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那人醒来被审,宗朔就已经一摆手,卫队领悟,将人拖走了。

阿曈只以为打了一架,并不晓得,顷刻之间,有人生死已定。

今日的军中朝会刚完,各个副将与裨将早已经回营带队的带队,出外戍守的戍守。于是偌大的议帐中,此刻只剩阿曈与宗朔两人。

宗朔也算刚刚经历过毒杀,但看着却像是一点也没往心里去的样子,他踱步到椅边坐下,抬眼朝少年一勾手。

“过来。”

阿曈狐疑,“干什么?”

见人没动地方,宗朔慢声说,“你们伙长没教过你,要服从军令么。”说到这,阿曈才撇着嘴,缓缓的挪到宗朔眼前。

“伸手。”

宗朔看着少年不情不愿的把双手举到自己眼前,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而后仔细端详。

听卫队报告,这是一双,削金断玉的手。

可是,却不像,他掌心细润,十指青葱修长,指腹饱满圆实,甚至连指纹都是有福气的小圆斗。不比他们,手掌上,没有一处柔软,带着生死的痕迹。

“匕首怎么断的。”宗朔好似闲谈一般,不着意的询问。

阿曈从不想那么多,听宗朔问,便呲牙一乐,伸手在他眼前比划起来。少年的这双手如莲花盛开一般,在男人眼前挽了个花,而后迅速回腕利落的一掰。

动作既漂亮又干脆凌厉,但宗朔已然看出,这不是哪家哪派的功夫动作,他自幼通晓百家武学,没有一家是敢于挽个手花空手接毒刃的,找死么?

阿曈动作时,还不忘给自己给配个音,“啪嚓!嘿嘿嘿嘿。”

少年弯着眼睛还在笑,他觉得这人是羡慕自己厉害,于是演示一遍还不收手,又在男人面前伸手挽了个花。

“啪嚓,哈哈哈,啪嚓!羡慕吗?啪嚓!”

“……”眼前的手花缭乱人眼,眼见小亲卫蹬鼻子上脸,宗朔往后一仰,倚在靠背上,身姿不经意间有些许的豪放。

“我的早餐呢。”

阿曈一愣,回身找那碗羹,可毒物早就被卫队长带走处理了。

宗朔又道,“听说小厨房毁了。”

阿曈退后警觉,他觉得这人要开始秋后找小茬了。毕竟,他的小厨房因着“某人”的巨力一脚,院子里一塌糊涂,草木狼藉,盆碗朝天。

“伙房修复之前,我的饭食,你来做,每日准时送到我眼前。”

“啊?”阿曈闻言一蒙,家里吃食一直都是他阿纳阿塔在弄,至于他自己,就只会烤野食,还有,生吃……

正在阿曈要开始耍赖的时候,军帐门帘一动,几个极高壮的彪形大汉掀门进屋。

阿曈一回头,有些惊讶。他下山这么久,很少见到山下有像他阿塔一般高壮的男人。眼前这个小心眼子将军虽然算一个,但他沉沉郁郁的,一举一动都是很讲究的样子,就显得没那么生性了。

可进帐这几个人,都只穿着小皮甲,里边则光着膀子,能看到身上的刀枪疤痕,他们壮的有些胖,脂肪包着肌肉,一个个都像移动的战车!

宗朔见他们回来,站起身,他们站起来差不多一般高,甚至宗朔竟还要再挺拔的高一些。阿曈仰着脸,看着几人与宗朔相互撞肩碰肘的行礼。

他仿佛能听到几副大体格相互碰撞的腔音与闷响声,说实话,他有些羡慕,他自幼与他阿纳一般,个子小,吃再多也长不起来,这令他颇为神伤。

站在他们中间,实在有些伤狼神族的颜面!也罢!阿曈便不作声的,跑去小厨房给自己收拾烂摊子去了。

宗朔的眼睛一直看着阿曈出帐,这时为首的大汉却急着说,“殿下,乃蛮的老首领不太好,接任者没定,要乱套,齐格揽权,怕是将反。”

这人的中原官话说的并不太好,一句话的结尾连转音带弹舌,一听就是外族。

宗朔闻言却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忽然说,“忽儿扎合,克烈部如今到哪了。”

“部族逐水草而居,又被乃蛮部驱赶骚扰,我不确定,要深入草原与荒漠,才能找到。”

忽儿扎合虽然出身与克烈部,但因草原多族混战,便被派遣到中原,寻找他们部族的王女之子,宗朔是天生流着草原王族血脉的人,是最有望结束这一切的人。

宗朔沉思着道,“不急,派几个斥候寻路,并加紧在乃蛮的动作。”推波助澜、见缝插针,人早已安排好,只等请君入瓮。

忽儿扎合点头,他看不透这个王族首领,他既危险又足智多谋,手里仿佛握着无数根丝线与网,随意牵动,千里之外杀人无形。

帐外,日头高照,几近中午,宗朔才终于吃上了早饭。

少年手上满是烧烤的黑灰,连带抹的小脸上都有,他冲到宗朔眼前,亮出一只烤的有些焦糊的黑鸡。

“吃吧,新捉的肥鸡哦!”

