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诗隐觉得自己的努力就是个笑话。

自己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没日没夜地练习准备,期待着第一天实习能给自己的工作生涯开一个好头,没想到刚一登上讲台所有的努力霎那间就化为了乌有。

面对学生们的轻蔑和耻笑,他毫无招架之力,孙成走过之后,他哆哆嗦嗦打开教科书,声音越发没了底气,“同学们,请大家把书翻到第三十页,我们来学第七课……”

没有人搭理他,教室里继续哄笑。

他现在非常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有什么隐身幻术能够瞬间消失……

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他根本没有勇气看一眼教室里混乱的场景,有些无措地翻着书页,翻到了第三十页,接着要干嘛来着……

他已经完全混沌了,看到眼前的粉笔,才想起了要写板书。

他拿起粉笔,转身去写板书,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手,比划写出来都是歪歪扭扭的。他力道没掌控好,粉笔断成了两截滚落到了地上。

教室里又是一阵嘲笑声。

他觉得自己丢人极了,正要弯腰去捡,坐在讲座旁边一个矮瘦的小男生起身帮他捡了起来。

那男孩看着比班上的男生都小,又黑又瘦,身高大约只有不到一米六。班里的男生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家的孩子,家境都比较富裕,穿得都不错,只有这个小男生穿着旧衣服,袖口衣领还有点脏,头发也没怎么打理过,又长又乱,都快把眼睛遮住了,他怯怯地把粉笔给他放在桌上,又快速地回到座位坐好。

男生把双臂交叠地放在桌面上,非常认真地坐直了等他讲课。

由于讲台遮挡视线,杨诗隐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个班里还是有听话懂事的孩子的,作为老师,即便只有一个学生想要认真听讲,他也要继续坚持,这是老师的职业道德。

他想起了姜敏说的话,就当台下是一群吵闹的萝卜,自己只管专注讲自己的课就好。

他又做了几次深呼吸,稍微平静了下来,哪怕是自说自话也好,毕竟大学课堂不也是这样,老师讲课,下面一堆学生玩手机,认真听课的就那么几个人。

他把书举起来,也不看台下玩闹的学生,就跟平时对着姜敏练习时一样,继续讲课。

坐在讲桌旁的男孩听的很认真,还用心地记了笔记,在一屋子顽皮捣蛋的学生里显得格格不入。

杨诗隐便留意看了一眼讲桌上的座位表。

这男生名叫任东苗,很朴素的名字,父母大概都是农民吧。

反正其他人也不听课,杨诗隐就从讲台上下来,站到了任东苗前面,他声音小,教室里又吵闹,他怕任东苗听不清楚。

任东苗的字写得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横平竖直,一笔一画写的很仔细。

这堂课上下来让杨诗隐倍感煎熬,终于熬到快下课,孙成从办公室出来监督教学情况,他在走廊里站了到了下课。

下课之后,孙成把杨诗隐叫到办公室,有些不满意地说道:“你这样上课是不行的,教室里这么乱,你都不管管吗,还有你讲课的声音这么小,学生们怎么能听清楚呢,跟学生的互动也没有,提问也没有,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你这样的话,将来如果上公开课你是不合格的。”

孙成的批评有些严厉,杨诗隐也知道自己的不足和缺点,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全部照单全收。

“你这样吧,杨老师,下午你跟我去5班旁听一下,再学习一下,后天上课时,我希望看到你的进步。”

孙成又给他分了其他的任务,三个班的语文试卷,让他下午放学前务必全部批改完成。

杨诗隐默默地领回了任务,颓丧地坐在办公桌前干活。

到了中午十一点半,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去吃饭了,班上的同学也在群里发消息,大家结队去食堂吃饭,杨诗隐不想跟一堆人挤来挤去,就回复道:“还有工作没完成,晚一点再去。”

又过了半小时,十二点了,卷子已经批改了三分之一,杨诗隐也有些累了,他放下笔,捏了捏眉头,正犹豫要不要跟姜敏打电话,他的电话就先到了。

他看到姜敏的名字,心情微微好了一点点。

“亲爱的,今天上午顺利吗?”姜敏背着吉他边下楼边问道。

杨诗隐向来隐忍,如果不是姜敏自己发觉,他是决计不会在他面前提到自己的烦恼,虽然这一上午过的一塌糊涂,他也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挫败,但他仍是轻笑道:“挺好的,带我的班主任对我很照顾,学生们也很听话。”

姜敏放心道:“你看,我早劝你不要杞人忧天,恭喜你啦杨老师,旗开得胜。你吃饭了没,学校食堂伙食怎么样,能吃惯吗?”

