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跑到别人家里去干这种造孽的事有多缺德, 卫孟喜现在就想问清楚事情是不是真的,“太太,那您还记得具体是哪一天吗?”

老太太摩挲着自己不剩几根的银丝, 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想要从几十年的记忆故纸堆里翻找这么细节的东西,其实还是挺难的。

至少, 卫孟喜觉得自己有命能活到这个岁数的话,也记不清这么多了。

“那是惊蛰之后第二天,我记得很清楚。”后来她嫌晦气,还把这家里里外外给清洗了好几遍, 大家都说聋老太太瞎讲究, 一个人住还搞那么干净干嘛,给鬼来光顾吗。

卫孟喜一愣,惊蛰!

惊蛰, 她的记忆里也有一段跟那年的惊蛰有关,她记得的是, 父亲为了所谓的喝了惊蛰的第一口水能让孩子口齿伶俐的说法, 提前到大半夜两三点就出门, 要去山上给她打山泉水。

卫衡虽然是个信奉科学的文人, 但事关小喜, 他就特别迷信, 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 什么安宁寺的第一柱香啦,第一口水啦, 他深信不疑, 每年乐此不疲。

那一年, 他水是打到了,但当时坐的老农的牛车翻了,摔到腿,在家里修养了好几天才能勉强下床走动,而那两天正好孟淑娴也回娘家了,据说是娘家有位乡下的远房亲戚结婚,她要去帮忙。

卫孟喜之所以能清楚记得,是因为从小到大在她的心里,父亲就不会生病,那一次看着父亲连喝水都够不着,那种无助感让她第一次意识到父亲其实也是个普通人,也会有做不到的事。

那算是她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人类主观能动性的弱小吧。

“我记得很清楚,那几天我母亲是回娘家了的,怎么可能会在你院里,太太是不是记错了?”

老太太“哼”一声,“我早说过她不是好人,她连你爹死的那天都在外面鬼混,你和你爹一样是个傻子,不信就算。”

“不信”,卫孟喜抓住这个词,“太太也跟我父亲说过这件事吗?”

聋老太太微不可见的点点头,那一次,是她生平第一次多管闲事,但她就是心疼卫衡这孩子,不吐不快。

卫孟喜联想到自己刚才从胖婶嘴里打听到的,父亲去世孟淑娴压根没在身旁,于是就问:“那您知道那天她去了哪里吗?”

枣子巷的人,丝毫不怀疑“聋老太太”会听见他们的话,会把他们的丑事说出去,所以她算是这胡同里的垃圾桶,臭的脏的人们都不避讳在她面前展现。

“耳聋心瞎,只知道自己院里的事,其它事别来问我。”老太太气哼哼的拄着拐杖出门晒太阳去了。

胖婶在厨房听见,赶紧又拿着一把小葱出来搀她,“哎哟喂您慢点儿,这太阳不晒一天也没啥,就你瞎讲究,一天天的,上坡下坎的,也不怕摔咯……”

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在门口的青石板台阶上,垫上自己的围腰,斜靠着晒一天太阳。

小时候,小喜就觉得她不用吃饭,晒太阳就能把肚子晒饱,有的时候谢家不给她饭吃,她也会学着她这么做,可惜那时候可没有老太太清闲,想晒太阳是做梦,大多数时候没多久就会被孟淑娴哄回家去干活了。

卫孟喜脑子里有千头万绪,关于父亲到底真死假死,母亲到底怀没怀孕,为何偷偷躲着流产,父亲去世那天她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说找不到她,她又为什么要对自己撒谎说是全程陪同的,却连殡仪馆都说错?

