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平此人吧,是个话唠。

他在舞蹈班一坐就是仨小时,这才满意地喝下最后一口茶说:“今儿就到这了,咱们加个微信,回头多聊天啊。”

这个聊,大抵都是他在讲。

但赵旭宁不反感,掏出手机说:“要不一起吃个晚饭?”

贺东平手往地板一指说:“我约了人。”

约了宋知音啊,赵旭宁了然道:“那你慢走。”

贺东平爽快应下,掐着五点到咖啡店说:“走不?”

宋知音早就准备就绪,拉上门道:“我们估计会到得太早。”

她高中时有几个格外合得来的朋友,在市区工作的居多,现在隔三差五就聚一聚。

贺东平心想反正回回都有人迟到,只顾着分享自己刚打听到的事情说:“没想到这么巧,赵旭宁居然就在你店楼上。”

他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那点事,自然无所顾忌地提问。

宋知音其实不大愿意提的,只说:“新桥又不大。”

小县城,三步之内都是熟人。

贺东平想想也是,感慨道:“没想到他居然会真的做老师。”

看着不像是能耐得下脾气的,教成人估计都窝一肚子火。

宋知音也没想到,她记得赵旭宁大学时候参加过某个颇有分量的舞蹈比赛,当时一度传言会进娱乐圈。

不过她说:“要挣钱啊。”

这倒是,贺东平乐津津道:“年入二三十呢。”

单位是万。

其实这个数字谁在门口蹲一下都能算得出来,宋知音道:“现在家长都舍得花钱。”

新桥虽说是个县城,富裕的人倒是不少,逮着个常规水准以上的课外班就使劲报。

贺东平的话题由此转移,说起家里哪位亲戚刚斥巨资在市里买的学区房,他很是感慨道:“咱们原来上二中,两万块赞助费顶天了。”

以前是明码标价,现在均价三万买房还得靠摇号。

宋知音对这些不关注,但是说:“这种学位能租吗?”

贺东平虽然在职专教书,但也算半个系统里的人,对这些门清说:“不行,得转户口。”

又道:“第一梯队是跟父母,二梯队是爷爷奶奶。”

宋知音咂舌道:“平江现在都成这样了?”

因为本市的教育水平是省内有名的倒数,她还以为情况不像一线那么紧张。

趁着红绿灯停下来的功夫,贺东平扭过头说:“新桥肯定也有学区房。”

什么学区?县里中学的升学率可是这么多年都没进步,风评烂得大家不屑一顾。

宋知音道:“怎么可能。”

贺东平铿锵道:“你别不信,你们县第三小学刚升的市直属。”

直属了能咋的?宋知音不大懂这些。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是背着包就去报名,连上不起小学到的都没听说过,更别提上不了的。

贺东平看她的表情很不以为然,说:“你要是出生在现在,也做不了学霸。”

宋知音自打没上清北,就很少提从前的辉煌。

她其实有一阵子老以为板上钉钉,连专业都看好了,后来高考成绩一出来,很是失落过几天。

因此她现在对学霸这俩字,是连连摇头说:“我才不是。”

谦虚,贺东平道:“那我们学渣怎么办。”

宋知音看他一眼说:“靠乐观吧。”

贺东平恰好具备这个优点,话题一转说:“其实成绩有时候也不一定,你看赵旭宁不也挺好的。”

宋知音险些心梗,心想好不容易把话题岔开,他怎么又绕回来。

她道:“人家成绩不差的好吗。”

贺东平心想自己跟赵旭宁才是初中同班过,怎么反而她铿锵有力的。

他狐疑道:“你怎么知道?”

宋知音拽着安全带说:“师大艺术生的综合分也收很高,我表妹刚考完。”

这样的吗?贺东平的八卦雷达全开。

不过他的好打听不是刺探隐私,忽略这点细微的端倪说:“能考上都挺不容易的。”

宋知音心想是挺不容易的,高三那年赵旭宁瘦得跟火柴差不多,到最后也没有考上心仪的院校。

她道:“对了,你妹录取结果出来没有?”