“还没有。”杨诗隐把卷子整理好,“手里有几张卷子刚批改完,马上就去。”

“杨老师,第一天上班要悠着点。”姜敏笑道,“赶紧去吃饭吧,吃饱了下午才有力气干活,快点去吧,下午放学我去车站接你。”

“好。”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杨诗隐答应道。

杨诗隐挂断电话,站起来扭了扭腰,下楼去食堂打饭。

他对学校还不太熟悉,一时走错了路,走到了教学楼后面一处小花园里去了。

小花园面积不大,里面种了些绿竹和月季等常见绿植,中间有一个小凉亭,是夏天纳凉的好去处。

凉亭里有一个学生正蹲在里面吃东西。

杨诗隐觉得眼熟,便朝里面走近了几步,问道:“是你吗,任东苗?”

任东苗听到他的声音,立马站了起来,用袖子擦掉了嘴上的红油,对他鞠躬道:“杨老师好。”

杨诗隐看了一眼他正在吃的午饭,只有一个发黄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凉馒头和两口咸榨菜。

“你就吃这个?”杨诗隐惊诧道,“这馒头还能吃吗?”

他拿起来闻了闻,居然有点味儿。

任东苗有些窘迫说道:“家里给带的饭就这有这个,凑合还能吃。”

杨诗隐看着他发黄的脸色和营养不良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到年少的自己,心里一阵一阵发苦,有些难过问道:“家里很困难吗?”

任东苗垂着头,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

“没向学校申请困难补助吗?”

“有。”任东苗低声道,“都给我爸了,我爸说家里穷,说我反正学习也不好,不想浪费钱,等我上完初中就让我去打工自己养活自己。”

杨诗隐的心隐隐作痛,这孩子跟他太像了,连父亲说的话都一摸一样。

“那你妈呢?你妈怎么说?”

任东苗又吸了下鼻子,哑声道:“死了。”

杨诗隐动了恻隐之心,“走吧,我今天请你去食堂吃饭。”

任东苗面露难色,“杨老师,我可不可以求您一件事?”

“你说。”

他抠着手,支支吾吾道:“我爸爸这两天晚上要出去打牌不回家,让我在学校里住几天,我晚上可不可以在教室里睡?”

杨诗隐看见他十个手指上起的全是倒刺,露出一块块没皮的红肉,心酸道:“教室里晚上怎么住人呢?

“我带了毯子,把课桌并在一起就能睡。”任东苗抬眼瞟了他一眼,有垂首跟他商量道,“或者在这里也行,就是这里四面漏风有点冷。”

杨诗隐叹口气道:“这样吧,你晚上跟我回家,去我那里住行吗?”

任东苗急忙摆手道:“不好打扰杨老师。”

“没关系,我家里……就一个室友,他人很好的。明天上学你跟我一起坐车来就行了。”

姜敏是个心地极善良的人,否则当初就不会好心救他,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也有了帮助他人的能力,便自然而然地愿意对任东苗施以援手,而这一切都要感谢姜敏。

是姜敏捂热了他的心,让他不至于变成一个被恶意折磨到麻木或内心充满怨恨的人。

他愿意帮助弱小,将姜敏给予他的善意传递下去。

杨诗隐拉任东苗去食堂吃饭,任东苗也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孩子,虽然杨诗隐非常热心地让他自己随便点菜,但他不肯乱花老师的钱,只要了一碗素面条和一份最便宜的炒青菜。

杨诗隐见他不舍得点好菜,就专门去窗口又多打了一份辣椒炒肉,一份红烧鱼和一份鱼香肉丝,他分走一小份,给了他剩余的一大份。

任东苗拒绝道:“老师,我不喜欢吃肉。”

十二三岁的男孩怎么可能不馋肉,他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任东苗吃过的苦他也都吃过。

杨诗隐也明白穷人家的孩子自尊心有时要更强一点,就好意劝道:“老师胃口小吃不完,食堂没法打小份的菜,扔了也浪费,你替我吃一点,好不好?”

杨诗隐夹了一块肉放到他的碗。

“吃吧。”杨诗隐又劝道。

任东苗夹起肉放进嘴里,无声地流起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