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卫孟喜明明知道此时自己应该去看看这个“迪迪”长什么样,像她这四个月每接到一条线索就义无反顾奔走的每一个城市每一个华人面孔一样,可她并没有。

她只是很淡定的问老板:“这个人也是咱们龙国人吗?”

老板心说, 谁跟你是“咱们龙国人”喂, 他现在出来可就是意大利人了,入籍了的!

但眼前的女人, 眼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无端的让人害怕,他只能咽了口唾沫,点头又摇头, “他一直这个样子, 大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人,反正是个傻子,我十二年前来这里开饭馆的时候, 他就在码头上活跃了。”

“他不会说话,嘴巴里只会神叨叨的重复‘维罗纳’, 口齿不清, 我也听不出来是中文发音还是意语, 又或者英语, 日语韩语的, 反正我们任何人跟他说的话, 他也听不懂, 不会有回应。”

他, 就是固执的想要去维罗纳,这个词是他嘴里唯一能让人听懂的。

“十二年前就在这里?”卫孟喜喃喃道。

“哎呀我最早一次见他是十二年前, 我听这附近的人都叫他迪迪, 但最早好像是三十多年前就出现在这里了吧, 这附近的警察都拿他没办法,赶又赶不走,抓起来还得供他吃喝,也没身份……”

“那他一个人在这里吗?有没有亲人朋友照管?有没有住的地方?”

老板见她感兴趣,也只以为是年轻人的猎奇心理作祟,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难得遇到俩乡巴佬,干脆就坐到卫孟喜对面,跟他们细细的说起来。

“他的住处在那儿,喏……”他指着靠近码头不远处的一个废旧停车场,里面停着的都是报废车辆,在龙国大街上还没几辆小汽车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了汽车坟场。

卫孟喜看过去,那里没有能住人的地方。

“他啊,就是在那里,最外面那辆红色的小破车里睡的,他年轻时候能干点体力活,车场老板是个德国人,看他可怜就让他在场里帮忙,供他吃喝,那辆破车就是他的家咯。”

孟金堂不知道为什么,眉心也跳了一下,但他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他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所以,他也坐着没动,那群本地大汉戏耍了一会儿,见那“迪迪”还是只会和尚念经,也觉着没意思,吆喝着前去不远处的酒馆买醉了。

迪迪就一个人,佝偻着身子,望着远处的大海发呆。

“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他这傻子是真傻,别人是武疯子,会乱打乱骂,他就不一样,文疯子,总是一个人看着外面发呆,有时候一看能看一天,我们几个朋友还打过赌,猜他看的是大海,还是轮船,又或者是不远处的大教堂?”

老板边说,边从柜台后端出一盘花生米,摆在桌子上请他们吃,“哎呀这傻子的事还挺多,我一时半会儿也讲不完,你们要在这儿多待几天,就能把他的生活习惯摸透。”

“这人啊,生活作息比咱们还规律,每天早上六点的钟声一响,他就来码头上看,要是听见谁说要去维罗纳,他就闹着也要上人家的船,每次都被打下来,四年前还是五年前忘了,他跑上黑手党的船,被人砍掉一根手指……去年有一次,肋骨都被打断两根,但幸好被咱们这边一个华人救助会给救下,不然现在早都死了八百回了。”

卫孟喜的心,再一次痛起来。

她不想听了,她一点也不想听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有什么悲惨遭遇,不想听别人的苦情故事,不想理解别人的痛苦,这世界欠她那么多,从她到她的孩子,到她的丈夫,在她重生之前,有受过这个世界的善待吗?