这一个个问题刺得她脑仁疼,总觉着自己就快要接近真相了,但就是差了临门一脚,就是没能把自己的思路理顺……

正想着,胖婶进来了,她在门口把老太太安顿好,忍不住要埋怨几句,“这老太太,不说话吧,大家都当她又聋又哑,一说话吧,就全是胡话,你说气不气人。”

卫孟喜笑笑,胖婶虽然埋怨,但还不是照样无怨无悔的照顾了她那么多年,人是张叔接回来的,字据也立下了,这么多年要照顾她吃喝拉撒,还要给她看病,就是自家亲妈亲婆婆也不一定有这耐心。

“胖婶您是个好人,大好人。”

胖婶哈哈大笑,“可惜啊,好人不长命,老张那短命鬼不就是嘛?还有你爸,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这不,把你这根小甜瓜苗放到谢家去,没几年就成了苦瓜秧子……”

卫孟喜觉着,这比喻还有点好笑,但她笑不出来,现在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她脑袋里都是烂七八糟的,仿佛立马就要爆炸似的。

就差一点点,她就能理顺思路,就能把事情搞清楚了。

于是,卫孟喜屁颠屁颠跟到门口去,学着老太太一样斜靠在门框上,“这样晒太阳真的很舒服,难怪太太晒了这么多年。”

老太太也不说话,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是没气儿了。

她的胸脯,仿佛一点起伏都看不见。

就连巷子里的苍蝇,也不怕她,一只又一只落到她衣服上,头上,脸上,她似乎也不知道痒,卫孟喜实在看不下去,用手帮她赶了赶。

枣子巷跟三十年前一个样,外头的日新月异与它无关,它依然该怎么过怎么过,垃圾堆还是那个垃圾堆,和公共厕所并驾齐驱,无论谁从跟前过,都要捂紧鼻子。

“我一辈子不说谎话不挑拨人,你要是还想问你妈的事就算了,我只记得这两件。”

卫孟喜再问,她气急了,干脆反问一句:“你说你妈为什么不嫁别人就嫁姓谢的呢?”

卫孟喜的猜测被得到证实,脑海里“轰隆”一声,瞬间如遭雷击。

从小,孟淑娴想要PUA她的时候,说的都是当年父亲死后,有人来逼债,是隔壁的谢叔叔仗义执言,是谢叔叔帮着她们孤儿寡母,母亲感念他的恩情嫁给她,只有生个儿子,不让谢家香火断绝才是最大的报恩,而小喜最大的报恩就是好好听话,要眼里有活,要讨谢叔叔欢心,要任劳任怨当牛做马……

可万一,事实是,她跟谢鼎其实早就珠胎暗结了呢?

两辈子,她都从没这么想过,即使跟母亲已经视如仇人,但一个正常人谁会去猜测母亲是那种人呢?这是对“母亲”两个字的亵渎。

可这次回来,种种迹象都表明,孟淑娴跟谢鼎的结合或许暗藏玄机,自己父亲为什么会得急病,为什么会死,明明知道父亲病得很严重了,为什么作为恩爱妻子的孟淑娴却不在身边?怕传染压根就不是理由。

“太太,您还记得我父亲去世那天,我母亲去了哪里吗?”刚才胖婶可是说她说过的。

“话痨丫头,你就别问了,做人要糊涂一些,啥都搞清楚,会把自己累死,难受死。”

这就是说,结果肯定会让她难过。

卫孟喜冷笑一声,心里的火苗越烧越旺,起身就要返回去找孟淑娴问个清楚,看来自己上辈子对她还是太仁慈了,她就说嘛,为什么父亲才死没多久,她就能开开心心的再婚,跟谢鼎简直蜜里调油,还要逼着她改名改姓,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绝情到这种程度?

可事实是,不是绝情,是情多情少的问题,她跟卫衡或许也有两分真情在,可绝对没有跟谢鼎的多,连带着她也是讨好请人的牺牲品,附属品!

可刚走了两步,她想起孟淑娴的尿性,这么多年撒谎成性,演技不错,不到最后一步不把她逼到死角她都不会承认,要从她那儿找突破口,反倒比谢鼎那里难。

以前是自己太高看谢鼎了,可能从小被这个家庭里的“权威”人物PUA久了,她打心眼里畏惧,可那年李怀恩和谢依然的婚礼上,面对她的穷追猛打,他却落荒而逃,这么多年也没敢再在自己跟前晃悠,说明这人也不过如此,比孟淑娴还怂得快!

