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儿女(四 震古烁今云皇后)

云久久直到十四岁上才略微有点开了窍,晓得怎么生娃娃是不应当在大庭广众下到处乱问的。那时她已出落得惊艳四方,比她母亲年少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哥哥云卿夏忧心忡忡,教了她各种防身方法,逃命方法,脱身方法,下药与反下药方法,甚至杀人方法。云久久马马虎虎学着,全然不知她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做。

最后两人大吵了一架,原因是云久久在雪山呆的久了,想念舅舅和表哥表姐,打算跟着商队去横云走走。但云卿夏百般阻挠,特别强调了她不该和雪惜月玩在一起。而云久久私心正是想去找惜月玩,不明白这个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闹得不可开交了,还是爹娘出面,云久久才得脱身。因这次出行来之不易,更决心好好玩玩。却怕她哥哥再寻来,专门捡了些偏僻小路走,连吃带玩好不自在。

此时兰柯正值鼎盛,横云也政通人和,各处太平。但她绕得太远,竟一路绕到了纤蛮。

在这里住店第一天,便被一群年轻人调戏。云久久见那么多人涎皮赖脸地围上来,一开始只觉得这些人好没礼数。后来听他们出言轻慢,又以为他们是要和她吵架斗嘴。直到为首的一个伸手来摸她,才意识到全不是她想的那样。

并非她娘那般摸摸她的手脸,也不是她爹和哥哥那样摸摸她的头。他们的眼睛盯在她胸前腰下。不等她明白,已经被人捏了一下。

再迟钝的女孩也明白了。云久久生平第一次羞得满脸通红,泪水瞬间涌了满眶,一时什么刀法都忘了,只本能地抱住肩膀往后退。

那些人见状更是变本加厉,伸手来扯她的衣服。就在此时,突然一阵乱七八糟,所有人一起倒地不起。云久久含泪抬头,看到雪惜月气喘吁吁站在面前。他的靴子上还沾着未融化的积雪,是一路奔跑进得店里的。

云久久怔怔道:“惜月……你,你怎会在此?”

雪惜月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呼吸,无奈道:“姑姑姑父,还有卿夏,三人各传了一封信给我,说你一个人出来玩,很可能会捡些偏远小路,迷路拐到纤蛮来。我已是快马加鞭,还是被你先了一步。”

云久久呆了呆,突然一头扑到惜月怀里,委屈地大哭起来。

雪惜月含笑抱住她,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云久久哭到一半抬起头,顿时幽怨地说:“你还笑!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欺负我!”

雪惜月温声软语地说:“谁敢欺负你,我帮你出气。”

云久久含泪望着那些正想悄悄开溜的人,小声说:“他们都欺负我。他们……他们摸我。”

店中其他人听到了她的只言片语,都不禁捂着嘴笑了。惜月说:“好,每人都打半死如何?”

云久久用力点点头。这时方才带头对她动手动脚的年轻人哆嗦着求饶道:“公子,是小的们有眼无珠,得罪了姑娘。但求公子说句公道话,这姑娘生得这么漂亮,哪能随随便便一个人跑出来乱逛?也不叫父母兄弟陪着,这,这……”

云久久睁着一双大大的泪眼呆住,瞬间明白了之前云卿夏那么担心她的原因。顿时懊悔又惭愧,愈发呜呜咽咽哭了。

这一晚他们换了家店。云久久仍是有些怕,扯着惜月的衣袖不许他离开半步。雪惜月耐心说:“久久,你已经是大人了。男女授受不亲,就算是卿夏,也不能和你太过亲近,更不要说我。我是不能和你睡在一个房间的。”

云久久说:“你又不是坏人。”

惜月说:“可我是男人。”

“为什么这样就不行呢?”云久久有些抓狂了,“因为会生娃娃么?”

雪惜月在心中权衡了一下被表弟打死和被她恨死哪个更惨,然后在她身边坐下,苦笑着叹了口气:“既然你真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

于是,在这个月黑风高非常适合杀人放火的深夜,云久久从她表哥口中知晓了生娃娃的前因后果。只是她天真无邪地把这一切都当做了很平常的事,觉得怪只怪她亲哥哥太懒不愿意早点告诉她。

惜月连忙纠正了她这一错误认识,并将白天里发生的事当做例子,很艰难地解释了此事究竟什么人可以说什么人不可以。然而由于他不小心提到了爱与不爱,又将事情招惹到更麻烦的境地——云久久不明白男女之间的爱是什么玩意儿。

惜月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词穷。云久久听得越多反而越糊涂,似乎明白了原理,但又不明真相。想了半晌,迟疑道:“惜月,你说‘会有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感觉?”