现在凭什么要让她听着别人的故事流泪!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那种心脏的钝痛很快转化为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尤其是看着那个佝偻瘦弱的背影的时候,地中海的风把他整个人吹成了又黑又瘦的人干儿。

但老板还以为她也是其他被感动的小年轻之一,越发来劲了,“听说他大概是三十多年前吧,被人从一艘希腊来的偷渡船仓的死人堆里刨出来的,那次的事故哟,可真惨……三十多号人呐,就被蛇头全给霍霍了,有的病死,有的打死,他算是命大,还剩最后一口气,但人却变成傻子了,别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只会重复‘迪迪’两个字。”

卫孟喜咬牙,“别说了。”

老板很是莫名其妙,一脸无辜:不是你让我说的吗?你一开始不感兴趣我怎么会说。

不过,他也知道这女人不好惹,做生意嘛以和为贵,自己讪讪的端着花生米坐回柜台后,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两个莫名其妙的龙国人。

反正,刚才的搭讪中他已经知道,大家都是华人不错,但他不一样,他是拥有绿卡的意大利公民,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这年代的国内,还不知道怎么水深火热呢!

当年他为了出来,也是费了好一番力气的,现在嘛,打死也不会回去的,就是在国外讨饭也不会回去。

当年他自己怎么出来的,现在说给孩子听,孩子都不信。

世界就是这样,幸存者偏差。大家能看到孟家父子这样出去以后风生水起东山再起的,也能看到饭店老板这样虽未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顺利入籍的,却看不见那一船死了的,看不见迪迪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的。

外国的月亮圆吗?成功人士说是的,可死了的人无法开口。

孟金堂想安慰卫孟喜,想告诉她不可能的,卫衡那么聪明,卫衡那么风光霁月一人,卫衡曾经可是石兰省有名的大才子,卫衡在三四岁的时候就知道要以身报国渴望民族独立的人,怎么会……

可是,他真的说不出。

他能做的就是拍拍外甥女肩膀,“小喜你先坐着,我去了解一下,不要急。”

他大跨步走过去,直接走到那个“迪迪”跟前,迪迪的头发很长,很乱,打结成了鸡窝,胡子却只有两三公分长,稀稀落落的几根,三十多年的营养不良,已经让他快长不出胡子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远眺着宁静的地中海,原本披在头上的麻袋还是破布的什么东西,已经掉在了地上,还被那几名壮汉踩烂了,但他浑不在意。

孟金堂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虽然饱经风霜,在这个码头上吹了三四年的海风,变得又老又黑,但那高挺的鼻梁,那深邃的眼窝,分明就是……就是……“贤弟。”

他声音哽咽着,叫了一声。

迪迪没动,他又叫了一声,迪迪似乎是感觉到身边有声音,这才回头,但他的眼神里仿佛蒙着一层薄雾,没有以前的神采,更不可能认出他来,他的回头只是循声的生理反射。

孟金堂心中大恸,看着远处的船,又看着老得缩成虾米的老友,难怪他们按照身高和年轻时候的照片翻遍意大利怎么也找不到,这怎么可能找得到呢?这完全就是两个人啊!

卫孟喜模糊的视线里,一直在注视着这边的情况,她知道怎么回事了,可她不敢过去,没勇气过去,只要不过去似乎就能否认这个现实似的。

她为自己这几个月的生气愤怒而羞愧,为自己现在才出来找他而愧疚,如果她能早一点出来,是不是他就能少受点罪?

他,已经在这个港口上,等了三十二年,没有等到回家的船,也没有等到去约定好的维罗纳的船。

没有一艘船属于他。

“卫衡贤弟,我跟小喜来找你了,小喜你还记得吗?”

迪迪的眼睛依然毫无焦距,他呆呆的看看孟金堂,又看看大海,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而恰在此时,不远处有另外一名流浪汉叫了一声,“迪迪!”

他的脸色忽然就呈现出一种极致的欢喜,一瘸一拐的朝那人跑过去,那种笑容,就跟卫孟喜每次站在胡同口喊一声“爹爹”,他就高兴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一样。

这样的场景,在小喜和卫孟喜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卫孟喜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叫他“迪迪”了,大家以为“迪迪”是他的名字,因为叫这两个字他就像叫小猫小狗,会有反应……其实,于他而言,只是“迪迪”两个字根植在他的血里,肉里,骨髓里。

在石兰省方言里,“爹”不念“跌”,而是“迪”。

老板都被她吓傻了,心说这人不会也是个神经病,还是个武疯子吧。

“迪迪!”她叫了一声,原本那正在疯跑的身影忽然就顿了顿,有点疑惑的回头,似乎在寻找什么。

“迪迪!”

