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汉的好戏来得很快, 1995年春节刚过完,矿区就传出一个爆炸性消息——上次以9500万天价拍卖掉的金水北山,其实就是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山!

这一带吧, 别的地方还多少有点煤炭, 运气好连露天煤矿都能碰上,可奇怪的是, 以金水山主峰为分界线,往南是煤炭煤炭煤炭还是煤炭,到了金水矿底下,那更不用说, 都开采几十年了, 继续往南延伸百多公里,依然是金水矿的矿床范围。

而一过金水山的分界线,往北, 就啥也没了,连个煤炭屁都看不见, 更别说什么金矿。

当初之所以敢信, 严明汉也是经过无数次勘探论证的, 他可以肯定那山肚子里的金属是实打实的黄金, 量还不少, 而山上也没有被挖开过的痕迹, 排除了造假的可能性。

但他忘了, 曾经的粮站楼底下也挖出金子, 只是储量不明,但矿上却被饭店开业给吸引了注意力, 很少有人再去关注剩下的金子哪儿去了?

他也想不到, 有的人为了设局, 可以用将近一年的时间筹备,等他去勘探的时候,被挖开过的山都已经恢复原状了。

他更想不到的是,后世有种杀猪盘投资群,一个群里100个人,99个都是小号,只有“猪”是真人。而他们那场拍卖会,最后的四个买家里,只有他是真的。

当然,他想不通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金水煤矿原本的矿床范围是没有往南延伸那么大一片的,而是金水煤矿最近不知道怎么忽然有钱了,大手笔买下来的,而以前一直不愿批复的金水市政府区政府,这次居然爽快得不像话,直接大手一挥也批了。

好像,金水煤矿跟当地政府都忽然有钱了,关系也忽然亲密了很多?

这样的转变,正是双方这么多年极力寻求但无果的,现在大家都夸许矿长就是厉害,以前李奎勇和杜矿长在的时候都没能啃下这块硬骨头,他现在才几年就把事情办妥了,这妥妥的厉害角色啊!

许军听说这些夸他的话,只能在家里跟妻子摇头叹息,“这小卫啊,可真是,自己做了个一箭双雕的好事,却把功劳推我身上,我受之有愧。”

柳迎春知道他说什么,也跟着叹息,“是啊,这功劳你还只能继续顶着。”

钱怎么来的,当然是从别人的腰包跑到金水煤矿和当地政府的腰包呗,关系为什么会好,不就是有了共同的利益嘛。

双方都得到甜头,谈起批复的事不就容易多了?

而那位归国华侨严老板的笑话还没结束,过完年后,他还是没在买的山上发现金矿,于是他往深了挖,往深了探的时候,就有人去举报他非法采矿,非法勘探矿产资源,这些可都是犯罪行为!

他说山头是自己的,自己拥有开采权,但你申请了吗,有资质了吗?

好容易把举报的事情理清楚,他探了一个多月,愣是啥也没发现的时候,就是再傻也明白自己被骗了!

骗他的,可能是那个给他金矿消息的老八,可能是气功大师刘洪林,可能是当地政府想把他当肥羊宰,也可能是金水煤矿……可他醒悟得太晚,钱已经给出去了!

他,严明汉,居然用9500万买了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山!加上各种设备和人力物力,投资总额将近一个亿!

看着这远离煤矿,像是一座孤岛一样的荒山,严明汉当场就气得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一个亿啊!这是啥概念,他费尽口舌才跟后面大老板谈妥的价格,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让他亏本,一定要把龙国的金矿抢到手,结果这才三个月时间,他的嘴巴子就被抽肿了。

不不不,不是抽嘴巴子,身后的人做事,不用手,只用枪。

他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世界级的悬赏令,到时候黑白两道都想提他人头去邀功,怎么办……

这是他昏迷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年头,很快,他就被送进医院抢救。

卫孟喜正在翻日历,四家卫家宴已经装修完成,晾晒好几个月了,想趁着最近半个月挑几个好日子开业。

四家饭店位于书城市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是最好的地段,等饭店开业投入营业之后,她想先给自己放个假。去年的文具厂分红也下来了,得益于厂子规模的扩大,产能提升很快,足足分到了一千万,加上自己赚的,最多半年时间,买煤矿的贷款就能还清了。