于是,她转身进了车里,开着车子往谢鼎常去的几个地方寻找。

小时候她给他送过无数次饭,知道他会在哪些地方出现,果然很快就在人民公园一角找到他,现在那里已经成了英语角,从大城市传过来的学英语的风潮,其实大城市已经没这么火热了,这里却才刚开始。

十几年没见的谢鼎,真的谢顶了,成了地地道道的地中海,在一群老头子里泯然众人。

不过,他年轻时候也说不上多帅,只能算五官端正文质彬彬,跟卫衡那是没法比的,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会哄人,低声下气的哄,毫无尊严人格的哄。

有时候孟淑娴就只是生气饭菜不合口风,他就能踩着风火轮出门去找同事借工资,去熟食店给买卤肉,吃完还会帮她洗脚搓脚。

这一度让卫孟喜以为,爱情的模样就该是这样,不给你借钱买卤肉就不是真的爱你,不给你洗脚就不是爱你。

可直到现在,她也拥有了势均力敌的爱情之后,才知道人的性格是不同的,爱的形式也多种多样,有的人能做这些不足一提的小事哄你,可有的人却能在关键时刻救你命。

卫孟喜在车里,先把自己头发弄乱,衣服扯乱一点,又抹了两把黑灰在脸上,清凉油抹在眼睛周围,眼睛立马就红肿起来,仿佛哭了三天三夜一般真实。

下车,她直接一头冲谢鼎冲过去,“你……你还是人吗你……”

谢鼎正看得津津有味,连饭都不想回家吃,哪里想到被人一把撞得趔趄几步,直接跌坐在地上。

一抬头就见一个双眼红肿,头发乱七八糟的疯女人正死死的盯着他。

谢鼎再一看,那该死的相似,不正是继女卫孟喜嘛?

“卫,卫孟喜,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你跟孟淑娴做了什么不知羞耻的事,你自己摸着良心清楚,今儿要不是孟淑娴跟我坦白我还不知道,原来早在我爸死前你们就……”

话未说完,谢鼎忙一把拉住她,“咱们一家人,有什么待会儿回家说,回家说,啊。”

老天爷喂,他谢鼎平生最爱的不是孟淑娴,不是儿子谢景元,而是面子!

要是任由继女把那些事情嚷嚷出来,他还要不要在这里混啦?那年婚宴上的事他可是记忆犹新啊,卫孟喜这个疯女人,逼急了啥事都能干出来!

谢鼎拉着她就走,卫孟喜顺势跟着走,走到车面前,将他一把推上车,小老头谢鼎哪里是正值壮年的她的对手,上了车卫孟喜一把将车窗车门锁死,又从座位底下拿出一把尖刀,直直的冲着谢鼎逼过去。

动作一气呵成,一副真的疯了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谢鼎顿时尿都快吓出来了,不住地拍打车窗求救,可车窗上贴了黑膜,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卫孟喜这车还停得很偏僻,周围过路的人寥寥无几。

谢鼎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你你……冷静冷静,你要听啥,我全说我一字不落的说,你母亲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卫孟喜的尖刀已经抵到他脖子了,并狠狠地划了一刀,不过不知道是力道太小,还是留了两分,只是滑破皮,渗出一股鲜红的血珠子。

“你你你别发疯,冷静一下……”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当年她儿子能把谢景元的门牙打掉,现在她就能抹了他的脖子。

卫孟喜恶狠狠地说:“她说你们早在我父亲去世之前就勾搭上了,她还为你流过一个孩子,你们居然背着我父亲干这种勾当,你们还是人吗?!”

谢鼎大惊失色,没想到孟淑娴嘴巴这么不严实,说好要藏一辈子的事,他一字不露,她居然轻而易举就告诉继女了!