“迪迪!”

卫孟喜一面叫着,一面朝他冲过去,也不管他什么反应,一把将人抱住。

迪迪先还挣扎,他本能的害怕得发抖,仿佛抱着他的人也想要把他抓走,可怀里的人却是在一声又一声的重复着“迪迪”,那声音居然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

他的挣扎终于慢慢停了,呆愣愣的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不少的人,在他的意识里,已经分不清男人女人,也分不清老人年轻人了,他只是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出神。

“迪迪,我是小喜,卫孟喜,你说好要在维罗纳等我的,还记得吗?我看见你留下的信了,我找来了,我就在这里,你看,我找到你了。”

迪迪似乎是被提醒到,嘴里开始重复“维罗纳”三个字,眼睛又开始看向海面,眼看着他撒腿就要跑上别人的船,孟金堂干脆一把抱住他的腰,死死的抱住,眼中也是老泪纵横。

他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他只对“迪迪”和“维罗纳”两个词语有反应。

此时第一要务是赶紧找医院,把他送医院看看情况,可卫孟喜不同意,“舅舅,我们先带他回酒店吧,等冷静下来再去,看病不急在这一时。”

她不仅要看病,还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当年好端端的出来,为什么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坑害他的蛇头到底是谁……当然,她还要杀了孟淑娴和谢鼎。

不杀了他们,她咽不下这口气。

卫孟喜咬紧牙关,只有咬紧了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哭出来,以前是他保护她,现在换她来守护他吧,她的父亲。

俩人连拖带拽的将迪迪弄回住宿酒店,幸好孟金堂带着行李,有几件换洗衣物,他哄着将人弄进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本来还想帮他剪剪头发胡子的,但他躁动不安,很是抵触,于是也就不敢动剪刀了,只想着等他彻底平静下来再研究怎么搞这些。

卫孟喜在浴室外,一直听着舅舅的吸气声,大概也能想到,一定是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新伤旧伤吧。

这个澡洗了快两个小时,迪迪这三十多年里还没洗过这么舒服的热水澡,一边洗一边玩,又不配合,可不就是浪费时间嘛?

而在等待的时间里,卫孟喜已经去中餐馆买了一份百合肉圆汤回来,她一直记着,父亲很喜欢吃百合做的菜,怎么做都喜欢,以前孟淑娴不会做,家里也不能太招摇在大家都不怎么吃得饱的时候出去下馆子,于是他就一直念叨,以后有机会啊,他要吃个够。

这里的物资匮乏,尤其是中餐馆,很多在国内很简单随便进一家店都能买到的食材,这里却没有,卫孟喜是开着车转了一个小时才买到的百合肉丸汤,还特意说不要姜。

他们家的人,似乎都不爱吃姜,父亲不吃,老陆不吃,五个崽也不爱吃,就连她自己,要不是为了矫味去腥,她也能不放就不放。

洗干净的“迪迪”,虽然还是又老又黑,瘦的只剩皮包骨,但五官架子在那里摆着,还是很好看的。

卫孟喜把他按坐在梳妆台前,温柔的将他的长发梳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又指指自己额头,“迪迪你看,小喜跟你是不是一模一样?”

迪迪就“嘿嘿”傻笑,可能是意识到这俩不是坏人,不会打他,他也没一开始的排斥了,看见桌上的饭菜,肚子就“咕咕”叫,动物本能发作直接就上手抓着往嘴里塞。

其实本来也不算很烫了,孟金堂和卫孟喜都不忍心阻拦,找到了就好,其它的,慢慢恢复,慢慢适应吧。

因为出了这么一遭,卫孟喜也不能再让家里五个崽来了,他们一来,自己就没时间照顾父亲,到时候又要照顾又要看病还要追查当年真相,蛇头身份……不是一朝一夕能搞得定的,万一涉及到当地黑道势力什么的,孩子们来了就是身陷险地。

