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还在梦中。

杨诗隐长长地吁了口气,明晃晃的白织灯灯光在眼前摇动。

他还活着吗?

他疑惑地侧了一下头,一个后背笔直,头发微卷的少年正背对着他倒水。

他的思维又开始混乱,嘴不由自主地张开,像傻子似的。

少年一回头看到他直愣愣地瞪着眼,嘴角咧着口水溢出,吓得杯子都掉到了地上。

“嘭”的一声,少年缩着肩膀退了一步,杨诗隐听到动静,张着嘴转过头来看着他。

少年尴尬一笑,战战兢兢地把双手握在胸前,轻声细语道:“你是醒了还是?”

杨诗隐听到他这么一问,忽觉自己仿佛死而复生一般,脑子骤然清醒。他浑身抖了一下,回头过来,继续盯着天花板,而后清晰地答道:“啊。”

少年搓了搓手,倒吸一口气,慢慢地挪到他面前问道:“同学,你真的是清醒着吗?”

他斟酌了一下,用手指了指脑袋又问道:“你有没有头疼头晕什么的,医生说你可能撞到了脑袋,有轻微的脑震**。”

原来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是因为脑震**?可是他几乎每天都感到自己悬在空中,不停地下坠,不停地发昏。

“喔。”杨诗隐受损的似乎不仅是四肢和脑袋,还有说话能力。他仿佛退化成了婴儿,只会“哎哎啊啊。”

少年看他神智不清的模样,有些担心地问道:“同学,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哎,我还是叫医生来吧。”

“这里是医院?”杨诗隐疑惑着,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少年一愣,点头道:“是啊。”

杨诗隐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呢?难道他现在不应该是去学校报到吗?

“啧。”他咂了一下嘴,想起来大事不妙,他今天确实是应该去学校报到的。

他挪动了一下上身,想坐起来下床,稍微一动却疼得龇牙咧嘴。

少年赶紧将他按回到**。

“你可别乱动了,医生交代过,你伤的不轻,要留院观察,现在不能移动身体,当心骨骼移位。”

杨诗隐急道:“我还要去学校报到的。”

“得了吧。”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洁的牙齿,尽显阳光帅气。

他拍了拍他胸前的被子,安慰他道:“你还是安心在医院呆着吧,你都这样了还想上学啊,你看你连床都下不来了。对了,我没找到你的手机,你还记得你父母的电话吗?你要是不方便,我可以帮你打电话联系一下他们。”

“别。”杨诗隐急忙拒绝了他的好意,“你别联系他们,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电话。”

杨诗隐即便被打地再昏头,也不会晕到这个时候联系父母,如果让朱毓和杨毅知道他进了医院还要花钱住院,估计当场就要打死他。

少年看出他神色异常,便大概猜到了他的家庭可能不太和睦。他很同情原生家庭有问题的孩子,便小心地措辞,生怕触到他隐秘的伤痛。

“医生在你昏迷时给你做了检查,说你身上不仅是被花刺刺伤的伤口,还有很多伤是被打的,我看到你衣服上有鞋印。你是遇到抢劫了?还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出口,“校园暴力?”

杨诗隐抿紧了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谢谢你把我送到医院来,看病花了多少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同学。这不是钱的事。”少年严肃地说道,“如果你真的遭遇了校园暴力,我建议你立刻报警。”

“不用了。”杨诗隐摇头,他随意编了个理由道,“是我不小心惹到了别人,都是我的错。”

少年眉头深锁,双手抱臂,若有所思的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怕被报复?或者他们拍了什么视频或者照片威胁你?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陪你去派出所,我觉得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的话在杨诗隐听来十分天真幼稚可笑。怎么帮助?如何解决?