他正想反驳,卫孟喜又给他扔下一个炸弹,“但最不是人的还是你谢鼎,她说那个孩子是被你强奸才怀上的,她为了照顾我父亲的颜面,那年惊蛰悄悄躲在聋老太太家的柴房里流了,你说你还是人吗?我父亲生前对你不薄,你却强暴他的妻子,虐待他的孩子,这仇我父亲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要不是有车顶在那儿挡着,谢鼎差点就一蹦三丈高,“不是不是,她瞎说的,我没强暴她,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怎么会强迫她,她明明也喜欢我的,是……”

卫孟喜心里更冷了,看来自己猜的没错,早在父亲生前,他们就珠胎暗结了,而且还是两情相悦,多么讽刺。

他们在父亲眼皮子底下苟且,把父亲当成什么人?这是侮辱,是在践踏父亲和她的尊严。

“还想狡辩,她都说了,你为了娶到她,还密谋想要害死我父亲,我父亲一死,你就让人伪装成要债的,名义上是逼迫孤儿寡母你好来个英雄救美,其实是在演戏给枣子巷的街坊邻居们看,你真是好深的心机。”卫孟喜似乎是冷静下来了,声音也没刚才疯狂了。

谢鼎松口气,但依然不敢放松,盯着那把近在咫尺的尖刀。

“我我没有想要害死他的意思,从来没有,那拨人也不是我找的,你不信可以找你母亲来当面对质。”

卫孟喜知道他应该是反应过来自己诈他了,什么找孟淑娴来对质,其实就是想要拖时间,顺便吓唬她而已。

她虽然真的恨这个人,也气他们的苟且,但还没气到散失理智要杀人的地步,悄悄拉开车门,一脚将他踹下去就是了,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剩下的不重要了。

这一趟朝阳县之行,她大概知道父亲假死的原因了,局势所迫再加母亲的背叛,让他心灰意冷吧,卫孟喜能理解他的动机,不那么难过了,但……还是不能接受。

作为他们的女儿,他们两口子的矛盾是他们的事,他既然要走,为什么不带走她呢?她也是无辜的,也是受害者啊,把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留在孟淑娴手里,这是爱她吗?当时形势所迫带不走她,怕她路上出意外,毕竟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这她可以理解,可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就不能回来看看她呢?

哪怕是一眼,他曾经有无数个机会回来吧。

如果是因为孟淑娴的背叛,她能理解,但跟她一个六岁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裂痕不是她造成的,不是她能缓解的,也不该她来背锅。

就像她跟老陆会吵架会犟嘴,但那仅限于只有两个大人的时候,对着孩子,她还从来没有一次跟老陆争得脸红脖子粗过,她会觉得,控制不在孩子面前发火是作为一个成年人基本的素养。

想着,她失魂落魄的开车上路,也幸好,情绪稳定下来了,虽然还是气愤着,但现在已经变成气愤和委屈并存。

开了三个多小时到家,卫孟喜见家门口是一副守望模样的老陆和孟金堂,心里也不由得好笑,她是成熟理智的成年人,他们这是担心啥?要不是她下死命令,严禁有人跟着她去,这俩人怕是怎么都要跟在她身边。

也是,他们要是跟着,自己今天这场戏可就做不出来了。

俩人见她神色从容,不像走的时候气势汹汹,都纷纷松口气,“怎么样?”

卫孟喜自己也要面子,肯定不会说,只是摇摇头,“舅舅手续办好没?”

“最快也要一星期。”

“行,那到时候咱们就买一个星期后的机票,我还没出过国,到时候还得麻烦舅舅带我一趟。”这也算她对孩子们和老陆的妥协吧,本来她只打算一个人去的,但他们不放心。

“好好好。”孟金堂一连说了三个好,这才问她吃过饭没。

卫孟喜一拍脑袋,“哎哟,走的时候忘记跟胖婶说一声了,她还忙着给我蒸包子呢。”

卫孟喜实在愧疚极了,看他们生活也很困难,能去割顿肉不容易,都是为了招待自己才破费的,结果,自己一气就给忘了,胖婶的包子蒸出来看不见她咋整?自己真是糊涂!

