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 离电影开场还有一段时间。

赵旭宁带着点小心思建议道:“要不走过去吧。”

县里哪哪都不好停车,四个轮子一动就有得折腾,宋知音正好也吃撑了, 说:“从巷子里穿过去还更快。”

巷子确实是条近路,但窄得连容纳并肩而行都勉强。

宋知音连手臂都不敢摆动, 觉得一下子就能碰到他,找话题说:“你闻见香味了嘛?”

这附近有家面包坊,起码开了有二十年,但赵旭宁还真是头往这儿走,说:“没看见店。”

宋知音偏过头道:“在二楼, 从那个楼梯上去。”

平常不零售的, 开得很隐蔽, 连楼梯间都暗沉沉的。

赵旭宁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说:“你吃过吗?”

宋知音嘴角上扬说:“你也吃过的。”

也?赵旭宁自己都不知道, 迷茫道:“什么时候?”

宋知音解释说:“就原来学校小卖部的那种汉堡, 全是从这儿进货。”

估摸着健康卫生不到哪里去, 但十几岁的学生们个个不扛饿, 一到大课间全跑去买吃的,整间教室都是“带个烤肠”之类的声音。

要好的同学帮忙跑个腿是很正常的,但她几乎是称得上对此的热爱,每天格外的积极。

毕竟暗恋的隐晦,全在人群中擦肩而过的点头致意。

赵旭宁从前也很盼着下课,恨不得一天找百八十个理由理由往楼下跑,但对擦肩而过很沮丧。

因为每次两个人的高度并排,他就要再次认识到自己比她矮半个头的事实, 牛奶不要钱似得喝进肚子里。

但不管如何, 看到彼此就让人很高兴, 更别提还有共同回忆。

赵旭宁道:“我那会一天要吃俩。”

好像在积蓄着长高的能量。

宋知音当然知道,说:“我吃半个就有点腻味。”

里头不知道是什么酱,她吃不惯。

赵旭宁见过一次,她吃两口就哗啦啦喝水,脖子仰得老长老高,估计着都被水撑饱肚子了。

但吃炸鸡柳的时候不一样,一眨眼就剩下跟木棍。

不过初三那年,学校整治小卖部,不再让光明正大卖这些。

周边的住户们逮着机会,踩着梯子在围墙上兜售。

校领导一发威,用比墙还高的铁皮围起来,结果底下还有点缝隙。

大家就见不到面,蹲在地上做交易。

那场面,真是又好笑又心酸。

关键校长还一天巡逻三回,挺着个大肚子走来走去,学生们余光里瞅见就跑。

宋知音成绩再好,也怕老师。

她撒腿跟兔子似的,炸鸡柳在地上滚三圈,也不知道多委屈,眼泪吧唧就掉下来,抿着嘴可怜巴巴的。

赵旭宁当时手里正好有,想都没想就给她了,说:“吃吧,我不饿。”

宋知音在那多不好意思啊和今天我非得吃到之中纠结,一边掏口袋拿钱一边说:“谢谢。”

表情还怪尴尬的,心想不知道的以为自己多贪吃。

但赵旭宁当时觉得她很可爱,这会说:“你只爱吃炸鸡柳。”

两个人之间和炸鸡柳有关的事就这么一桩,当然都想得起来。

宋知音反正没什么脸比曾经告白被拒绝更能丢,好笑说:“那天是二模出分,我考砸了。”

当然,她的砸不过是数学没上一百四,离市状元的竞争更远而已,只是不好意思在教室里表现出来,硬着头皮假装云淡风轻。

谁成想一串炸鸡柳就叫人破功。

现在想想,她道:“我妈当时还去给我求签,大师说成绩有点悬。”

做家长的养个学霸孩子,好像就万事不愁,回家还敢大剌剌提起来。

殊不知那一阵宋知音的状态其实不太好,偶尔还做噩梦连高中都没考上。

但她成绩好的形象太深入人心,自己都没办法接受这种失败,只能怀揣着忐忑上考场。

说起来,她中考的时候有两科跟赵旭宁还在一间教室里——因为大家的学籍都在新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正常。

赵旭宁当时把会的题都写了,一抬头就能瞧见她的背影,他道:“但最后考得很好。”

别看本县的中学教育不怎么样,在外面寄读的学子不老少,能做县状元已经是千里挑一。

本来嘛,宋知音对成绩也特别满意,就是后来游街的时候,才觉得自己该少做对一道选择题。

她道:“好得太社死,还专门给我办了个表彰大会。”