这样,她就必须歇口气了,最近一直忙煤矿的事,随时提防着严明汉,整个人都是高度紧张的,可能是太紧张了,居然例假都推迟半个月了还没来。

说起例假,作为一名已婚多年的女性,她发现例假推迟的第一反应就想到怀孕的事儿,赶紧回想最近两口子在一起的时间,幸好都没赶上危险期,主要是老陆每次都乖乖用小雨伞,应该不会中招。

可人家胡大夫来做科普讲座的时候也说了,工具避孕并不是百分百保险,万一呢?再加上最近居然一点要来大姨妈的迹象都没有,以前每个月都会提前一个星期有征兆的……种种反常,差点吓坏了她。

她现在可担不起这万一,想着,卫孟喜赶紧把日历放下,找柳迎春去,还是检查一下比较放心。

柳迎春的副院长办公室在三楼,这时候又没电梯,上下都只能走楼梯。而就在上下楼的时候,遇到几个病人家属往下走,卫孟喜没在意,她现在一心想解决自己的担忧,心里祈祷无数次,可千万别中招啊,她现在都年近四十了,要要不起,不要伤身体还于心有愧,就是对大的五个也不公平,她可不想以后让他们来养跟他们相差将近二十岁的弟弟妹妹。

想着,她继续往上走,可走了两步,她发现……刚才走在中间那身影,怎么有点熟悉?

她的视线当时只是轻轻的在那群人身上划过,并未走心去看,所以没注意脸长什么样……况且,那个人还戴着一顶鸭舌帽。

只是身影,有点像严明汉。

对,严明汉!

卫孟喜立马回头,就见他走得很慢,若有似无的夹在众人中间,而那群人,是家属楼的,卫孟喜有印象,刚搬来不久,不认真看还以为严明汉也是跟他们一起的。

他这是想跟着毫不相干的家属们混出去?

卫孟喜其实早就听说他被气晕在山上的事,拉来矿医院抢救还是柳迎春亲口确认的,现在想跑?

那肯定不行啊,她设了这么长时间的局,可不是为了让他亏一个亿这么简单,她不仅要让他和他身后的资本在这场收割行动中血本无归,还要让他们显出原形受到法律的制裁!

于是,卫孟喜追出去,一面用大哥大给张川打电话,一面派安华把严明汉拦截在半路上。

张川其实早就按捺不住想抓人了,孙长胜走私案他脱不了干系,却苦于没有直接证据,但他嫖娼却是有确凿证据的,只是他听了卫阿姨的计划后,觉得可行,光以嫖娼或者走私抓他,因为他的外籍身份,到时候还麻烦,动静搞大了他师傅也不好向上面交代,说不定啥事没有就能给全须全尾的送回美国去,但要是有别的更严重的罪名,那就能有办法将他羁押在国内。

别的不说,就说他带回国的二婚妻子刘春娇,看着挺漂亮一年轻女孩,什么所谓的教友,估计就是国外资本发展下线的套路,先带你信个宗教,让宗教控制你,然后再为他所用。

所谓的妻子,不过是来监视他的人罢了,反正张川早就告诉师傅,派人监视上了。可惜这女人一点马脚也没露,不知道是真的很谨慎,还是确实她也只是小虾米,还没有权限与上线接触,反正这都好几个月了,愣是啥也没发现。

但严明汉不一样,他的钱有来处,他就一定有上线联系的方式,一定知道点什么,抓到他比抓到刘春娇值钱。

卫阿姨怀疑他是想收割龙国矿产,这罪名还真不好弄,但要是能跟严明汉来场交易,让他供出背后的主使,再报给专门负责国家安全的公安,这含金量可就大了。

这种人你就是枪毙他,还得浪费一颗子弹呢,他嘴里吐出来的料,比要他命更值钱。

“好嘞,我明白了。”昨晚值了一个夜班刚躺下准备休息的张川,接到卫阿姨的电话,立马就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找师傅去。

一小时后,逃到半路被刘利民等人拦住的严明汉被逮捕。

又是一小时后,严明汉被一个黑袋子套着,塞进了一辆十分不起眼的旧旧的吉普车上,不知道去了哪里,反正张川不用问就知道,卫阿姨这次又要立功了!

这严明汉要真能咬出大鱼,他的狗命说不定还真能保住。国外资本势力就是再强大,只要他不出国,好端端的在国内待着,或者去坐几年牢,他相信这对他是最大的最好的保护。

他要是逃出去,那就只能乖乖等着被大佬取狗命了!