于是,卫孟喜一个电话,把即将前往港城登机的五个崽拦住,让他们先乖乖回家,旅游下个假期再来。

崽崽们那叫一个唉声叹气,但他们都能理解,甚至更高兴,找到姥爷就好,姥爷只有一个,但出去玩的机会却多的是。回了金水市,他们还一天几个国际长途的打来问,姥爷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有没有去看病之类的。

卫孟喜是真的忙,崽崽们来不了,但萍萍介绍的四个学姐却是要来的,因为餐馆已经开始装修了,她们得来帮忙盯着,同时卫孟喜又从现在的六家卫家宴里抽调了几名员工过来,图的就是熟手,她不用太操心。

饭店装修的事安排上,她和舅舅就每天陪着“迪迪”出去转悠,尤其是维罗纳,专门带他去了几次,朱丽叶故居附近,阿尔卑斯山脚下,希望借此能帮他找回一点记忆。

可惜一无所获,他脑海里只知道“维罗纳”三个字,却不知道去了要去哪里,只在中途有一次带他坐船的时候,他从不晕车晕船的人,忽然莫名其妙的剧烈呕吐。

卫孟喜斥巨资找了当地最好的神经内科专家,专家说这可能是他当年偷渡的时候,在船上受到什么刺激,以至于现在又进入那样的环境中时,身体的记忆还在。

能有什么事,能让一个正值壮年的见识不凡的男子,被吓到呕吐不止呢?当年那条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卫孟喜觉得,找到当年的蛇头,或者幸存者,或许有助于父亲的恢复。

报警没用,这个时代这里的警察贪污腐败很严重,华人在这里连二等公民都算不上,人家听他们手脚并用讲半天,不仅不当回事,还把他们自己先“检查”一遍,怀疑他们也是偷渡的“黄皮猴子”,最终还是亚当这本地人来说好话给了小费才算把他们拉出来。

孟金堂给气得牙痒痒,大骂“白皮猪”,他行走世界各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亚洲国家稍微好点,但凡是白种人的世界,他去到哪儿哪儿就有这种为难。

至此,俩人只能打消通过当地警方寻找真相的念头,只能从长计议了。

不过,就医途中也不全是坏消息,还有个好消息——经过检查发现,卫衡的大脑里还有未吸收干净的淤血,专家推测他变傻失忆就是跟淤血挤压神经和海马体有关。

“这意味着,要是能把大脑里的淤血清除出去,或许你父亲的病就好了。”孟金堂看着那一堆的检查报告,在翻译的解释下,眼睛逐渐亮起来。

“对,专家是这么说的,但问题是淤血的位置很特殊,一旦手术不当会造成脑死亡……”

“有多大概率能成功?”

“20%。”那也就是不做手术的话,虽然浑浑噩噩,但他还能活着,一旦做手术,就有80%的可能丧命。

孟金堂揉了揉太阳穴,那希望确实很渺茫,居然连一半的一半都不到。

“你等着,我问问你二哥,看美国那边有没有更好的条件和技术。”

卫孟喜此时也别无选择,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了,实在不行,那就这样浑浑噩噩吧,只要……人,还活着。

只要钱到位,饭店装修其实也跟国内一样快,卫孟喜白天没事,就带着卫衡去看装修场地,经过两个月的相处,卫衡已经非常信任她了,虽然还是认不出谁是谁,但他知道,这俩人能让他洗热水澡吃热乎饭,即使是出于动物的本能也会紧紧跟随他们。

几乎达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

萍萍的四位学姐,分别是小赵、小钱、小孙、小李,卫孟喜花了大价钱把她们找来,就要把价值发挥到最大,先让她们学习当地的法律法规人文风俗,这是要在这个地方立足所必不可少的。

尤其最近意大利西班牙这俩欧洲低端制造业大国的排华情绪太过强烈,更不能让对方抓住自己把柄。

“卫总,听说昨儿都灵的三家温州鞋店都被袭击了,你说他们会不会也……”调来的服务员胆子比较小,都被最近的排华架势搞得噤若寒蝉了。

卫孟喜也有点头疼,本来,西意两国是目前为止欧洲发达国家里的制造业大国,尤其是皮具和服装业,那是绝对的支柱产业,可自从大量的温州商人带着廉价衬衣和皮鞋来到这片土地上开始,这里的消费者们发现,龙国产的衬衣皮鞋不仅款式跟他们本地产的像,花色面料都要更好更精致一些,价格却只要本地的三分之二甚至一半……你说消费者会买谁的东西?

