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已经被先来的人擦干净了, 大理石散发着低沉的光,一束白色**端正的在墓碑前摆放着。

放下花篮的杨以岳退后两步,双手合十放在胸口, 低头垂目拜了三次,做完之后,抬起目光却看见佟响毫无顾忌地看着自己, 非常想瞪他一眼, 但是不得不因为还有旁人在忍住了。

“不用这么讲究,蔺长青同志不信这些。”佟响还有心给杨以岳解释了一下,即使还没有同先来的这二位打招呼。

杨以岳不搭理他的解说, 看着其中那位身材娇小的女士,抱歉道:“给您添麻烦了。”

刚才会面之后, 佟响便知道她是谁了, 对于杨以岳要做的事情也猜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候听到杨以岳这样说, 更是确定了, 主动伸手向她问好,“黄厅, 您好。”

“小佟你好, 改了母姓?”黄安霞不奇怪佟响知道自己是谁, 毕竟,自己也算是警察界有名的纸片宣传人之一。

“是, 父亲去世后, 所长张叔他们劝说我妈改的。”佟响回话清晰,态度端正。

“老张他们是对的, 那年月乱, 很多事情防不胜防, 被报复的比比皆是。老张是前年退休的,去看过你张叔吗?”黄安霞仰头看着佟响,见他挺拔身姿不输不远处的那个大青松,是个好孩子。

“退役回来之后,去拜访过,精神头蛮足的,学着用电脑打字写回忆录呢……”佟响把谈话渐渐引入到轻松的范畴之内。

“挺好,等他写完了,厅里帮他谈谈出版。”黄安霞说了这一句之后,看向杨以岳。

杨以岳则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佟响,毫无遮掩、字正腔圆道:“耿立是佟响刺伤的。”

早已料到的事情听到耳朵里佟响心中还是有一点儿波澜的,怪不得说今天把他介绍给蔺长青同志有一点尴尬。的确是尴尬,前脚给您送了花,后脚淡定地就把您儿子举报给警方……还是高层。

嗯,既然这样,还真是不用介绍比较好。

鞠了个躬,佟响正色道:“添麻烦了,十分抱歉。”

“啊,是你小子……之前你是不是来场子里打过一场拳?”旁边那位发型十分不警方的男子这一时候开了口。

“是,来的那天,看见您和虎哥在场子大门里边抽烟,打了个照面。”佟响比这位记性好,刚才先认出了黄安霞,紧接着就回忆起这位大哥在李大志和自己头一回去拳场的时候就见过。

“我草,你怎么做到的?我勘了三次现场……太他妈厉害了,来无踪去无影啊兄弟……”说到这儿男子接收到了黄安霞的提醒目光,立刻改口,“嗯……我是说……十分厉害。”

微微点头,算是佟响接收到了他的表扬。

“不过……你也真会挑时候砸场子……你是真把耿爷吓坏了。生意直接散了,我这儿功都没有立下就归队了……”

“虞安纲同志,说话的出发点渐渐有点歪了。”黄安霞觉得再不纠正一下,有些人就要说卧底这么辛苦还没能立功划不来啊这种有损警方形象的话了。

“是,厅长,马上回归正道。”虞安纲立刻有了正形,“小佟同志,你这几刀把耿立捅得更加收手了起来,确实为我们的工作搞出了一些麻烦。不过,也有积极的一面,耿爷开始找他的一些「老朋友」聊自己的「养老」问题了,对我们来说比之前铁桶一块好多了。”

“理解为很多之前没有浮面的人出现在了耿立的威胁行动之中,让你们手头上的案子有了更多的介入点?”佟响一边说一边看向黄安霞,就他看到的表情来说,甚至不用黄安霞回答,就已经有了答案,便接着说:“谢谢你们愿意告诉我这些。”

说完之后,佟响老老实实抬起双手,一副就范的模样。

黄安霞看一眼杨以岳,笑问他:“什么意思?”

“故意伤人,投案自首。”佟响老实极了。

“案都没有,你投什么?”虞安纲嘿嘿笑着道,“得了吧,逮你进去关够日子还不是得放?鬼证据都没有一个……”

“带走你还挺麻烦。”黄安霞也说,“还得对付小杨总,恐怕要把最顶尖的刑案律师团请来跟我们打。”

佟响回头看着杨以岳,杨以岳却不看他。佟响便又回头看着黄安霞,再鞠躬一次,道歉的话说得更加诚恳,“十分抱歉。”

“你要道歉的对象是小虞他们专案组,我这儿你不用道歉了。”黄安霞个子矮,向上推着佟响的肩膀叫他直起身来,“你失去了父亲,我比你多一点,失去的是父母和女儿,你做的事情,从我个人角度来说,甚合心意。”

