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是有这么回事,陪我遛狗,她喜欢马克吐温。算是拍马屁?”程充和尽可能轻描淡写。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时,服务员奉上刺身拼盘,里头有两份新鲜活海胆。林涵音止住话题,招呼程充和先行用饭。

程充和被她那句无事献殷勤弄得七上八下,像是有所指,又像是自己多心。

“妈,你吃呀,这家海胆不错,新鲜的就是好吃。”林涵音刚想吃又放下筷子,拿手机先拍几张照片,“小桥也爱这口,谁让她把我甩了。哼,我不带她来吃,还要馋馋她。”

程充和觉得她不是很能藏住心事的性子,如果发现了什么,一定不会是这种态度。“你跟她……回来之后还联系吗?”

说到这个林涵音就来气,“联系不多,刚回来的时候问她拿东西她还没给我呢。想不到这人那么绝情,人家离婚好歹吃顿散伙饭,她倒是好,躲我跟躲瘟神一样。”

小区里看到人,马上拉着她躲到垃圾桶后头,可不像是躲瘟神嘛。程充和不觉得顾之桥会把两人住同一小区的事情告诉林涵音。“可能是觉得对你有所亏欠?”

“大概吧。我也不恨她,就是想到她唯唯诺诺,躲躲藏藏,一点不大方的样子就来气。啊,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巴结你。”

“为什么要巴结我?”

“你是我妈,亲眼看到她把我甩了,说不定会记恨她。而且她干嘛陪你遛狗呀,不像是要跟我复合所以走亲妈路线,又不像是对你那条狗一见钟情,要跟它来一段人狗情未了。总不会是突然开窍力争上游,努力服务好每一个客户。你不知道,她这人可懒了,事出意外必有妖,遛狗多吃力啊,她孜孜不倦,一定就是巴结你。”

看到女儿被甩,一点没有记恨顾之桥的亲妈略感惭愧。没提顾之桥不但跟她遛狗,还跟她一起跑步打球的事实。“可能离开你之后,她觉得应该力争上游?顾小姐对马克吐温挺好的。”

“那可不是嘛,Love me, love my dog. 巴结你,肯定要巴结你的狗。”

程充和抿嘴一笑,倒不晓得和顾之桥分手后女儿变得那么幽默。

生活中少了一个会找乐子享受生活的顾之桥,林涵音的日常变得乏善可陈,不外乎工作、出差、家务睡觉、工作,面对程充和她时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知道,当一个人深情款款,充满期待看着你分享生活,而你又没什么可说,有时候压力很大。

她又不好跟她说林建学。

了解她们的过去,结合自己的回忆,加上顾之桥分手前的控诉,林涵音对自己那个亲爹感情复杂。客观来说,父亲不对在先,母亲离开在后,高中之前是母亲悉心照料,高中之后是和父亲相依为命,她很难在情感上偏向任何一个。实际上,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她都心怀怨念。

十年一别,母亲从容不迫,优雅闲适,父亲却是积怨甚深,脾气暴燥,性格扭曲,一日不曾得到安宁。从某种层面上来讲,父亲的痛苦,让林涵音痛恨之余又觉得可怜。她没法不把这一点归咎到母亲身上,归咎的同时又觉得不能全靠母亲。

除了工作和父亲,林涵音只好同程充和讲顾之桥。分手后,越发惦记起顾之桥的好来,以前那些毛病,什么不求上进,成天偷懒,都不再是大问题。尤其是新进的同事激进,时常搞些小动作,让她更加觉得顾之桥难能可贵。

只是这一次母亲听得多,说得少,完全不像在大理的时候会主动发问。

想到林建学对顾之桥的态度,林涵音不免怀疑,在大理时母亲的开明认可掺有水分。“妈,你是不是不喜欢小桥?”

“怎么会。”程充和很小心地回答,“她是个很好的人。”天晓得她听女儿讲顾之桥有多么如坐针毡。情感上想知道,理智又让她别听得过于入神,时刻注意表情、仪态,以免问出不该问的问题,讲出不该讲的话。明明没有做贼,却比做贼心更虚,下意识惶惶然觉得自己对不住林涵音。

真真是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程充和只好岔开话题,问林涵音是否别有境遇。

“哪有那么容易遇到顺眼的人,我一门心思工作算了。”

“你的那个上司,曾总监?”

“小桥讲的吧,妈,你别听她造谣。她一定是想给我编排一个对象,这样自己就能理直气壮地另找新欢,不会觉得是她见异思迁。卑鄙,无耻,下流。”

程充和不响,摸摸鼻子,把肌理分明,纹理好看的牛肉放入寿喜锅里。

“妈,这个可以让服务员来。”

“啊,我顺手。”程充和按铃招来服务员。

也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自己放入锅的那一片好像有点老。

“妈,小桥有没有新女朋友?”

“没有。”程充和立刻替顾之桥否认,说完嫌自己回答地太过干脆绝对,补充说道,“她没提起过。”

“你是我妈,就算有,她也不会明说。你只要看她平时提到谁,下了班一门心思往哪钻就知道了。这人懒出蛆,只有动坏脑筋才会勤劳,像只苍蝇,嗡嗡嗡围着人家转。哼。”

话是气话,里头的道道清清楚楚。想着三人同住一小区,总会有毫无防备见到的那一天,程充和把预防针打在前面,“那可能她最近没有新女朋友,只有新男朋友。”

“谁?”

“我那条狗,马克吐温。不过马克吐温做过绝育。”

林涵音笑得要死,以为是她妈吐槽顾之桥。脑海中不是没有一闪而过的念头——比如,如果换一个对象,比起那条狗,顾之桥更像是围着狗主人转。但狗主人毕竟是亲妈,不光差着年纪,还差着辈分。顾之桥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尚不至于这样。

而且,那人是她的妈,两任丈夫,一个女儿,铁板钉钉的宇直,要说她看上顾之桥,谁也不会往这方面想。顾之桥还特别讨厌她爸,又怎么会对她妈有好印象。

前妻也是妻——这句话最近从同事那学来,十分好用。

母女叨叨絮语,其间程充和的手机时常有消息弹出。有人进家门触发监控的提醒、顾之桥汇报喂狗遛狗的照片,看到顾之桥三个字,程充和匆匆忙忙将手机翻转。

林涵音看在眼里,以为是她母亲的追求者,又想到她妈丧偶两年,特意搬到她住的地方附近也是为了自己,便关心一句。“妈,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感情啊,生活啊。你打算再找个老伴么?”

老伴这个词和某个人的形象结合起来十分滑稽,但是老伴……原来在女儿的心目中,自己是个需要找老伴的老人了。这大概才是正常思路,正常说法,像顾之桥那样的,根本不正常。

自嘲的笑容浮现在脸上,程充和说:“这个问题,我没有考虑过。”

难得林涵音讲一句良心话。“如果你一个人寂寞,或是遇到什么喜欢你,对你好的人,想跟对方在一起就在一起。我是不会管的。我就觉得那些对父母婚姻管头管脚的子女很可笑,当然,不干涉是双方的。”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母亲也别管她。

程充和淡淡一笑,“当然,你的感情你的婚姻,是你自己的事情。为人父母只能在子女受委屈的时候给她提供一个接纳的怀抱。”

“要是人人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回到家中刚脱去外套,马克吐温扑向程充和求抱,搂住它,温暖的体温冲淡少许难言的惆怅。与林涵音一餐饭,吃得心绪复杂,可能这也是林涵音总是回避她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