老宋家宗祠的门大开,都说她是祖宗好几代里最光宗耀铱嬅祖的人,光拱门就摆整条路。

她挂着个横幅,恨不得一脖子把自己勒死,但兜里揣着两万块钱奖学金,想想忍下来。

赵旭宁当时就看过照片,喜蛋倒是一口气吃好几个。

他道:“我妈去看了。”

又唱戏,又有歌舞团表演的,整得特别隆重。

宋知音一拍额头道:“反正办这种事,大家都很积极。”

那些她不认识的亲戚,比她的父母好像更与有荣焉,倒不出来说女孩子早晚要嫁人了。

老家俗事多,今天修庙明天修路的,好像已经成习惯,赵旭宁道:“都这样。”

就是他们这代人,只要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好像也未能免除。

宋知音看他一脸无奈的样子,忽然好奇道:“你当时怎么会回来?”

她以为他会在更广阔的地方飞翔。

赵旭宁难得的双手一摊,说:“我姨给我拉了十几个学生,班就这么开起来。”

万事朝好的方向发展,就很难再说放弃。

俗气也很有趣,宋知音噗嗤笑出声,垂着头惨叫一声,猛地往后退。

赵旭宁吓得不轻,被她一肘子击中,撑着墙说:“怎么了?”

宋知音两只手攥得紧紧的,惊魂未定道:“差点踩到了。”

她声音很轻,赵旭宁还是听见了。

他啧一声,看着被压扁的死老鼠说:“绕一下吧。”

本来就是抄近路,再绕过去又要花时间,估计要迟到了。

宋知音确实害怕,但还是能克服的,挨着墙说:“不至于。”

话很硬气,但要有本事,她估计都想飞檐走壁了,眼睛还不敢睁大。

赵旭宁下意识手一伸出,虚虚挡住她半张脸道:“不介意的话,我拽你一下。”

又不是碰一下就要嫁人的年代,宋知音平常其实也很随性。

她的那点子微不足道的脆弱,在此刻有了依靠,轻轻地嗯一声。

两个人往前走几步,路也变开阔,间隔明明可以拉开,反而挨得更近了。

赵旭宁好像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生怕哪句话打破此刻的气氛。

然而一辆摩托按着喇叭出现,看架势是要从他们中间挤过去。

他贴着墙微微叹口气。

宋知音是松口气,她怀揣着无法言明的一切,连一点点靠近都变叫人七上八下,短暂地得到一点冷静。

这种转变,赵旭宁不意外。

他甚至摸索出一点变化的规律,说:“快迟到了。”

什么都比不上赶时间,宋知音加快脚步,走出六亲不认的气势来。

她的头发微微飘动,呼吸变得快起来,额角沁出一点薄汗,坐在放映厅里还在调整。

已经是片头部分,赵旭宁不好跟她搭话,只是心思全不在剧情上。

宋知音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的意识飘来飘去,脑袋里有七八个人在各抒己见,到散场都没有统一答案,整个人像神游太空。

赵旭宁以为她是沉浸在电影里,心想这么烂的情节居然能入眼,颇有些不可思议,手在她面前挥挥。

宋知音的眼珠子动动,一脸恍然道:“播完了。”

她什么都没记住,撑着扶手站起来说:“走吧。”

观众拥挤成一团,前后左右都有人,宋知音不知道被踩一脚。

疼痛和清醒挂钩。

她不断给自己灌鸡汤,心想人到七老八十也有追求真爱的权利,古人还讲事不过三。

如今她不过区区在十几岁的时候失败过一次,捏紧拳头还是能接着上。

然而鼓励容易,被鼓舞却很麻烦,成年人就是会缺少一往无前的勇气。

宋知音咬咬牙道:“赵旭宁。”

开个口却没下文,赵旭宁还以为她要去洗手间,伸出手说:“去吧,包给我。”

怎么这么“善解人意”?

宋知音嘴角抽抽道:“是别的话。”

入场和退场的观众们擦肩而过,他们的过往和将来也交织于此刻。

赵旭宁好像意识到什么,一颗心砰砰跳。

宋知音却不着急了,毕竟现在不是合适的场合。

她甚至慢条斯理买了份爆米花,站在街边扭过头道:“赵旭宁,为什么找我看电影?”

赵旭宁愿意诚实,掐自己一下说:“我喜欢你。”

好像是答数学题,因为后面有个所以。

既是意料之中,也是预料之外,宋知音一时不知道给出什么反应来。

但赵旭宁已经彻底豁出去道:“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追求你。”

他不敢以自己也被喜欢的前提思考,只能再谨慎一点。

原来人真的会被小心翼翼地珍视,宋知音笑眯眯道:“好啊。”

反正她大概能端着三天,就会马上同意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做了好多月饼,自我感觉已经是厨神了。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