次不是已经好了吗,这又怎么了?”

“被学生打的,这次让我撞见了。”杨诗隐扶他躺下,“江医生,你赶紧给他检查一下,他被踢了好几脚,都在背上,你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要不要去医院拍片子。”

“天呐,你们班学生是要造反了吗?”江医生生气地叫道,“对同学也能下这么重的手,这些熊孩子真是欠收拾。”

“有些孩子残忍起来比大人还要可怕。”杨诗隐从小深受其害,他从来不觉得未成年人就是一群纯洁的天使,他们也可能是一堆冷血的恶魔。

两人正说着话,孙成打电话过来,杨诗隐接起电话,对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嚷:“杨诗隐你干什么呢啊?班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叫声把来巡视的陈校长都惊动了!盛主任刚才打电话才骂过我,这要让教育局的领导看见,我们都不用干了!你怎么回事啊,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你一定要到岗,管好学生!你去哪了?上班期间擅自离岗,你年度考核不想过了是不是?”

“不好意思,孙主任,班里出了点急事,陈校长在哪儿,我这就去找她汇报。”

“不用了!你还好意思问,我费了多大劲儿才跟陈校长解释清楚,等你来汇报,黄花菜都凉了,我已经让朱老师先去班里暂管一下,我现在手里一堆活,你赶紧回办公室来。”孙成暴躁地大叫道。

“我得先回办公室处理一下急事。”杨诗隐对任东苗说道,“等我忙完再回来看你。”

任东苗点头说道:“谢谢杨老师,老师再……”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他重重地咳了一声,居然咳出了一嘴的血。

杨诗隐和江医生顿时大惊。

江医生急道:“这怕是伤到内脏了,我得先打120,赶紧送医院。”

“你先去。”杨诗隐忙往孙成办公室跑,“我先去说明情况,一会儿医院见。”

杨诗隐风驰电掣地赶到办公室,孙成黑着一张脸,背着手在站在门口。

杨诗隐扶着膝盖喘了口气道:“抱歉孙老师,刚才离开班级确实是有急事。是邓魁,邓魁打了任东苗同学,任同学受了伤,现在已经被江医生送去医院了。”

“又是任东苗?”孙成不耐烦道,“成绩不怎么样,一天天得净给我惹事。邓魁打他?好端端的为什么打他?是不是他故意说的?这孩子家庭环境不怎么样,难免染上坏习惯,也有可能是扯谎的,你不能偏听偏信啊。而且邓魁同学家庭情况不错,父母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不可能会胡乱打人,你肯定是看错了,一定是学生闹着玩的。”

“怎么会呢?杨诗隐匪夷所思道,“是我亲眼看见的啊,而且教室里的监控也可以作证啊。”

“杨老师,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处理学生打闹的事,明天教育局督导组就要到了,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大事,学生问题以后再说。”孙成横眉冷眼地说道。

杨诗隐对孙成很敬重,没想到面对校园暴力事件,他不但以出身论人品,眼里居然只有上级领导。

他的真实人品登时展露无疑,杨诗隐感到非常的失望和愤慨。

他据理力争道:“学校当以学生为重,学生能够健康快乐的成长难道不应该是教育局领导目前最关心的事情吗?难道任东苗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学校难道就不需要对他的健康和安全负责吗?如果这些问题不能够解决,只是做足面子工程,在领导面前摆摆样子,那么我们学校怎么能对得起上级领导给予的荣誉和家长社会的信任呢?”

孙成的怒火即将再次爆发,“杨诗隐,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你自己看看,你已经来学校一个半学期了,你带的班级学习成绩不但没有进步,还退到了年纪倒数,你就尽到了做老师的责任了吗?现在你又说班级里出现了暴力打人事件。”

孙成冷笑道:“为什么其他人管理班级的时候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自我工作以来,我们学校从来就没有过校园暴力这种事!你来了,班级就乱了,你也是代理班主任,要追究责任你是首当其冲!”

杨诗隐寒心地说道:“孙老师,我们学校天天开展学习教育,我上大学的第一节 教育课就告诉我们为人师表师德为先,对待学生应该有教无类,一视同仁。可今天,我对你的处理方式表示质疑,我要向上级领导申诉。”

“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你才干几天,我干了多少年,你还教育我,不想干就滚。”孙成扯下了最后一分伪装的斯文,对着杨诗隐离去的背影破口大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