张川和卫孟喜都能想通的事情,严明汉能想不通吗?他今天之所以要偷偷混在人群里跑掉,就是怕身后之人来找他麻烦啊,那不是几个耳刮子的事,而是怎么死的事。

所以他逃跑定的目的地也不敢是曾经他认为最安全的国外,而是想在国内找个交通闭塞的小山村小渔村之类的地方,躲个十年八年的,再改头换面一下,重新回到城市。

当然,他怎么交代那是后话,卫孟喜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赶紧回到医院去,赶紧让柳迎春帮忙看看。

“你啊,疑神疑鬼,操心事多,例假推迟几天也算正常。”柳迎春想起以前有一次也是这样,这小卫就是怕怀孕,说笑着,给她开了单子,让她是在不放心就去抽个血验一验看看。

“你只有久治一个,你当然不怕,我这要是再有,就是小老六了,我这辈子还有退休的机会吗?”

这一对比,独生子女的家庭有多幸福,卫孟喜是感觉出来了,不说养育孩子的物质成本,别人一个娃买一套衣服,她家得买五套,单说操心这一块,她就要比柳迎春多操十个心,尤其小时候,每天都快被孩子磨死了。

无论婚姻还是养娃,都是围城效应吧,在里面的想出去,在外面的想进来。

抽完血,卫孟喜见时间也还早,就先去菜店买两根筒子骨,老闺女念叨想吃小馄饨,用骨头熬个馄饨汤,擀点薄薄的馄饨皮儿,再剁点香葱鲜肉的馅儿,煮出来皮儿是又薄又透明,还能看见里头隐隐约约的肉粉色……那滋味,简直绝了,一家三口每人都吃了三大碗。

老闺女拍着小肚子打嗝,“妈你这小馄饨要是放我们学校门口卖,肯定能赚钱。”

卫孟喜哈哈大笑,“这卖小吃能赚几个钱。”

老闺女摇头,“不啊,我看江懿就很能赚钱呢,他们家在书城市开了好几家零食专卖店,就专门卖零食,还有很多是别的地方买不到的进口货,可贵啦。”她都舍不得买。

卫孟喜其实早听说了,江懿虽然人在羊城,但她的生意可做得不小,名下有小吃店四五家,现在还在好几所学校门口开起了零食专卖店,走的是中高端路线,在学生群体中以“贵”闻名。

不可否认,江懿确实有很多新奇的商业点子,做生意也算有点天赋,以后自己做个小富婆吃香喝辣不爽吗?她要是能重回十几岁的年纪,肯定会选择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有啥,你要想吃就买,妈妈再给你点零花。”说着就要掏钱。

老闺女手紧,以前她觉着是像妈,现在看来倒是更像她爸,要知道以前老陆可是金水煤矿有名的抠瓢,一顿饭只吃那么点的人啊。

想着,老陆就从书房下来,“你们煤矿什么时候开?”

“昨天刚和赵大哥商量过,怕是五月份再动工吧,他那边皮鞋厂生产线的事情没忙完,我这里也要准备饭店开业。”

老陆点点头,“到时候我向你介绍几个人。”

卫孟喜也没当回事,自己要开煤矿,这又是两辈子都没做过的事,能有师傅领进门确实是好事。

第二天,化验结果出来了,她没啥事,卫孟喜悬在心头的一口气才终于落回胸腔。

整个四月份,四家卫家宴陆陆续续开业,因为地点方位不同,主打的客户群体也有差别,所以即使全都开了,对彼此的生意影响也不大。因为是同一个牌子,几乎一模一样的装修,这下就是再不知道的人,也能想到这就是真正的金水煤矿那家卫家宴的分店。

再说了,无论哪家店好点哪家店差点,最后这钱还不都是进了卫老板的腰包?反正,只要它们之间不互相恶性竞争搞坏卫家宴的牌子就行。

开业前三天,有打折和送啤酒饮料的活动,生意很好,自然又是一场盛况,都不用卫孟喜出马,所有事情从头到尾都由手底下的人负责,她自己就只需要去剪个彩,跟前来祝贺的客人们聊几句露个面就行。

卫道江湖那位杨经理确实是位很优秀的职业经理人,她培训出来的五名经理,都十分职业,十分专业,小事她们自己就能解决,要是不好决定的大事就打电话给卫孟喜决断,她只需要抽空去看一下就行。

