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后座内安静了一秒。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段兴烨问,“知道是谁吗?”

黎洛摇头:“那倒没有,但你想啊,之前连警方都没查出来,为什么现在审判快进入尾声了,他突然有了证据?除了有人透露给他的之外,还能有什么渠道?”

段兴烨颦眉,似乎还不大相信:“我身边应该不存在这种人,也有可能是有人存心污蔑。黎先生,你亲眼见到他所谓的证据了吗?是什么内容呢?”

黎洛心里冷笑,段兴烨这厮,还在跟他装蒜呢,无非就是想套出他的话来。

“我又不是他心腹,他怎么会给我看?”黎洛端起香槟,轻轻晃了晃,“信不信由你,总之呢,我建议你还是小心为妙,没事多排查排查身边的人,尤其是给你管帐的人。我们家的前车之鉴,段先生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他浅饮了一口香槟,看着段兴烨脸色微变。

“黎先生这是意有所指吗?”

黎洛:“你心里明白就好。背叛过一次的人,怎么能保证他不会背叛第二次?”

段兴烨沉默几秒,仰头靠倒在座椅上,叹了声气:“我以为我的前妻离开我之后,我就不用再担心被人背叛了。”

黎洛毫不同情:“做多了亏心事,就别怕遭报应。”

段兴烨笑出了声,难得反呛回来:“那黎先生当初被我弟背叛,又是因为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黎洛翻了个白眼:“要你管。”

他跟段明炀好着呢,谁也没背叛谁,还不是面前这王八蛋搞鬼。

段兴烨依旧笑着:“好,我不管,但你也别真的跟他闹掰了,别忘了我们合作的目的。”

黎洛不耐烦道:“知道了,我就说说而已,回去就跟他服软去。你也看到了,他那么对我,我怎么可能放弃报复他?”

段兴烨颔首:“你知道轻重就好,不过我也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打你。要不是我亲眼看到,我真不敢相信。”

黎洛:“现在你总该相信我绝不会帮他了吧?”

段兴烨:“我一直都很信任黎先生你啊。”

黎洛服了他的厚脸皮。如果真的信任,怎么会在收到他来集团找段明炀的消息之后,立刻赶过来一探究竟?

真是撒谎不打草稿。

这趟短暂的大马路之旅最终停在了黎洛家附近的僻静街口,段兴烨连车都没下,只简短客套地跟他道了声别,便让司机掉了个头回去了,谨慎到了极点。

黎洛边骂骂咧咧边看着车子驶远,只好将大衣裹紧了,用段明炀的围巾遮住脸,拢起长发,迎着冬日的冷冽晚风,低头徒步往回走。所幸夜色已深,寒意又逼得路人脚步匆匆,没有几个人仔细看他的脸,一路竟没被人认出来。

回到家时,他露在外边的半张脸都快冻僵了,赶紧将暖气开到最大,待室内温度上升了些,才脱下沉厚的大衣。

刚松了口气,手机就响了。

视频电话的震动跟催命似地急促,“明炀”两个大字气势汹汹地显示在屏幕上方,看着都倍感压力。

黎洛不急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着水杯抿了几口,直到被冻得发白的唇色红润了些,才按下绿色通话键。

“我错了。”

第一句话就秒认怂,果然让脸色愠怒的段明炀怔了一瞬。

视频里的青年神态乖巧,白皙的脸颊上浮着一层薄红,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喝酒醉的,吸了吸鼻子,湿润的嘴唇微翘,下巴和脖子缩在他亲手戴上、还未摘下的围巾里,一双剔透的琥珀色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又纯又欲。

段明炀盯着他沉默半晌,问:“你下午怎么答应我的?”

黎洛捧着手机倒在沙发上,头发散开来,接着侧了个身,脸离屏幕又近了些,仿佛将段明炀困在了自己和沙发靠背之间:“我去找段兴烨是有原因的,你能听我先解释一下再骂我吗?”

“我没想骂你。”段明炀抬手松了松领结,拿起水杯灌了两口,健硕的小臂上肌肉贲起,凸起的喉结连连滚动,将水杯放下后,才沉声道:“说吧,我听着。”

黎洛隐藏在围巾底下的喉结也动了动。

这臭男人,怎么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撩拨他?

他一边垂涎着眼前的美色,一边将与段兴烨合作的前因后果通通说了遍,末了还不忘抱怨:“那天在你爸的寿宴上就想告诉你了,你不肯听,还让我别插手。”

“我现在也是这个态度。”段明炀的神色没有缓和多少,“你挑拨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确实很聪明,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那天稍有纰漏,可能就出不了那个房间了。”

黎洛:“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可我这不是好好出来了吗?我爸的事我怎么能不参与呢?而且,我那天铤而走险也是因为……想在你面前表现表现,将功补过一下。”

段明炀:“黎先生,我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没有错,我没有怪你,非要说错的话,也是我的错。”

黎洛低头把脸埋进围巾里,小声嘟囔:“你明明就是在怪我,我们的误会都解释清楚了,你还不跟我和好。我那么喜欢你,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不是……”段明炀停顿住,过了几秒,轻轻地叹了声气:“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黎洛:“嗯?”

