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曈被宗朔敲的“诶呦”一声, 慌忙的转过身,抬手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了。

宗朔本来伸手去给阿曈脱衣服, 但大手刚碰上少年的肩膀, 他那比寻常人都要高的体温便透过湿衫,轻易的爬上了自己的手掌, 即便是那长满了刀茧, 对感触并不灵敏的手指,也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在这样的暗室中,方寸空间之外,便是霹雳骤雨,而眼下,两人这样近, 身体透出的热气仿佛都交融在了一起, 叫人不自觉想靠近, 然后紧贴着汲取,厮磨。

人的本性, 男人的本性。

“自己脱。”

阿曈正捂着眼睛, 就听身后这人发话了, 然后宗朔便离开了自己身边,到一块石头边静静坐着。

少年转过脸,从手指间露出的大大的缝隙里往外瞧, 就见宗朔即便在暗暗的石洞中光着臂膀坐着,也腰背极挺直, 丝毫不显落拓, 从细微之处体现着他自幼养成的严苛礼仪姿态。

只是他不怎么自在的动了动, 又分开跨, 将拧的半干不干的衣裳盖在了腿间。

于是,宗朔又透过雷电的光芒看着到了偷瞄的少年,他虎着脸只说了一个字。

“脱!”

阿曈赶紧点头,把罩在外边的衣裳解下来拧好,然后就要脱湿裤子。

石洞另一侧的几个人都嘻嘻哈哈的彼此说笑,还时不时逗阿曈一句。宗朔在黑暗中,听到“叮零当啷”的声音,就知道是少年在解裤子了,因为他的裤子里总是放着一些小玩意。

宗朔耳朵动了动,下意识的起身,背对着阿曈挡在他身前,遮住了万一闪电来临而照映进来的光亮。

听着身后哗啦啦落地的水声,他又嘱咐少年,“然后穿上。”

“哦。”

刑武边和几人说笑,边竖着耳朵听着井对面两人的你来我往的说话,心中啧的一声,带着几个人又往远挪了挪。

不一会儿,乌骓便领着几匹马也进了石洞,如此便有些挤了,它们刚刚就着大雨过后的水洼喝了些水,又将附近长的干草吃完了,才进来休息。

刑武走到辎重马身边,拿过干粮,分给众人。这时候,阿曈已经收拾妥当,只穿了一件小砍袖,蹲在了宗朔身边。

宗朔接过刑武递过来的肉干与饼子,挑软的地方撕了一块递给阿曈,谁知道阿曈伸过头,直接凑到宗朔的手边嗅了嗅,宗朔的大手在黑暗中感受着少年鼻翼间温热的气流。

只贴近的闻了一会儿,阿曈便转开了脸。

“不吃?”

阿曈肯定道,“不吃。”

“接下来还要穿过一小片沙漠,荒无人烟。” 不吃就要挨饿了,毕竟厨子也没跟来。

阿曈明白宗朔的意思,但他实在吃不惯干肉,“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捕猎,新鲜的肉好吃!而且,我可以一个月不吃饭,只喝水就行。”

阿曈骄傲的看着宗朔,看!我很好养活的。

“没必要。”宗朔心想,我总不至于叫你挨饿,于是,他掰了一块饼芯,再次递到阿曈眼前,“小厨房做的糖饼。”

阿曈就着宗朔的手咬了一口,中间的饼芯软乎乎,甜滋滋的,于是这才把饼叼到嘴里吃完了。

夜深,骤雨初歇。

外头渐渐有了光亮,下过雨的夜空如洗,星河迢迢。只是有些冷了,带着湿气的凉风从石洞门口刮进来,吹到阿曈贴身的潮衣服上,少年“啊咻”一声,打了个小喷嚏。在山上,他习惯与狼群挤着睡的,后来到了山下,晚上也趴在宗朔的身上。

于是没忍住,他径自往宗朔身边凑了凑,随着一股凉风再次吹过来,便又往宗朔身边凑了凑,眼见要贴上了,阿曈一抬头,就见男人在低头看他。

阿曈也不露怯,迎着宗朔的目光就看回去了,心想,又不是第一天在一起睡觉了,也不好太见外!

于是少年贴在宗朔身边,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腿,眼睛迎着头顶的视线,软着身子就靠进了男人的怀里,又蹭了蹭,把宗朔的大手扯过来,盖在了身上。

两人依旧默默对视,阿曈一吸鼻涕,“暖和。”

只是背后那处有点硌得慌,他就又蹭了蹭,谁知道越蹭越硌得慌!就在阿曈噘着嘴要翻身的时候,宗朔屏着呼吸,一把按住他。

男人的声音有些暗,“老实点!”