无论是菜品味道还是服务态度,卫孟喜都很满意,这种连锁式的一条龙式的培养运营模式,她好像能摸到点门道了。

因为有空,今年的清明节,老陆一家三口回老家上坟。

大崽们昨晚电话里听说小老妹能跟爸爸妈妈回老家给姥爷上坟,可是羡慕得很呐,他们这几年偶尔也能回去,但不是每一年都有时间,虽然不喜欢菜花沟,但不代表他们不喜欢朝阳县,那是妈妈长大的地方,是姥爷家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这朝阳大街百分之八九十的商铺,以前都是你姥爷和舅公家的。”卫孟喜指着现在最繁华的朝阳大街说。

卫小陆扒到车窗上看,指着大街正中央一座单独的建筑问,“那这座钟楼呢?”

“钟楼是民国年间有个法国人来建的吧,但名头是他建的,其实花的还是咱们朝阳老百姓的民脂民膏。”有些洋人可会做面子工程,她这次跟严明汉接触就发现了。

严明汉待在书城市涉外饭店这一年里,每天就是吃吃喝喝搞慈善,可他的“慈善”是怎么搞的呢?名义上是捐献三所希望小学,为孩子们圆读书梦,听起来好像真的在造福石兰省的山区儿童,其实他只是给自己造噱头上报纸,真上完了,名利双收之后钱却一直没到位,刚建了个开头的学校怎么办?当地政府只能硬着头皮拨款建,把本该用来铺路修桥的,电网改造的钱拿来给他擦屁股。

卫孟喜本来也不知道这些事,是前不久残联基金会的黄姐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卫孟喜真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沽名钓誉这一套他倒是玩得转。

不过,也就是从这以后,卫孟喜就不信别人说的什么慈善了,没见到钱之前,啥都能说,诈捐嘛,只要脸皮厚就行。

卫小陆听得连连点头,很快,车子驶出朝阳县城,到达城外的卫家祖坟。

卫孟喜找到父亲卫衡的坟墓,见打扫得很干净,偶尔还有烟酒糖茶供奉,这都是孟金堂来照管的,老人家有时候想起老友,就会带点东西来看看,说几句话,喝点茶,告诉老友他的独女身在何方,正在做什么,有几个孩子,都叫什么名字,丈夫是谁,对小喜好不好……其实每一次说的都差不多,但他生怕老友记不住似的,总是要再从头说起。

卫孟喜拿出值钱果品,先在父亲墓前磕头,说几句话,然后开始烧纸。

老陆也跪下磕了两个头,卫孟喜知道他还要回菜花沟一趟,毕竟老头虽然不在了,但老婆子还在,他这亲儿子回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你回去吧,完事我们在舅舅家等你。”

“卫小陆呢,你要跟你爸回去不?”

“不。”小姑娘脸上淡淡的,烧完纸就自己揪一根地瓜藤抓在手里,甩来甩去,仿佛手里捏着的是马鞭,自己是骑在马背上仗剑天涯的侠女。

“妈,你还记得姥爷长什么样吗?”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是要不是看见那张照片,我确实不太记得请了,脑海里能想起的都是他的背影,可在看见照片的一瞬间,我又能想象出他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的样子……”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父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可她心目中却还在幻象他能安度晚年的日子。

卫小陆真的是贴心小棉袄,她轻轻的搂住妈妈,拍了拍肩膀,像个小大人似的,“妈,那你就好好想想,说不定我姥爷还活着呢,他只是在世界上某个角落里……嗯,一直在等着妈妈去找他呢。”

卫孟喜本来是哭笑不得,这算啥安慰人啊,但她忽然想起个事,“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的话吗,你这傻丫头,说愿望是希望给你找个姥姥。”她当时一笑而过,其实私底下是侥幸期待过的,那时候卫小陆也是个说话很“准”的小宝宝呢。

她的眼神总是很好,比四个哥哥姐姐和妈妈加一起还好,出门能捡到鱼,能说出张雪梅怀的是弟弟妹妹,还能找到被绑架的狗蛋……那两年,卫孟喜都怀疑她是不是小锦鲤。

但她跟李秀珍不一样,她是尽量不去信这些,尽量不滥用闺女的“超能力”,总觉得孩子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必须遵循能量守恒定理,而她不需要从呦呦身上得到什么,只要她健健康康的就行。

渐渐的,她不“用”,孩子也不会用这种“能力”讨好她,她自己也就慢慢的不在意自己的能力了,慢慢就变得跟普通小孩差不多。

卫小陆哪里还记得哟?这孩子的记性是边长大边忘记,猴子搬包谷似的,“妈,我现在只记得四岁以后的事了。”