提起妹妹,贺东平哪里还顾得上别人,一个劲地倒苦水。

直到开饭,才堵住他的嘴。

晚上是高中同学的小范围聚会,有男有女五个人,没有人嘴巴是闲着的。

宋知音就着八卦,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猛地听见“赵旭宁”三个字,很想搁下筷子走人。

但提起的贺东平仍旧是喜笑颜开说:“帅哥没长残,陈新梅,给你介绍一下怎么样?”

陈新梅咬着鸡翅,看一眼照片说:“这不赵旭宁嘛。”

宋知音不由自主抬起头说:“你初中不是在附中读的吗?”

怎么赵旭宁的名气都传到别的学校去。

陈新梅丢掉鸡骨头道:“我们俩一个文补机构的。”

她当年学的是美术,这样一讲就合理起来。

宋知音心想好像人人都同赵旭宁有缘分,除开她以外。

不过平江本来就是小城市,上下几届的学生们总是人不熟脸也熟,因此很快有另外的人道:“我们还一块打过球呢,他一上场,女生就老偷看。”

没办法,帅哥总是稀少。

宋知音当年就看过,没敢大声地喊加油,连眼神也要装作不经意。

世上的暗恋故事嘛,总是大同小异。

聚会这种东西也差不多,大家吃完饭转战咖啡店接着聊。

这个年纪,被催婚是第一,添置家当就是第二。

也不知道谁起头聊到房价,问道:“知音,你们那个小区怎么样?”

宋知音在市里有房,是刚成年的时候父母以她的名义买的,贷款还没还完。

她工作之后本来打算自己还,不过她妈不让,因此虽说是她的,她其实状况也不大清楚,说:“好像还可以。”

得,没什么参考价值。

大家叽里呱啦聊起别的来,倒是宋知音回家后多问道:“妈,小花园的贷款还差多少?”

这些事每个月都是郭慧在操心,她道:“还有四年。”

又说:“反正年底我肯定要给你还掉的。”

宋知音道:“这么急做什么。”

郭慧语重心长说:“早点还你没压力。”

又道:“嫁妆哪有贷款的。”

得,真是条条大路,她都能给绕到结婚上。

宋知音刚升起的那点感动烟消云散说:“那您慢慢攒吧,我没那么快。”

她这些年不是没想过找男朋友,甚至可以说是对谈恋爱挺向往的,可惜满世界人那么多,优秀的不知凡几,偏偏没有一个看对眼的。

这样想来,赵旭宁到底好在哪里呢?

宋知音琢磨不出来,她十几岁时就对此感到好奇怪,一度疑心自己说不定有什么失忆症,忘记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交集。

然而她再怎么苦思冥想,得出来的结果都差不多,那就是她也不知道。

但赵旭宁是知道的,他甚至到现在都能记得第一次见宋知音时的场景。

正是初一开学的第一个周末,他在父母的安排下坐上胖子叔的面包车准备返校。

因为两家是邻居,所以他是第一个上车的。

按理副驾驶座更宽敞舒适,但他那几年中二期,就爱耍孤僻,径自坐在最后排。

命运就这样把宋知音安排到他旁边。

赵旭宁察觉到身边有人,偏过头看一眼,先看到一只特别大的凯蒂猫——一只耳朵不知道掉哪里,全身上下大小伤十余处。

他当时只觉得太幼稚,心想小女生就是这样。

然而下车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从宋知音身边路过,看她的眼神里充满羡慕——因为她长得高。

明明跟同届学生比起来年纪小,但总是能坐最后一排。

像赵旭宁长得晚,到初中毕业那年还只有一六八,加上男生不显高,往已经一米七的宋知音边上站,好像矮她半个头。

谁会喜欢比自己矮的男生呢?又或者说他怎么会有勇气说喜欢宋知音呢。

不过中考后,赵旭宁就像打激素,一节一节往上拔。

他在此时才鼓起勇气,想给宋知音发消息,才发现自己被拉黑。

不被喜欢的人的靠近,就会变成厌恶。

赵旭宁不想连最后的体面都留不住,只能把暗恋藏在心里,直到最后又翻滚起来。

毕竟楼上楼下的实在太近,他甚至好几次在房间里练习怎么打招呼,然而一次都没见过人。

一段时间下来,恐怕连路边的狗都能猜出宋知音不待见他。

自然,路边的狗不会揣测这个,但赵如静会。

她现在每天都会去楼下的咖啡店增加营业额,顺便给她哥带一份。

不过这天赶上来大姨妈,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不想动,可又馋甜品,因此道:“哥,你去楼下拿个蛋糕好吗?”