少年说的轻巧,一副正义感爆棚的怜悯模样,让他有些反感。

他从来不知道自小遭遇的一切还能解决,他又能解决谁呢,父母?同学?还是不公平的命运?他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他最后能解决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他自嘲地轻笑道:“你想多了,没有的事,完全就是个意外。”

少年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显然不大相信这个回答。

虽然少年并不能拯救他已经无药可救的命运,但他就像个已经在沙漠里迷路了很久的孤独旅者,即便无人可以救他逃出茫茫沙丘,但有个人愿意朝他施以援手,他就已经非常感激涕零了。

他仔细地望向少年,少年此时正在垂目思考,他的眉眼是那样英气而温柔,像是闪耀光芒却又柔情似水的明月,虽然明亮却不刺眼。

少年抬眼看了他一眼,虽然仍是不解,但也尊重他的决定,“好吧,不过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了主意,我可以随时给你作证。”

杨诗隐感激地笑了笑道:“好的。”

少年沉重的表情轻松了下来,他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说道:“对啦,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姜敏,是今年十二中的高一新生,今天因为路见不平还没来及的去学校报到,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学校请过假了。你呢,你应该比我小?初中?大学城那一片只有好几个初中,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向学校请假。”

“好巧啊。”杨诗隐也觉得有些惊讶,“我叫杨诗隐,也是十二中的高一新生,今天去报到的。”

“啊?”姜敏一脸不可置信,“你是高一的?我本来还想说你会不会上小学?但大学城那边没有小学,所以才……你十五岁了?”

“嗯,二月份的。”杨诗隐道。

“你居然还比我大七个月?”姜敏眼睛都快瞪掉了,“好吧好吧,我还想说以后你可以叫我哥,谁知道是我得叫你哥。”

姜敏虽然长着一张奶油小生、花美男型的脸,但却一点也不高冷。他是个自来熟,尤其爱笑,一讲话就露出漂亮的牙齿和好看的唇形,一双眼睛又柔又亮,让杨诗隐产生了一丝难得的亲近之感。

杨诗隐从小就鲜有朋友,很少有人会这么亲切的跟他说话,同学们对他要么一脸嫌弃,要么一脸冷淡,私下里多是嘲笑和欺负。他还是第一次被同龄人如此贴心对待,竟有些受宠若惊,一向冷漠封闭的竟渐渐对他产生了好感。

姜敏坐到他的身边,从桌上拿起一个削好的苹果,用水果刀削了一片下来,递到他嘴边笑道:“你刚醒,肯定嘴苦,吃片苹果润润喉。”

杨诗隐记事以来只有外婆喂过他,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自己起来吃。”

“别硬撑啦,医生说你这几天最好卧床静养,反正我跟学校也请假了,多请几天少请几天都一样,我就留下照顾你呗。你不要小看我,从小我爸妈不在身边,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我还帮着家里的亲戚照顾过弟弟妹妹,我可会照顾人了。”姜敏忍不住得意道。

杨诗隐很怕麻烦别人,连连拒绝,他耸耸肩并不在意,反问道:“你不通知父母,又不告诉朋友,那谁来照顾你呢。”

杨诗隐沉默了片刻道:“我一会儿就出院。”

“安啦。”姜敏笑道,“助人为乐是传统美德,你就让我做回好人呗。你也不用太担心。这医院的院长认识我爸啦,我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在这里看的,治疗效果很好,放心吧。”

杨诗隐不大能理解为什么姜敏这么热衷于帮助一个陌生人。

姜敏心思简单,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可怜。在他昏迷阶段,医生给他做了全面检查,检查显示他身上大伤小伤,旧伤新伤一大堆,显然是受到长期的殴打或者说虐待,因而姜敏断定他或者是受到了家庭暴力或者是受到了校园霸凌,但因为他是被人扔到了去学校的路上,所以他猜测杨诗隐应该是受到了同学欺辱和威胁,而不敢告诉别人。

姜敏正值中二少年期,正义感使然,本来想等他醒来带他去报警,但见他如此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又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怕他将来反被人报复,只能暂时先算了。

姜敏虽然热血但并不鲁莽,他不想单刀直入把对方吓到,于是选择先套近乎,再慢慢地开导劝解他。

“说起来。”姜敏神秘一笑,“我也是想让你帮我个忙。”

他靠近杨诗隐悄声道,“我最烦站军姿了,托你的服,我正好找到了理由跟老师请假,可以晚几天参加军训,咱俩就当是互帮互助了。”

他半真半假的故意这么一说,杨诗隐心中的内疚感暂时降低了一点点。他咬了一口姜敏送上来的苹果,仍是感激地对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