说话间少年腹中“咕噜”一声,他抓鸡拔毛,又看着火候烤,这时候,也饿了……

一只鸡,是不够分的,阿曈即刻将鸡扔到帅帐的书案上,转身就跑。

宗朔看着被油的军报,“你干什么去?”

少年声音渐远,“拿碗抢饭啊,一会儿辎重营的饭就放完啦!”

得,他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去处。

几个来交差的兵将就见他们将军看着桌上的焦鸡,眼角一抽,而后自嘲的叹了口气。

他们却深以为奇,将军的情绪内敛的很,从不随意嬉闹。

于是军中的将帅层级里,逐渐有了传言:小亲卫给将军烤鸡,糊了将军也吃。

只是传者传着,就变了味儿,越来越离谱。

小亲卫给将军吃鸡,将军也吃。

小亲卫跑到帅帐,吃将军的鸡……

但被人暗自编排的两人,定然不会知道这些事。到了晚上,在辎重营中吃饱喝足,又叙了一圈旧的阿曈,踩着宵禁的点才回来。

只是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极香的烟味,刚闻见还觉得很好闻,只是闻久了,就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阿曈正耸着鼻子找着味道的源头,就听屋子里侧那人叫他。

“回偏室去,不准出来。”阿曈卟楞着耳朵,仔细琢磨了一番。那“煞星”的声音有些哑,还愈发的沉了,像是极力在克制什么。

只是他想起那人的身手,还是怂,就也听话的沿着墙根溜回了自己的小屋子里。

小屋与主室相连的拱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挂上了一层厚厚的帘子,那熏香味儿没怎么飘进来,但对阿曈来说依旧清晰可闻。

他站在墙根处听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这才复窝在小榻上,眨着大眼睛开始想事。

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没见男人睡过觉,即使浅眠也不曾有,每每入夜,就倚在案旁,一动不动的,看着怪吓人。

此刻,阿曈数着外头宗朔的呼吸声,渐渐兴奋起来,好像,好像那人睡着了!

宗朔今日见了忽儿扎合,而后便接连续朝草原各处,连发三封手稿印信。

他是背后搅乱风雨的翻云手。

可是,想起了草原,就想起了母亲华贵艳丽的克烈王服,想起了太子府彻夜的大火,断头台上的余腔喷血,他被灌下的药。

也想起了,他抱着母亲钿发散乱冰凉身躯,愤恨,使少年人身躯发抖。

可被活活扼死的母亲,眼神却还在盯着他,映着通天烈焰,永不瞑目,仿佛直到如今,还在盯着他。

宗朔头痛欲裂,他眼底微红,往手边的香炉中又扔了一块鲜红的香块,直到在氤氲的香气中,逐渐闭上了眼。

不过多时,偏室的的厚重门帘便悉悉索索起来,悄悄的,从帘侧冒出来一颗小脑袋。他左右瞧了瞧,而后往主室的书案边一看,高兴的眼睛都亮了,眸内仿佛还闪着亮晶晶的光点。

书案旁没有人!大煞星终于睡觉了!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只见他蹑手蹑脚的接近书案,越走近,香炉的味儿越重,呛的他直抽鼻子。他他依旧没跑开,而是在案上案下翻找起来。没想到毛毛躁躁的碰到了那劳什子香炉,一缕烟飘过来,阿曈费了大劲,才忍住不打喷嚏。

只是这一下就出了声音了,少年四肢僵直,一动不动的在原地等着。他觉得脚都麻了,双眼骨碌碌的往里侧的大床便瞅了瞅,见没动静,才敢继续翻动。

可是,到处都没有!狼毛还好说,等回东山了,他按着臭弟弟揍一顿,要薅多少没有!

可是他坠子呢?他的乳牙与老祖宗身上的晶母呢?

阿曈冷静了一会儿,强自给自己加油打气,他告诉自己,别怂!这人好不容易能睡个觉,趁他病,要他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而后阿曈决心一下,便径直的摸到宗朔正在休息的正屋床边。

看着睡熟的人,他摩拳擦掌了一番,直把罪恶的小手伸向只穿着里衣的宗朔。

他心里狂笑:你这人也有今天!

只是少年刚刚朝男人衣襟处刚一伸手,瞬间便觉得天旋地转!阿曈登时以为这人一直在装睡,那岂不是故意来引自己上钩的?

正张嘴说误会误会,而后叭叭叭的讲道理,却见这人把他绞住双手按在身下后,便不动了。

阿曈早就怕的闭上了眼,此刻试探着一睁,就见宗朔的眼底通红,但却目色无神,仿佛失焦。

他被别着手臂,这擒拿术叫他根本用不上力,此刻只能任由这人的坚实胸膛死沉沉的压住自己。

挣扎许久未果,阿曈却被这副雄壮身躯的热力,熏的困倦了。

于是,少年就在这副有些火热的胸膛下,眨着眼睛,姿势别扭的,逐渐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