雪惜月想了半天举不出例子,只好说:“比如有这么个人,你很喜欢他,但和喜欢姑父跟卿夏完全不同。可能看到他的时候会很欢喜,还会脸红心跳一下什么的,其他什么事都忘掉,只想着这一个人。就算他摸你了,你也不会觉得是被欺负了……”

云久久惊讶地说:“你是在说你自己么?”

惜月忙说:“我没有……”

云久久说:“可我就是看到你的时候才会觉得心咚咚地跳,其他事都忘掉。你摸我,我也不会觉得被欺负了。而且我看不到你的时候,会很想你,觉得这里痛……”

她指着自己的心,认真道:“惜月,这是爱么?”

雪惜月被惊得呆住。半晌,他轻轻一笑:“也许吧。”

“那你呢?”云久久那只手反过来按在他的心上,“你看到我的时候,心会这样跳么——”

她突然停下,眼睛亮了起来。

“会呢!”她笑了,急忙再向前一点,将耳朵贴在他身上。

少年人的心跳得分明慌了。只有他的微笑依然从容:“当然会。久久,你高兴么?”

“恩!”

云久久半年后才回雪山。这半年里她又长高了一些,眼睛也更明亮。因出门太久,一回家便缠着要和娘亲同睡。半夜里不知梦到什么,笑得醒来。她娘被吵醒了,笑着问她梦到了什么。

云久久说:“娘,有件事,久久好想说,可是说给卿夏他一定不高兴,说给爹又不好意思。”

雪晴然心中猜出了几分,便点头道:“久久想说什么?”

云久久扭捏了一会,却先悄声问道:“娘,你每天都要从早到晚看着我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雪晴然想了想说:“觉得很舒心。”

“那是因为你很爱他,是么?”

“是。”雪晴然不禁笑了,“久久,你也遇到了一个看到会很舒心的人,对么?”

云久久傻笑起来。

“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不容易。”雪晴然轻声说,翻身将年少的女儿搂进怀里,“但是久久,你想要多少甜,就要先得同样多的苦。爱没有那么容易,你总要失去一些几乎同样重要的东西才行。特别……是帝王家的爱。”

云久久似懂非懂地听着,不一会又睡了。

云卿夏在外游**到十七岁,从未对任何女孩动过情。只因他母亲和妹妹已将天下女子可能有的好处都占完了,他再看谁都觉得不够好。不仅不够好,而且很不好。所以水月茶庄云氏,居然难得的出现了一个心如铁石全无桃花的后辈。

与他不同,云久久却正因觉得父亲太好,将他看作普天之下第一好男人,反而觉得世上人不如她父亲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无论别的男人怎么不好,她都只怀着悲悯的心思去对待。因此,她和云氏所有女子一样,无论走到何处总是桃花缠身。

偏生她又继承了雪晴然的迟钝,常常别人已经快要疯了,她还浑然不知所为者何。

总之,这对双生兄妹给世上人添了不知多少苦恼。

直到十七岁,云久久终于第一次被别人添了一次苦恼。

便是惠帝禅位,将皇位交与了年仅十九的雪惜月。

即位大典前夜,云久久坐在皇宫墙头看着宫中人奔忙的样子,泪盈满眶。直到雪惜月百忙之中寻到她,才将她从冷风中带离高墙,带回温暖的室内。

“久久,你怎么哭了?”他将她冻得冰凉的手按在自己耳后,温和地问。

许久,云久久说:“以后,我不能时刻见你了。”

“为何?”

“你做了皇帝,会有皇后,会有妃嫔。”她轻声说,将自己的手抽回。

雪惜月将她裹进自己的华服中,含笑轻声说:“皇后,不就是你么?久久,你愿意跟我一起留在这里么?”

隔着衣衫,云久久听到他的心跳变快了。半晌,她含着泪抬起头来,拉起他一只手按在自己心上。

两人都笑了,因为他们的心恰好是同样的节拍。

“从前我去哪里,惜月都肯陪着我。”云久久轻声说,“以后,我就留在横云,陪着惜月。”

然后她又微皱起眉:“可我娘说皇后不好做。”

雪惜月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眉心,含笑道:“我必定会让你做一个史无前例简单开心的皇后。”

横云文帝雪惜月,一生言出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