她记得早上胖婶曾说,他们家老大老二都成家分出去单过了,只有老三因为没工作,至今还没成家,就在街道办当清洁工,每天负责清理街道办下辖的五个厕所,这工作量不是一般大,光枣子巷那一个就够受的。

关键工资还不高,只能够他们基本生活保障,张老三以前也没欺负过小喜,是个立志要造半导体造卫星打败帝国主义围剿的小孩,父母都是有大善的人……现在却活成这样,这不就是老天爷瞎了眼吗?

她卫孟喜就喜欢跟贼老天对着干!

想到这儿,她立马给巷子口小卖部打电话,让人去把胖婶叫来接电话,“胖婶对不住,我中午有急事匆忙走了,现在到家才想起来,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一声。”

胖婶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心里也有点遗憾,她都多长时间没舍得做肉包子吃了,今儿一下子花出去好几斤肉钱却全进了他们仨肚子,那种东西虽然自己吃了,但钱没花到刀刃上的遗憾,只有穷人才会懂。

卫孟喜自然是懂的,“胖婶,我公司里正好缺人手你要舍得让三哥吃苦,就让他来我公司吧,多的不敢保证,每个月五百块是有的。”

“五……五百块?!那啥苦不能吃啊,就是吃刀子都能吃下。”

下一秒,她又有点惶恐,“小喜你公司是干啥的,你让老三去,你们老板会不会有意见啊,老三这人我跟你说实话,没啥大本事,也没学历,干点脏活累活还行,动脑筋的他就不行,可别连累你被老板骂啊……”

卫孟喜有点想笑,“胖嫂你只管放心,他只要来就行了。”

她自己的公司,想要插几个自己人进去,谁敢给她脸色看?她旗下这么多工厂门店和煤矿,大不了干不了别的那就学开车呗,以后开着货车给临近几个省份送送卤肉鸭脖,一个月收入也不低的。

学门开车手艺,这是最吃香最理想的状态,但要是学不会,就去煤矿上干点后勤工作,也不差。

卫孟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随便动一点点心思,就能让一个好人获得更好更值得的生活,这大概也是她努力赚钱的意义。

胖婶和老三生怕她的“老板”反悔似的,当天晚上就坐夜火车到了金水市,他们不敢给卫孟喜添麻烦,走的时候也没说,卫孟喜还以为会把家事处理完才动脚的,第二天一大早,看见风餐露宿站在自己面前的张老三,她都傻眼了。

“三哥你是昨晚到的?”

“嗯,没车子过来矿区,我就将就了一晚。”说将就,卫孟喜看他一身的灰尘和露水,怕是直接在桥洞底下睡的,真是又心疼又好气。

“你咋不早说啊,早说我会让人去火车站接你,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不然我生气了,啊。”

张老三这才笑嘻嘻的说好,卫孟喜先让他在家里收拾整顿一下,找来一套全新的卤肉厂工装,让他换上,带他去看看。

听说能有机会学车,老三肯定是更乐意选择在卤肉厂上班,但他也怕小喜被老板为难,不好意思明说,只一口咬定“听你们老板安排”。

卤肉厂的煤嫂们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哎哟,你面前这位就是老板,她是正主,你有啥只管跟她说,她不仅给你安排工作是,说不定还能给你介绍个媳妇儿呢!”

张老三的脸瞬间就红了。

朝阳县对于菜花沟那样的山沟沟来说是大地方,是城里面,可对于金水市,金水煤矿,那又是没几个人听过的小地方了。本来他都四十出头了没怎么接触过异性,此时被这么多异性围着,那种窘迫,卫孟喜看着都可怜。

不得不再次感慨这世界的不公平,作恶多端的人能无病无灾活到七老八十还领着国家发的退休工资,但全街道有名的老好人大叔却要遭受病痛的折磨,六十岁都活不到,孩子也窝窝囊囊……要等着贼老天把所谓的公平正义送到眼前那是不可能的,除了自己争取,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遇到“善财童子卫孟喜”呢?