而温州商人之所以能卖这么便宜,主要还是龙国内原材料、水电、人工成本十分低廉。

一件衬衣,在西意两国的成本在7-8美元,可在龙国只需要2-3美元,成本低廉,价格就是卖得再低再低再再低,也依然有赚头。

价格战,本地企业是打不起的。而没有订单销量,就没有工资发,工人们自然就把怒气发泄在这些抢了他们“饭碗”的温州商人身上,时不时就要发生打砸商店,路上袭击什么的,卫孟喜现在出门都非常小心,就怕被殃及池鱼。

员工叹口气,“唉,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尽头,咱们龙国哪会有这么多破事啊……”

“快了,不用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他们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排斥都打不过咱们。”

“打不过那咋整?”

“打不过自然就加入呗。”

员工“啊”一声,有点不理解。

卫孟喜见迪迪正在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玩,也不会乱跑出去,就低声解释道:“不用多久,他们的本土制造业就会知道不是咱们温州商人的对手,到时候是不是就有服装厂皮革厂要倒闭?”

“对,那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卫孟喜在心里叹口气,这几个员工都是临时选的,当时重点考察的是突击学习外语的能力,所以在商业上的头脑就很普通,今儿对面的要是李晓梅和赵小燕的话,自己只提头,她们立马就能明白过来,小燕甚至还能想得更远。

“他们本地的企业破产,此时谁要是能给他们注资或者直接买过来,是不是谁就捡了大便宜?”这时候只要买过来,就有现成的成熟的生产线和工人,但要是白手起家去创的话,光这个就要交不少学费。

卫孟喜想到这个,倒是灵机一动,为什么不跟赵春来和小燕说一声呢?

他们不就是做皮具的吗,目前在书城市周边的皮具厂皮鞋厂就开了三家,要是能顺便来西意捡点便宜,岂不是更好?

反正都是韭菜,他们不割,其他人也要割,甚至这跟未来索罗斯作的孽相比,都不算割韭菜,这叫促进当地工人再就业,这是为当地政府减轻负担。

想到就行动,卫孟喜看了看时间,现在国内还没到睡觉时间,赶紧给他们打了两个电话。

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她遇到合适的商机会告诉他们,他们也在自己不趁手的时候帮助自己良多。

果然,赵家父女俩都十分心动,他们本来就正是雄心勃勃想要扩大厂子规模的时候,父女俩商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决定要来看看有没有啥便宜可捡。

现在的他们,阅历和眼界有限,当然没想着来注资持股,毕竟没这时间精力来管理,但他们可以买走这些正濒临破产的生产线啊,从切割、制形、打版到配件、压制、染色、缝制等一条龙的技术和设备,买到就是赚到。

而小燕自己也是懂点外语的,又有卫阿姨在这边当开路先锋,不来才怪!

她的护照签证依然是通过孟仲平的关系给办理的,不用一个月就到了意大利,与卫阿姨顺利会师。

而这也是卫孟喜去年九月份出来后,时隔大半年第一次看见她,明明也没多长时间,可这姑娘这次的变化却大到卫孟喜差点没认出来。

以前吧,这姑娘不怎么爱打扮,用她自己的话说,从小跟卫雪卫小陆一起长大,有她们这么漂亮的小明星在旁边做对比,自己就比较有自知之明,再怎么打扮,也还是那样子,所以干脆就不浪费时间在打扮上了。

当然,话是开玩笑的,也没有嫉妒心理,但卫孟喜可不会当真,哪个年轻小姑娘会不想变漂亮呢?所以她给自家仨闺女买首饰的时候,也会给她挑两件适合她的。

可没想到的是,半年不见,小燕居然变得这么漂亮?!

