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去年的春天，劉麻子打完更，天也快亮了，正準備回家，卻在小巷子里遇到一個人，一動不動靠在那里，半死不活的，把他嚇了一大跳。

這些年打更，夜里他什么狀況沒見過呀，人家的膽子越嚇越小，他倒是越練越大，因為他劉麻子喜歡刨根問底。要是一般人遇到一個荒宅里每晚都傳來詭異的聲音，估計早就嚇跑，然后第二天滿世界嚷嚷自己見鬼了，從此對那個地方繞道走，避而遠之。可是他不會，第二天半夜帶著燈籠，趁著打更的時候跑到那個宅子里一探究竟，非把原因揪出來說的就是他。

估計民間鬼故事傳說里，講的那個劉大膽就是他祖宗。

于是，當劉麻子遇到靠在小巷子里的人時，他第一反應就是這人說不定喝醉了？

那人身上有一絲絲異味，卻沒聞到一點點酒氣。

他試著上前叫了兩聲，問他怎么了，也沒反應。伸手上前，探了探那人的鼻子，活的。

這下劉麻子算是放心了，帶著打更的東西回了家。

等到劉麻子睡了一覺，太陽已經升起來，外面熙熙攘攘，車水馬龍。

拎著菜籃子往家走，他不自覺又對著那個小巷看了看，那人還在，太陽下他看清了，低垂著頭，披散著頭發，遮住了臉，卻透出一股死氣沉沉的氣息，身上的衣服已經污漬斑斑，似乎他在灰塵里摸爬滾打了許久。

這人怎么了？

劉麻子帶著疑問路過，此后隔三差五他走過那條巷子的時候，就沖那里看看。有時遇到鄰居也和他們說一說自己看到的那人，沒人知道他是從哪里來的。

當那人身上的衣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好料子的模樣時，他的面前被人丟了第一個銅板。

他還是一動未動，這么久不吃不喝，餓都餓死了吧？

劉麻子也試著給那人拿過一兩個饅頭，結果都進了別的乞丐的肚子，要不就是在他的面前，生生化成了一灘爛泥。

劉麻子嘆了口氣，搖搖頭。

轉眼，春雨綿綿中，清明到了，家家戶戶都買了香紙黃昏的時候在空地上焚燒給先人。

路上到處都是一攤攤灰色的灰燼，夜里看起來格外的滲人。

這一晚，打更的劉麻子也忍不住縮了縮身子，覺得周圍陰涼涼的。

突然，他看到前方有一小片火光，一張蒼白的人臉，嚇得他差點丟下打更的東西就跑。

跑到一半，猛然驚覺。

這，這不是那個人么？

劉麻子驀地想起來，也不怕了，拍拍自己的胸口。

只見那人將一個個小小的，折好的元寶放進火苗里，香紙不多，連火苗都是小小的，斷斷續續好似要停一樣。

那人的臉色無比蒼白，眼神空洞，好長時間沒有吃過東西，沒有動過的手腳打著顫，做這些動作時卻透著一股子堅定。

劉麻子看著那人的舉動，突然感覺到，那個男人燒給的，一定是跟他非常親密，非常重要的人。

第二天，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那個小巷子空了，只剩下地面上被火燒灼過的黑跡。

晨起的人們紛紛站在小巷邊議論，說那人肯定已經死了，這么長時間沒吃過東西，沒動過，誰都受不住呀。

這么多日子他們也看出來了，這人是自己不想活了。

劉麻子遠遠的站在自己家門口，看著那個巷子，想起昨晚上遇到的那個場景，也嘆了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劉麻子每每路過那個巷子時，還想起那個男人，火花印亮了那個人的臉，他燒紙錢的那個夜晚。

那個男人，眼角似乎有道疤，其實很清秀。

劉麻子這輩子已經過了一半，也算是看多了悲歡離合，卻沒有誰像那個人那樣，令他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惋惜。

也沒有見過如那人那樣的，在紙錢的火光前，蒼白卻透著絕望的臉。

直到有一天，劉麻子去城西辦事，他無意間看到了一個乞丐，雖然蓬頭垢面的坐在那里，不像其他乞丐一樣賣力的乞討，頭發遮住了大半的面容，安安靜靜，如入定禪僧，他卻知道，那個人，原來還活著。

活著，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