“我可把话撂这儿了,啊,张三哥是我哥,你们不能仗着自己的老人身份就欺负他,我要是知道了可不轻饶。”

众人见她虽然是笑着说的,但都知道这不是玩笑话,“哎哟喂,张三你有这么个侠肝义胆的妹妹,以后可享福咯……”

卫孟喜把人交给刘利民,让他带着先跑几天车,熟悉一下车辆零部件和操作原理,然后厂里再出钱给他报名学车,住宿则先安排在窝棚那两间小房子,先将就一段时间再说。

反正,刘利民以前就是在那里住了好多年才攒够钱搬出去的。

接下来,给胖嫂去个电话,告诉她张三哥已经安全到这边了,安排的工作是先学开车,以后去全省各地送货,时不时还能回家去看她们,可把胖婶高兴坏了。

因为想好要去意大利,卫孟喜就不能再耽搁,趁着证件资料还没办齐,把工作上的事处理好,预计一个来回怎么也要去个把月,所以每一块工作都必须有专人盯着才行。

卤肉厂有韦向南和孙兰香盯着,不成问题,书店那边胡美兰,水厂有刘桂花和兵,一个机灵,一个守规矩,倒是都不错。

五家饭店就只能先辛苦侯爱琴一段时间了,但幸好请的都是职业经理人,饭店经营只需要按部就班。

剩下的就是文具厂,这得让侯烨盯紧点,今年拿到的订单更多,早在年前又在深市开了另外两家分厂,现在的万里文具厂也是有三个工厂的大牌子了,要辛苦侯烨多跑跑。

至于煤矿,这是卫孟喜最担心的,毕竟煤炭生产都是不出安全事故则已,一出都是要人命的。

依次将大家伙叫来家里好好的谈话,工作任务分派下去,尤其是赵春来和丁老这边,重点嘱咐。

卫孟喜又给孩子们一人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1995年9月16号,她和孟金堂先到港城,在港城休息一天,第二天晚上坐上飞往意大利罗马的飞机。

飞机上要待十二三个小时,这还是航线天气状况都良好的前提下,卫孟喜买的是两张头等舱的票,反正也不在意这点钱。

一路上,孟金堂都是看报喝咖啡,卫孟喜因为心情始终振奋不起来,有点晕机,迷迷瞪瞪的待了十几个小时,差点没把自己给坐吐,以前没出过国不知道,原来这长途的国际航班,真的很累人。

也不知道迷迷瞪瞪睡了几次又醒了几次,终于在她即将熬不住的前一秒,飞机落地了。

孟仲平也有这边的生意,早安排好了人员来接机,卫孟喜和孟金堂刚走到闸口就看见对方高举着的牌子,她挥挥手,那边负责接机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嗨,卫女士吗?”

看不出来中文还不错,这就放心了,要是全英语她也能听懂,但就是不会有这种亲切感。

小伙子自我介绍叫亚当,是孟仲平公司意大利分部的得力助手,很热情,很健谈。

双方确认之后,这就坐上他们接机的车子,维罗纳在后世被誉为“小罗马”,也是重点旅游城市,说实在的,什么对罗马的向往什么旅游之类的,之前卫孟喜是向往过的,但这次她必须解开内心的疑惑,当然是直奔维罗纳而去。

维罗纳距离罗马有五百多公里,也不算远,开车的话六七个小时就能到了。

沿途风景是美,但卫孟喜这几年在国内也没少去旅游,只是觉得一般,对于亚当介绍的沿途风景,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随着距离维罗纳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仿佛也在加快,一改在飞机上的蔫巴。

“你二哥已经让人去找了,维罗纳的华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需要一段时间,咱们先去酒店休息一下,明天再出去找,怎么样?”

卫孟喜点头,她也知道在异国他乡想要找一个华人有多难,很有可能他现在已经改名换姓,只能靠着年轻时候那张照片和自己都不怎么确定的右手食指缺失这个要素,确实是大海捞针一样的难度。

维罗纳在意大利北部,风景优美,人文历史底蕴也算雄厚,卫孟喜来之前就在图书馆查过资料了,除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居,香草广场,古堡美术馆外,就是各种教堂。

卫孟喜自己对宗教场所不感兴趣,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景点上,提出舅舅要是想去参观的话只管去,不用管她,她在酒店休息就行。

孟金堂本来也不敢兴趣,但他总觉得自己先出去转转也好,万一运气好先遇到卫衡了呢,怎么说也能先给小喜打两针预防针,毕竟她的遭遇,卫衡要是还活着不就是对她前面三十年的否定,这谁受得了啊?