就此,宗朔怀中这个火热的身躯,才消停下来,眨巴眨巴眼睛,蜷着腿睡着了。

而他自己,则借着夜晚朦胧的星光,低头看着毫无防备的睡在腿间的少年,这人的鬓发湿过后,微微的显现出少许卷毛的样子,如今都蜿蜒的贴在脸侧,于是,便露出了丰泽的额头。

一枚金纹仿佛月下水波一般,**漾在少年眉间,映衬着他莹润的唇与蝉翼般的睫毛,美极……

戈壁中的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天还没亮,那样滂沱的水量便被这片土地吸收殆尽,道路都干爽起来。

于是阿曈还没醒,就听见石洞外边由远及近传来的踢踏马蹄声,他骤然张开了眼,入目的是宗朔的下巴与雄阔的胸膛。

所以,阿曈又走神了,这人明明穿上衣服的时候,没显得这样筋肉蓬勃的,还甚是高挑颀长,很有风度的样子呢。不像他阿塔,穿什么都鼓着,叫缝衣服的阿纳为难。

转念之间,外边的马队已然到了石洞门前,阿曈只听见整齐的下马声,随即门外便传来一个人熟稔的克烈语。

“月氏在上,属下来迟。”

阿曈瞬间起身,好奇的往外张望,宗朔则披好了外袍,与屋外人沉稳对话。

少年听了半天,单个的字他都能听懂,只是两人复杂的说了一连串的人名与什么草原部落的名,阿曈没听过,就迷糊了。只知道最后宗朔转头叫他上马,他们要出发了。

甫一出门,阿曈就是一愣,他这回下山,也算是见识过了千军万马,就连仗,也算浑水摸鱼的打过了一场,但却从没在军营中见过这样的骑兵队伍。

列队在下的,是一群凶猛的雄性。

他们既野蛮又狂放不羁。全体队伍都高壮极了,比之宗朔相差无几,但却带着天然的凶性,并不能如宗朔一般将悍气收放自如。

一行人在有些微冷的雨后戈壁,仍旧只穿着薄皮甲,上半身强悍的体魄**在外,这些人是典型的草原大汉,他们没有中原士兵整日训练而显出的分明肌肉,而是浑身的脂肪包裹着肌肉,每个人都像一架冲刺的战车。

宗朔上马,一行人低头将右拳抵在胸口,行草原礼。而后便沉默的跟随着。

阿曈被宗朔依旧搁在身前,但他一转身,就见那个与宗朔叽里呱啦“报菜名”的大汉,此刻正侧脸瞧自己,那人脸上有一道横斜的刀疤,又生得一双锐利的鹰目,瞧着有些吓人。

但阿曈也没在意,而是歪头看了回去,用那双大眼睛询问,眼睛一眨,意思很明显,“你瞅啥?”

那大汉见状,忽而笑了一声,便依旧用克烈语朝宗朔说,“这个不会骑马?”

宗朔挑眉看他,旁边的刑武就赶上了前,“嘭嘭”几声闷响,蒲扇大的手掌拍着大汉的后背,“我说老忽,这你就不懂了!”

阿曈见大汉还瞅他,仿佛还有些不屑的样子,就像猛兽看着一只小鸡。

刑武也不说话了,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于是阿曈隔着宗朔的手臂,与大汉一龇牙,样子还挺凶,随后用克烈语回了一句话。

“看什么看!我会骑马。你个傻大个!”可我侄子就愿意驮着我,怎么地,一家人当然要整整齐齐!

阿曈还以为怕不是要先打上一架,却见那大汉在听自己说完话后,猛然一愣,就连他身边的众多士兵也通通回头瞧自己。

少年心里“嗨呀”一声,这是要打群架啊!不过自己也没在怕的。他还仰头吩咐宗朔,“待会打起来,你可别拦我!”

但那大汉与那群人还在看着阿曈,就连马速都慢了下来,也不打架,就瞅。阿曈摸不着头脑,宗朔却一笑,“他叫忽儿扎合,是我的朋友。”

“他老看我。”阿曈告状。

忽儿扎合人生中第一次被一个少年人告状,毕竟,正常情况下,没有哪个少年人见到他们是不赶紧跑的。

更何况,这个少年人,还会说克烈语,且极标准。

宗朔回头面色平静的朝忽儿扎合说了一句,“这是安全的人。”

大汉问,“哪来的。”

宗朔一愣,想了想,嗤笑出来,“捡的。”

说罢,便驾着乌骓加了速,身后没有马匹能追上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刑武一看打不起来,实在没什么热闹了,也策马前行,但在走之前,他特意到了忽儿扎合的面前,哈哈笑,“瞧见没有,少惹人家,你可不一定能打得过。”

说罢,这大黑脸骑着枣红的骏马转眼跑至队伍之前,只留忽儿扎合在原地皱着眉想。

“捡的?哪还能捡到克烈人!”于是,也催马前奔。

雨后戈壁,一众人跟随者宗朔的步伐,疾驰与旷野之中。

阿曈抬头问宗朔,“咱们去哪?”

男人眯着眼面色沉郁,“金帐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