五官还是以前的五官,可眼睛因为画了眼妆,眉毛眼线眼影齐全,仿佛眼睛都比以前更大更有神了!

略显扁平的脸庞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法,居然画得立体不少,鼻子高挺,下巴尖尖的,再加上口红的点衬,牙齿也洗得白白的,看着就漂亮多了!

被大美人阿姨夸赞,小燕也很不好意思,摸了摸整齐的做过发型的头发,“我,我就是……不过阿姨你放心,我可没放松学习,连续两年拿奖学金呢我。”

卫孟喜大笑,搂着她拍了两把,“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这样的小孩,不仅能把学习顾好,还能把自己活得漂亮,你这化妆技术哪儿学的,改天也教教我?”

小燕这才放心下来,对卫阿姨,她总是喜爱和崇拜夹杂,好像从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她就特喜欢这个漂亮阿姨。

聊了几句,卫孟喜又发现,这丫头漂亮是漂亮了,可有点心事重重的,“怎么,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小燕摇摇头,又欲言又止。

卫孟喜更疑惑了,这孩子不对劲,从去年打电话问煤矿的事她就不对劲,明明啥都好,家里事业发展得好,学习成绩也不错,人也渐渐变得漂亮自信了,可怎么就感觉有点蔫呢?

晚上吃完饭,卫衡由孟金堂带着出去住酒店,把家里腾给几个女孩住,卫孟喜特意把小燕叫到自己房间里,说是想她,要跟她一起睡。

小燕没心没肺高高兴兴抱着枕头就来了。

“阿姨我发现你不一样了。”她用星星眼看着卫孟喜。

“嗯?怎么个不一样?”

“就是变得平和了,更稳重了。”

卫孟喜笑笑,她自己倒不觉得怎么样,但舅舅也是这么说的,这几个月仿佛解开了她身上一直以来的戾气。

任是谁,被老天爷亏待了两辈子,都会有戾气。

“那我还发现你不一样呢,自从去年上大学没多久,你就总是心事重重的,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啦?愿意跟阿姨讲讲吗?”

小燕叹口气,没犹豫太久,反正她历来都是风风火火的,“阿姨,你说我要是喜欢一个男孩,但那男孩不喜欢我怎么办?”

卫孟喜一愣,看来自己猜对了,还真是为情所困啊。

“孩子,你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你不用为此羞涩,不用为此愧疚,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即使你爸爸妈妈知道,也只会觉得你长大了,而不会觉得你不乖。”首先要正视这个事,不是羞耻。

“但是呢,这喜欢你要搞清楚,你是喜欢这个男孩这个人,还是喜欢喜欢他的感觉,想要得到他的回应的感觉?”

“当然是喜欢这个人,我没想那么多。”

“那不就结了,那你只负责喜欢他,其余的都与你无关,喜不喜欢你,能不能回应你,那都是他的事,还记得阿姨以前跟你说过的吗,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别人的事让别人头疼去,不好吗?”

可她忘了自己几乎是没谈过恋爱的,直接就步入婚姻的“过来人”,她这几句“说教”对一个为情所困的少女来说,其实意义并不是很大。

小燕唉声叹气,“我真想说,他不喜欢我就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可看看还有那么多比我优秀比我漂亮的女孩喜欢他,他也不为所动,这是不是就说明……他真的就是不会对谁动心呢?”

卫孟喜看她还纠结,干脆坐起来,“那你跟我说说那男孩的情况,我帮你分析分析。”

小燕咬着嘴唇,脸一红,“他……十九岁,马上二十啦。”

“哦,那就是年纪还小,还没开窍。”

“他还,还喜欢运动,每天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那说明他的精力都用在了体育运动上,自然就没多余的精力琢磨你的心思,所以还是不开窍。”

“他……有好多女孩喜欢他。”

卫孟喜正想说这有啥,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就自家那傻大个卫东都有很多女孩喜欢呢,可忽然……她心头一激灵。

“你说的这不开窍的傻大个不会是卫东吧?”