孟金堂随便吃点东西就出去了,亚当把晚餐送到卫孟喜房间,她就赶紧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妈妈你安全到了就好,晕机吗?”

“嗯,有点。”

“那你别吃太油腻的,先喝点稀饭吧。”卫小陆很是操心,仿佛家里的大管家,“妈你别忘了吃降压药,医生说了你现在的身体不不适合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所以你要控制,知道吗?”

卫孟喜懒得吃药,虽然她也注意到了,小姑娘把她的药用各种小袋子分好,上面还贴着小纸条,什么药是治疗什么病的,什么时候吃,吃多少……简直事无巨细。

“行了行了,你自己学习别落下。”

又跟老陆说了几句,卫孟喜刚挂断电话,晚饭就送到了。

热情好客的亚当,提供的也是当地非常有名的一种炖牛肉配调料酱黑胡椒之类的东西,卫孟喜自己是厨子,还是能吃出来味道的,那种特制酱料里好像有牛肉汤、面包屑和一股很奇怪的奶酪味……反正,卫孟喜这个喜欢喝牛奶的人,都觉得怪怪的。

这种奇怪的奶酪味也就罢了,这里还严格遵守“前餐-主餐-后餐”的程序,各种汤、面、海鲜、蔬菜沙拉摆了满满三个食盘,却没有一样是适合卫孟喜这个刚晕机的龙国胃能消受得了的。

偏偏亚当还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卫,快吃吧,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维罗纳美食的。”

卫孟喜:“……”我,这,我真的吃不下。

最终,她勉强忍着不适吃了一点点面条,但味道也很怪,黑胡椒跟不要钱似的放,她吃了两口就觉得受不了,跟自己以前吃过的意大利面也不是一个味道。

很明显,通过种类之丰富和摆盘之精致可以看出来,亚当是真心想要好好招待她的,可卫孟喜真的吃不下,趁着亚当出去了,卫孟喜哪还有躺着的心思,立马穿上外衣,走出酒店,准备找一个中餐厅随便吃点什么。

哪怕是随便吃碗面,喝碗粥,也比这些“特色美食”要更适合她现在的胃。

要是平时,她肯定是想好好品尝一下的,可现在心里有事挂着,又刚在飞机上折腾了十几个小时,只想赶紧吃点正常的东西。

离酒店不远的地方就有很多餐厅,卫孟喜发现中餐厅倒是不多,这时候在国外开餐馆的龙国人还没二十年后多,还真不好找。

走了快两公里,终于找到一家名叫“唐朝餐厅”的,名字倒是确实很有龙国文化特色,进去一看服务员和老板都是龙国面孔,卫孟喜就跟很多第一次出国的人一样,莫名的找到了一种亲切感。

对方也很诧异居然能来这么漂亮个龙国人,于是一交流,才知道他们一家是温州人,在这里开餐厅十多年了,跟着老乡来做皮具生意,就把一家七八口全给带出来了。

卫孟喜则是介绍自己是石兰人,这次来是短暂的探亲,没说自己住在哪里。

“你是石兰人,那真好,我们餐馆以前也有个石兰来的员工,那大叔五十多岁吧,应该和你是老乡。”餐馆老板娘很热情的说。

卫孟喜现在对这些信息是相当敏感的,立马就追问:“他长什么样您还记得吗?”

想掏照片,可惜照片被她放酒店了,“您这儿有他的照片吗?我可不可以看看?”

老板娘心说,这姑娘到底是来探亲还是寻亲的啊,不过毕竟是老乡,在异国他乡帮一把,就算让她死心一下也就是举手之劳的事,“好,你稍等,我去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