段明炀:“总把喜欢挂在嘴上,在我面前似乎很听我话,很依赖我,可实际上,你又很任性。”

黎洛:“你不喜欢我这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段明炀垂眸,“我只是觉得,你现在对我的态度,和曾经一样。”

黎洛微怔,脑子转了转,继而明白了。

态度和曾经一样,也就意味着,结局也可能会和曾经一样。

他们仿佛陷入了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只要他表现出对段明炀的爱与依赖,段明炀就会联想到过往,紧接着怀疑他的真心,担忧他们的结局,迟迟不愿与他重新开始。

因为不想和他再次结束。

怪只怪,他起了个坏头,从一开始,就没把彼此之间的信任基础打好,满口的爱意里全是虚情假意,以至于当他开始真心实意说爱的时候,段明炀已经难再信任他了。

后来好不容易相信了,这份地基不稳的单薄信任又被误会击碎。

段明炀那五六年间大概都以为自己受了骗,却还是拼拼凑凑捡起一颗破碎的心,再度回来找他,谨慎又克制地试探他的感情,试图找出一点他曾爱过他的证据。

可他又是怎么对段明炀的?

黎洛回忆了下,似乎……没有一句值得让段明炀与他再续前缘的好话。

他们俩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稳固信任的好时机,才走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不知该如何修复,也不知该如何继续。

“那,如果我能证明我曾经是爱你的,你愿意跟我和好吗?”他抱着一丝希望问。

既然一切矛盾的根本原因都源于最初的猜疑,那就回到最初,将他感情开始与发展的时间线好好捋捋清。让段明炀也知道,他当初并非从始至终地欺骗。

段明炀反问:“你怎么证明?”

黎洛想了想:“比如那年 你生日,我给你订了蛋糕,陪你过夜,那个时候我就对你——”

“只有那一年而已,后来的生日,你都食言了。”段明炀打断了他的话,“时间是会模糊记忆的,我已经不能确定,那天你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对我笑了,还是我记忆中的美化而已。”

黎洛急了:“那我第一次跟你上床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呢?总不会是假的了吧,别告诉我这你也记不清了。”

段明炀:“你那天喝得烂醉,说了很多遍喜欢,也说了很多遍讨厌,我怎么能分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而且无论是哪种,我都已经没有证据了。”

“你胡说。”黎洛立马揭穿他,“你不是自己也录了视频吗?而且你以前说过,你看过好多遍那个视频。”

段明炀听完,不知为何沉默了,过了会儿才说:“抱歉,我说了谎,我很久以前就删了,一遍也没看过。”

“什么?你竟然删了?你不是……”不是很爱我吗?怎么会把这么有纪念意义的视频删了?

黎洛思忖了几秒,恍然道:“难道是因为那天我骂了你,你特别生气,所以才删了?”

“不是。”段明炀的脸色在手机屏幕里显得有些苍白,“总之我已经删得一干二净了,再提毫无意义。”

黎洛偏要提:“你那个视频到底拍了什么内容?”

段明炀摇摇头,显然不想再多谈这个话题,说:“已经很晚了,我要去睡了,你也快睡吧,明早八点还有行程。”

黎洛见他这样固执,怕又惹他不高兴,只好暂时妥协:“好吧,如果睡不着,记得给我打电话,我立马飞奔过来暖床,别再吃安眠药了。”

“……嗯。”

待挂了电话,黎洛才忽然反应过来,段明炀怎么知道他明天有行程?

知道也就算了,连时间都记得这么清楚……这男人,真是越来越好懂了。

他本打算乖乖听话去睡,可段明炀这层若即若离的暧昧实在挠得他心痒,踌躇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再任性一回:

他点开了那段监控视频。

视频是先前从段明炀那儿传过来的,完完整整地录下了那一晚的全程,长达三四个小时。黎洛从头开始播放,坐在沙发上,盘着腿捧着手机,跟看小黄片似地看画面里的自己如何缠着段明炀上床。

若是搁在以前,他必然对画面中的内容感到不适,但现在看,又是别样的心情了,甚至觉得,以后和段明炀上床的时候,可以把这段视频拿出来助助兴。

视频刚开始,画面里的他确实喝得烂醉如泥,绵软的拳头胡乱地砸在段明炀身上,气呼呼地骂着“没心没肺”、“你能不能笑一个啊讨厌死了”“把我当谁啊你”之类的话,然而快进播放到一个多小时的时候,他显然已经晕晕乎乎找不着北了。整个人都被段明炀压着,蒙在被子里,搂着对方的脖子不停地喊着诸如“明炀我好爱你”、“你要爱我一辈子”之类的醉话。

这时,段明炀伸手拿过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终于!黎洛一拍大腿,立即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切回原速,凝神盯住屏幕看。

“再说一遍。”段明炀举着手机,只对着他的脸拍。

视频中的他浑然不觉镜头的存在,乖乖听从指令:“爱你……唔嗯……明炀……我永远爱你……要和你一辈子……”

“有没有骗我?”

“没有……”

“如果你骗我怎么办?”

“不会的……嗯……要是骗你,我就……就出门被车——唔……”

段明炀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

“如果骗了我,就永远骗下去,好吗?”

他点了点头。

“我都录下来了,你不能食言。”

段明炀松开手,将手机放回原位,俯下-身,吻他的唇、他的脸颊、他的额头,缱绻而温柔。

黎洛又回想起段明炀曾说过的那句话:吻是爱,性是欲。

视频中的他或许也感应到了,迷着眼去寻身上人的唇,嘴里依旧喃喃着:“我没骗你……我好爱你的……”

说完半天没得到回应,他又皱着眉埋怨:“你怎么不说爱我……你是不是……不爱我……我就知道……”

段明炀捏了捏他的脸,接着牵起他的左手,在中指的位置印上一个吻。

与此同时,正对着摄像头的宽阔后背微微震了震,声音含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脸上想必也是挂着笑的:

“等你明天酒醒了,我再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