第一次知道黄安霞的事情时,首先惊讶于她当时敢下重手清理那些黑恶势力,即使在父母和女儿遭受到报复去世之后,依旧没有停手,其次惊讶于她的小个子里能爆发出这么惊人的力量,最后惊讶于她并未消沉反而越斗越勇,到此时此刻,直面这个和自己拥有相同遭遇的女士,佟响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和黄安霞应该是选择了相同的方向,自己选择了决绝快意的路,而她选择了被自己放弃的艰难而正义的路。

敬意混合着经受同样苦难的相惜之情,让佟响有些忍不住情绪,放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下一秒被黄安霞握住,“不要再冒险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眼眶热起来,佟响努力忍住,扯起一个微笑,再次向黄安霞鞠躬。

——

目送走黄安霞和虞安纲,杨以岳并没有看佟响,从一开始他就站在佟响的侧后方,这时候依然是。

佟响身上穿的是杨以岳最喜欢的那套深色衬衣的西装,硬生生给他凹出了商业精英的气派。这时候,杨以岳的手搭上他的手臂,沿着裁剪考究的西装袖子缓缓往下,越过袖口落在手背上,再轻轻地同他手指交握,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

“把肩膀借给你靠着哭一下……”杨以岳的声音轻缓,像山间最清澈的那条溪流一般淌入佟响耳中。

“不要,你衣服弄脏了干洗费太贵,划不来……”佟响的声音是带有鼻音的,确实是哭了,“别松开我的手……就好。”

“嗯。”轻轻回音的时候,杨以岳把握着佟响的手再扣紧了一些,对佟响面上这时候是什么模样,杨以岳想知道又不想知道,所以选择了不动。

远方山峦里起了岚气,围绕着连绵的山头,而越过那些在山腰环绕岚气的山巅,则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示出泛着金光的翠绿。

这场景杨以岳以前从没有见过,久久看着有些入迷。

“你以后能不能行动之前给我打个手势?一点儿心理准备没有还是很伤身体的,一点儿铺垫都没有就给我举报了,那一瞬间我的心啊,又惊又惧又痛又恨,心跳加速心率失衡,手里既没有速效救心丸也没有硝酸甘油片,真的要是给撂倒了……”佟响噼里啪啦说到这儿,终于回头找杨以岳了。

从对风景的沉迷中分了两份注意力给碎嘴的佟响,杨以岳的丹凤眼实在是加剧了这稀少注意力的凉薄劲头,看着佟响了那还有点儿红的眼眶等了这么一会儿没有下文,杨以岳那两份稀薄的注意力又拿了一份变成不耐烦……

“要是真给撂倒了,到时候……心疼的可是你……”佟响觉得自己这时候是太怂了,被杨以岳那么一看吧,话就往撒娇里拐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闭嘴都懒得说他,杨以岳望着远山山巅的好景致,抬手指了指。

佟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会心一笑,抬起和他交握的手往他身前一绕,把人圈到怀里来,“不要只顾埋头赶路,也要学会抬头看天,埋头就只能感到浮云蔽眼,抬头才能见阳光沐浴山巅……小杨总教训得是。”

“我没这意思……”杨以岳很高兴拆他的台子,“我没有的意思你都能理解出来,可见你刚才早知道我要干嘛了,一点儿都不怕,又惊又惧又痛又恨这是哪儿来的台词?”

“重生文开头被虐死的女主一般都这样……”佟响被拆了台倒是面上有了笑,“人家黄厅今儿要是埋伏了刀斧手把我带走怎么办?”

“我觉得黄厅只会把逮捕令带着,刀斧手这种人员装备她应该用不上。”杨以岳眼见着佟响把自己搂得和他贴身了些,轻笑着说:“你真被带走,最顶尖的刑辩团队一定到位。”

“哦……心里有点儿甜,心跳又快了,怎么办?”

“深呼吸,我手里也是既没有速效救心丸也没有硝酸甘油片……”

杨以岳淡定得不行,把某些人的胡扯一字不差地还给他,话还没有说完觉得腰上一紧,被人抱着转了个方向,杨以岳反手挠某人的脸,却听见某人说:“爸,刚才举报我给你报仇的这个是我找的好对象,给你介绍一下,免得误会了……长得好看又有钱,不但供我吃喝还负责劝我迷途知返,虽说对我狠了一点……你看这又准备挠我脸了……”

立刻收回手的杨以岳瞪佟响,却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哎,为了遮掩又收回去了……不过,我服他。”这几个字说完了,佟响松开了杨以岳,扯扯他的袖子说:“我再跟他嘱咐两句就算不同意也只单给我托梦怎么样?免得找你也麻烦……”

“我觉得你爸只想你闭上嘴巴来磕几个头,这些他都不想听,你就别嘱咐了免得他麻烦……”杨以岳踢佟响一脚,只觉得就为了说那三个字让他把老子都拖出来耍花腔,也是没心没肺到无人可及的水准了。

眼看着杨以岳往山下去,佟响赶紧回头给亲爹拜了拜,说出来的算是掏心窝子的话,“就这个人了,抽空还是保佑一下我的姻缘……下回给你带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