小燕羞得脸都成了红番茄,埋进枕头里。

这,还有啥不明白的呢?下一代里自己最看重的女孩,居然喜欢卫东?!这叫啥缘分,她一直以为煤嫂们是故意开玩笑的,没想到这说着说着还要成真了。

小燕都快羞死了,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对卫阿姨使这点小心思了,卫阿姨什么人啊,怎么会看不穿她的心思呢?可她刚才就是头脑发热,想试试,背水一战,其实就是想试探一下卫阿姨的态度,如果自己主动对卫东发起攻势,阿姨会不会觉得自己不矜持。

她等啊等,等着卫阿姨的生气,谁知床却抖起来。

她惊慌失措,据说这附近有很多活火山,难道是火山爆发,地震啦?

一抬头,就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小傻妞,你说这人要是卫东,那你放心大胆的去表达自己的心意,成了,你就多了个高高的会打篮球的男朋友,不成,那你在阿姨心目中就是敢爱敢恨有勇有谋的好姑娘。”

小燕瞪圆了眼睛:“真……真的吗?”

卫孟喜拍拍她脑袋,像小时候那样,顺了顺她滚乱的头发,“当然,反正他现在也没女朋友,你有权利追求他。”

“那阿姨会不会觉得我……我……”

“不会,阿姨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谁说这世界上只能男追女不能女追男,爱情谁都想拥有,为爱情做出努力的人都值得尊重,不分男女。”

小燕眨巴眨巴眼,有点点酸呢。

卫孟喜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聊了一会儿,就假装困了,让她自己想去。她作为母亲,能做的就是卫东那边旁敲侧击提一下吧,要是他对小燕没这意思,谈恋爱这事也勉强不得。

她是喜欢小燕,可过日子是年轻人的事,她插手太多,最后不是帮忙,而是帮倒忙,搞不好促成一对怨偶,哭都没地方哭。

接下来一段时间,装修是孟二哥安排的人手,她的装修风格跟国内的一样,以古朴大方为主,既要体现龙国传统文化特色,又不能搞得太奢华,毕竟这边的物价跟国内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卫孟喜只用给出图纸方案,又有自己从石兰调来的人监督着,她也不用太费心,只需要带着卫衡去看看就行。

而卫衡呢,对别的都不敢兴趣,眼神里总是灰蒙蒙的,可看见雕梁画栋的建筑时,视线似乎都要停留得久一点。

不仅卫孟喜,就连新来的小赵都发现了,“卫总,迪迪好像很喜欢咱们龙国的东西,你看他还会画画呢。”

她指了指正蹲在地上,捡根木棍写写画画的卫衡。

剪短头发刮掉胡子的他,虽然还是瘦弱,但起码精神头看着好了很多,时不时也会冲着卫孟喜叫“小喜”。

这是卫孟喜教的,像小时候他教自己说话一样,自己多重复几遍,又拿他喜欢吃的东西作诱饵,只要他叫对一次,就把吃的奖励给他,多练几次他就知道自己只要叫对这两个字就能有好吃的。

此刻,他正在画那不勒斯的海港,因为这是他最熟悉的。

就只是在地上随便画画,就能把景色展现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明明没有添加任何感情进去,“可我看着就是有股子悲凉,卫总你说迪迪为什么这么画啊?他是不是想回家了啊?”

大家隐约知道点,这是卫总的老父亲。

卫孟喜其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正巧前几天孟二哥那边也来了电话,说找到一个能做这个手术的美国专家,这样的手术全美范围内只有他做过6例,看过卫衡的片子之后觉得可以把成功几率提升到45%左右,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去美国做这手术。

卫孟喜当时就心头欢喜,比这边估计的高,绝对的好消息!

关键是,卫小陆还有最后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她再平和她也不能待下去了。

1996年6月上旬,暌违三十二年之久的卫衡,终于踏上了回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