卫孟喜于是也不纠结,省得庸人自扰。

母女俩上完坟,慢悠悠的顺着土路往县城走,也就三四十分钟,跟她们去金水村的距离差不多,但道路平坦宽阔,比去金水村的还好走。

进了县城,老闺女叫肚子饿,卫孟喜于是又带她去她们第一次吃饺子那家店,结果被告知国营饭店已经倒闭了,现在卖给了私人,生意看着红火得很,就是面孔已经不是十五年前的老面孔了。

随便点了两碗牛肉面,吃完就准备回孟金堂家里,孟舅舅直接给了他们一套钥匙,说他平时要是不在朝阳的话,她们想回来也能直接回来。

好巧不巧,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正在门口拄着拐杖转圈。

看见她们,小老头先是一愣,继而狂喜,“小卫?是不是老爷子回来了?”视线往她们身后找。

是孟金堂的大儿子,孟伯安,“孟大哥。”

“老爷子呢?我现在有急事找他,他这一次去港城怎么这么长时间,我这心里都着急死了……”

卫孟喜只好说,“舅舅没回来,我们是回来上坟,顺便过来帮他看一下家里。”

孟伯安的一通苦水只能就此打住,老爷子没回来,那他苦水倒了也没用啊,现在他是知道卫孟喜有钱,可再有钱,她是自己小辈,自己这老大哥能开口,他可丢不起这脸。

“嗯哼,这样啊,那你们……对了,你父亲的坟茔在祖坟那边吗?”

卫孟喜说“嗯”,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孟大哥要没事的话进来坐会儿?舅舅走前给了我一把大门钥匙,说我有空回来的话帮他给花花草草浇点水。”

她决定,不告诉他自己有所有屋子的钥匙了,省得待会儿把他心脏病气发,孟舅舅宁愿把钥匙留给她这没多大血缘关系的外甥女,也不愿留给他这亲儿子,足以想见是有多不待见他。

孟伯安却没接茬,而是看向卫家祖坟的方向,“当年你父亲的病,生得很急,生病前一天他还来省城找过我,看样子是想跟我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只留下一个木匣子,让我代为保管,但……”

卫孟喜不知道还有这茬,忙问:“但是怎么啦?”

“那时候不是正闹得满城风雨嘛,你嫂子也是怕那东西会给咱们家招来祸害,就……”卫家以前可是朝阳县最大的大户人家,跟这种人家的后代有牵扯,他们两口子也不敢。

卫孟喜要被她急死了,卫小陆比她妈妈还急,“大舅舅你倒是快说啊,木匣子后来呢,还在吗?”

“我也不确定,当时被你大舅妈给收起来了,不知道还在不在,家里老物件儿多,我几十年没去翻过。”

“那行,如果大舅能帮我妈找到姥爷的遗物,咱们必有重谢。”

孟伯安眼睛一亮,但觉得还是要给她们打个预防针,“其实也没啥,不是啥值钱的,当时你父亲说,里面就只有一点你儿时的东西。”

卫孟喜一听就知道,这孟伯安两口子绝对偷偷看过,不然也不会这么说。

她虽然生气,但也有点奇怪,父亲明明知道他们两口子的德行,怎么会把自己儿时的东西交给他们保管,“我父亲有没有说什么交代的话?”

孟伯安凝眉想了一会儿,“原话我记不清了,毕竟都三十多年了,我只记得他好像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把这东西转交给你,你会知道的。”

其实,当时他们还担心会不会是什么密信之类的,生怕惹火烧身,妻子想要扔掉,是他没多久听说卫衡死了,想起那么大个小女孩动了恻隐之心,心说人都死了,就是什么密信也无关紧要,这才没扔的。

卫孟喜知道自己父亲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甚至是个性情中人,他留给自己的东西,或许真的就是自己小时候玩的什么玩具之类的,他觉得有纪念意义而已……但奇怪的是,“我父亲把东西交给你的时候,还没生病吗,你确定吗?”