赵旭宁想都没想就摇头说:“我要上课了。”

正是午休时分,他这借口找得十分勉强。

赵如静眉头微蹙道:“你要干嘛?”

赵旭宁马上改口说:“要备课。”

仍旧是一戳即破的谎言,赵如静奇怪道:“那也不差这么会。”

赵旭宁仿佛是要上春晚的郑重说:“下午的课很重要。”

心里有鬼,越描越黑。

往日的种种不对劲涌上心头,赵如静撑着下巴道:“我怎么觉得,你是不敢去啊?”

赵旭宁强自镇定道:“你叫外卖吧。”

他不敢想象自己推进门的那刻,宋知音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赵如静好像从他脸上看到恐慌,心想肯定有事。

但她部分时候是体贴的好妹妹,老老实实在软件上下单,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哥哥。

赵旭宁微微叹口气,坐下来说:“你别瞎问她。”

他不提醒,以妹妹的演技,下次开口一准暴露。

赵如静刚升起的那点下次要不打探打探情况的心立刻歇了,捂着肚子说:“看在我今天这么惨的份上,讲一下可以吗?”

要讲什么?赵旭宁跟宋知音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故事,回忆基本都是以他的视角展开。

独角戏而已,他道:“别跟她提我的名字就行。”

这得是什么样的爱恨纠葛啊,赵如静想想说:“我之前提,她也没什么反应啊。”

那或许代表他的无足轻重,赵旭宁自嘲笑笑说:“我床底下那封情书,写给她的。”

情书?赵如静想起来说:“那你从没跟她说过吗?”

要怎么说,赵旭宁到底是做哥哥的,自揭伤疤的嘴张不开。

他微微摇头不说话,很想就此中断话题。

但赵如静不问清楚不罢休,说:“连表白都没有,不像你的作风啊。”

赵旭宁只觉得头疼,破罐子破摔说:“她中考后就把我□□删了,我再加她,也被拒绝。”

这不就是明摆着的,哪还有说的机会。

赵如静仔细一想说:“你哪里得罪她了?”

赵旭宁微微叹口气说:“可能不喜欢我这样的吧。”

他又不是钞票,怎么可能人人爱。

赵如静一时语塞,但还是决定跟哥哥做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道:“我以后不买楼下的东西了。”

又不是小学生,还来站队这一套,更何况赵旭宁巴不得她天天去。

他无奈道:“你吃你的,跟你没关系。”

赵如静替哥哥鸣不平说:“可是她拒绝过你。”

甚至现在看上去,他还是没有放下来的样子。

赵旭宁心想妹妹到底没白养,开玩笑说:“有劳你提醒了。”

赵如静抿着嘴,只觉得确实全怪自己。

她也是失恋过的人,语重心长道:“我还是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然后又改口说:“但你心里有人,还是算了。”

赵旭宁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余光里看到外卖员,站起来说:“少操闲心。”

这怎么能算是闲心,赵如静的小脑瓜子动起来。

她戳着蛋糕看哥哥,觉得还是要创造点机会,说不定时隔多年,宋知音的口味变了。

可怎么才能使所有事情都变得自然呢?

赵如静边吃蛋糕边琢磨,心想自己要不等放完暑假再跟她哥站一派,毕竟想在新桥吃块好蛋糕不容易。

赵旭宁只看妹妹的眼神就知道她肯定有奇思妙想,全然不知道自己和蛋糕被摆在天平的两侧。

他只是期待着,真的能从中看到希望。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