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絕望里的谷底呆了太久,久到以為這一輩子就是這么過時,突然陽光照射進來,天人永隔,愧疚了許久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告訴自己,其實不需要愧疚,因為他根本沒死,這只是一個誤會。

自己的戀人也沒有變心,一切都是出于種種愛他護他的考慮,現在層層障礙都沒有了,他們苦盡甘來,可以像戲文里大難不死的才子佳人一樣,享受幸福的平淡日子,天長地久。

真的有這么簡單么?

從又一個記不清楚的夢境中醒來,只有低低的喘息還有額上的冷汗告示著這一定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美夢,夢中的那種心悸感覺還在纏繞不休。

也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明明一切都真相大白,沒有對老四橫死的愧疚,沒有對莫二變心的痛苦,暗藏的危機也被一一解決。

“你只是在做夢而已。”有個聲音這么在他耳邊說著,腔調嘲笑詭異,然后穿著錦服的自己,高床軟枕,一瞬間變成了乞丐,坐在老四的墳前,風霜露宿,寸寸蒼老。

還是這么不安……

莫默睜著眼睛,一夜到天明。

從這個未眠之夜開始,他又喝起了很苦的藥汁,夢做的少些了,一覺到天亮。

莫三,莫五,還有青瓷他們阿宋他們,經常過來陪莫默說話解悶,無涯門主若是放人的話,老六也過來看看。本來老四那張嘴最適合哄人了,可是大家都明白,老四如今不受莫默的待見,比看莫二還煩的那種,連莫四的名字也不要聽到的那種討厭。

也許是因為老四在二哥的指示下詐死,騙了莫默太多的情感,把莫默這一輩子對莫四的感情一下子都耗費干凈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莫默卻一天天沉靜,無論大家怎么逗他開心,怎么向他賠禮,他一如既往的消沉下去。

過去三年,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他無法自拔。

那個泥坑,眾人只能拉住他不讓他繼續沉淪,該怎么出來還需要他自己努力。

“莫默,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我陪你走走?”

“這海上有一個集市,聽說很熱鬧,盡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我們去看看?”

他還是龜縮在自己的殼里,一動不動,莫二只能看著他,眼里帶著擔憂。每晚,陪他入睡時,將懷里瘦的皮包骨頭的人,摟的更緊。

又一天夜里,莫默突然驚醒了,而床榻的另一頭,空空的,莫二不在**。

睜著眼睛,在**躺了一會兒,神情空洞。

三更剛過,他很快的爬起來,拿出一個角落里收拾好的小包裹,悄悄打開門,走了出去。

一路上,大家都在沉睡中,宅子里很安靜,快到后門時,他看見廚房那邊有燈光,隱隱有聲音傳來。

“他還是那個樣子?”

“嗯。”低低應聲的,是莫二。

“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這個事情對他影響這么大,當初就換一種辦法好了。”這是莫默以為還在外面挖池塘的老四的聲音。

“你說的倒容易!”無竹瞪了老四一眼,小心看著爐子上的火,“你以為那個毒是那么好解的?要是不值得一提,我早就解了,還需要耗費這三年的時間?”

“實在是朝廷太過卑鄙,竟然對著莫默下毒!如果不是二哥發現的快,是不是就……”老四義憤填膺。

“他們?”無竹冷哼,“到時他們一定會很好心的提醒我們,然后派個‘神醫’送解藥的。”

“那時我們就真的沒有任何還手之力了對吧?”老四沒好氣的接話,也看穿了朝廷的陰謀。

“所以,當莫二發現莫默中毒之后,才決定讓莫默離開的。”無竹嘆了口氣,“不然為什么讓你詐死?只有這樣,朝廷才會深信莫二和莫默決裂了,他才能順利的失蹤,這樣,在莫默被找到之前,朝廷才不能用莫默的毒威脅莫二。”

“啊!為什么是我要詐死?”老四一臉的苦悶,“老六就不指望了,那個無涯舍不得在他身上開一刀么,可是怎么就不給老三,老五派這個活啊?可憐我現在給老大恨死了。”

“除了你,還能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轉移飛葉樓的產業?老三,老五嗎?”莫二淡淡回了一句。

“哼!”被人夸獎,莫四心情略好了,“也是,那兩個生意笨蛋,別說三年,給他們三十年,都沒戲。”

這幾年,頂著一個死人的身份,沒有了朝廷的監視,他轉移財產,轉的很爽快。

也稍微彌補了一下當年被人捅刀子的噩夢。

“幸好最后關頭我們找到了制做解藥的東西,不然就算大家都安全轉移了,我們也不敢和朝廷翻臉,也就真的只能依朝廷的意思娶那個冒牌郡主了。”

“這樣的時間爭取,只是苦了莫默,還有我!”老四把臉一皺,“我現在回來睡個覺還得偷偷摸摸的,跟做賊一樣。詐死,我也不想啊,被人活埋的滋味,你們誰嘗過,我還埋了幾天!回來我也做了好長時間的噩夢的。還有那詐死,那黃輝是朝廷的人,他下手是真狠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我事前有準備,后來又被莫默塞了那么多藥,真不定就真死了!”

“這一戰,大家打的都辛苦。”無竹橫了老四一眼,“你說你辛苦,你辛苦什么?”

“我真的很辛苦啊。”老四裝可憐,舔著臉湊到無竹那里,“這里什么好東西,留點給我嘗嘗吧。”

結果不等無竹反應,莫二已經直接把老四的后領拎起,丟出了門外。老四單手撐地,縱身一躍,這才險險站穩。

“一個兩個,真是偏心到極點了!”老四站在門外一邊揉被莫二捏疼的頸子一邊嘟囔,“知道罐子里燉的是你找來留給莫默用的麒麟草,誰還真的貪呀!擔心人家又不和他說,指不定莫默心里怎么編排你呢,不然能心神不寧,睡不著覺么?”

“光做又不說,誰曉得?就是幾棵麒麟草全燉完了,莫默也未必會懂你的好。”

搖搖頭,老四晃悠悠走了。

廚房里,無竹在看著自己爐子里的火候,莫二也在盯著自己那罐東西,眼都不眨,全神貫注。

“莫二,不覺得苦么?”莫二拿著勺子,嘗那藥味時,背對著他的無竹突然問了一句。

“不苦。”莫二看著藥罐,笑了,那里面飽含著塵埃落地后的從容堅定,“只要有他,一點也不苦。”

夜已深沉,黑影如同來的時候一樣,走的也靜悄悄。

小包裹又重新塞回了原來的地方,**拱起的繭子里也有了溫度。

這一次,那雙眼睛,波光閃動,漸漸染上睡意,終于睡的安穩。

門外,有人輕手輕腳的走進,脫掉沾了藥味的衣服,瞧了瞧莫默的睡臉后,勾起嘴角,緩緩躺到莫默身邊。

與他同榻,相擁而眠。

清晨,晨光熹微,院子里面的石桌上還隱隱有露水的微寒。

“吱呀”一聲,房間的一扇木門打開了,里面走出一個男子,那個男子身后背著一個小包袱,關上門的時候,頓了頓,然后穩穩的關上了。

而里屋的桌上,一張紙被壓在硯臺底下,墨跡未干。

歪歪扭扭毫無美感的字說明了主人是一個沒啥文化的人。

空蕩蕩的房間,那紙被風吹的沙沙作響。

上面只有三個字。

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