“确定,他说第二天要去石兰文艺报社办点事,还在我家住了一晚,我们都没听见他咳嗽,他脸色也很正常,一点也不像得了肺痨的人,后来听说他去世……我们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肺痨就是肺结核,虽说是传染病,但绝大多数都不是什么烈性的,而是缓慢进展的慢性病,很多最终走到死亡那一步的,都是长年累月造成肺部病变十分严重或者多器官衰竭才会死。

而卫衡是个例外,就在他回家后的第二天,听说就发病了,然后三工四天的夫人就没了。

卫孟喜那时候太小了,没什么时间概念,只知道父亲忽然生了很严重的病,母亲不让他们待在一起,然后她出去玩,玩够了想回家的时候,邻居婶子拦着不让她回家,说再等等,后来她就再也没看见他。

现在想来,父亲的去世,确实很突然。

总觉着哪里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来,心说自己应该是太想念父亲了,在这一刻居然希望卫小陆说的话是真的。“这样吧,孟大哥给我个地址,明天我去找你拿,怎么样?”

卫小陆补充,“我妈妈一定会重谢大舅舅。”她的小心思,生怕孟伯安捣鬼,故意不把东西给妈妈,或者不把这事放心上,她有预感这个东西对妈妈来说是真的很重要。

“好。”

大概两个小时后,老陆从菜花沟回来,载上母女俩回家。

跟来的时候不一样,回去路上,母女俩都不说话,老陆还以为是她们生气自己回老家待的时间太久了,“我,根宝奶奶身体不好,说会儿话,给了她五百块钱。”

其实他是真想多了,在老人的问题上,卫孟喜自己不会回去多看一眼,说一句话都不会,但陆广全是他们亲生的,他回去看看,每年给点看病钱,她从没说过一个“不”字。

但陆家二老跟陆广全的关系本就没多好,即使所谓的陪着“说说话”,顶多就是老的抱怨一通,小的听,或者都不说,大眼瞪小眼,这么多年,老陆也没什么心思回去跟老婆子大眼瞪小眼,只是每年跟广梅一起出钱,你以为卫孟喜不知道吗?她知道的,但她不阻拦。

一家三口心思各异的回到家,也没心思做饭,去卫家宴跟着员工们随便吃了点,卫孟喜就有点坐立难安。她找出那个曾经被陆老头偷走的粉钻戒指,细细的摩挲着,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她清楚的记得,这戒指是父亲离世前的半个小时,背着母亲偷偷交给自己的。

让她一定不要告诉母亲,这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半小时后父亲就要永远的离开她了。

卫孟喜想到这个,忽然又想起上辈子自己曾在电视上看到的,这颗戒指不知怎么回事流落到港城,还在港城被一家拍卖行拍卖,当时新闻上都报道了,以五百万价格拍下的人,还给了一张照片,是一位穿着米色西服,戴着费多拉软呢帽,拄着拐杖,拐杖上的右手缺了一根食指……诶等等。

这个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是报纸上。

或者说,除了上辈子那张报纸,她应该还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个人,虽然脸看不清长什么样,但她确信,自己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这副打扮,尤其是是右手缺失的食指,这种标志性的缺憾她不可能记错。

卫孟喜坐在梳妆台前,再一次摩挲着戒指。

正巧,老陆进来了,看见她的动作顿了顿,他不会忘记,她说过,当年这枚丢失的戒指其实是被老头拿走的。

即使愤怒,她也已经在尽可能的照顾他的自尊了,说什么“拿走”,其实就是偷。

他从身后抱住她,“想呦呦姥爷了?”

“嗯。”

“我一直觉得我亲情缘浅,以前我甚至想过自己是不是命硬,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要被我克死……”上辈子最困难最沮丧的时候,她无数次怀疑过,也信过。

明明她已经比很多人都努力,也比很多人都辛苦了,为什么她的日子还是好不起来?凡是对她好过的人,都一个个不是死就是惨,难道就因为她懦弱,所以她活该吗?可后来她明明活得够大胆,够勇敢了啊!

不过,这只是她睡前的郁闷,睡一觉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卫小陆就来敲门,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妈可别睡过头啊,今天咱们要去大舅舅家。”

“你怎么还没去上学?”卫孟喜一看时间,都八点多了,最近她休息,就让胡小五送孩子。

“我要跟妈去拿姥爷留给你的东西。”小姑娘理直气壮,不等老妈发火就先往下跑,“我跟班主任请了半天假,你俩的早饭已经做好了,快下楼吃哦。”

卫孟喜哪舍得真打她啊,这孩子是怕她见到父亲遗物会伤心,所以想要全程陪着她。

上学嘛,偶尔缺个半天又有多大干系?在她卫小陆心里,妈妈永远是排第一位的,是最,不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