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寺庙的墙体都是明黄色,虽然还没建造完成,却雏形已显。

现在又是大白天,那艳阳之下折出来的光,在慈心眼里犹如佛光临世!

连他,都缓缓跪下,双手合十于胸前,念了几句只有佛家人才听得懂的词儿。

随后他起身,特别郑重地向小绿表达了谢意。

他们对庙宇没有任何不满,甚至可以说这座建筑,好得出乎他们的意料,比他们在三昧山的院落高档了不止一点点!

琼山能如此重视为他们建造住所,这份心意,令在场的僧人都感慨万千。

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苦修,也就是天天念经、打坐、冥想、下地干活,庙宇修葺得非常糙,犹如山中茅屋,真是太过怠慢佛祖了。

小绿偷偷松了口气,心说,原来不是造得不好不满意啊?真是吓他一跳,差点就当场让人拆了重新盖了!

“我家小师叔非常尊崇佛家文化,里头挂了很多佛像画卷都是出自她手,诸位不妨进去看看,提点一二,如此我们也能尽快开始壁画和佛像的施工。”他说。

虞小墨上辈子醉心白描丹青,后来衍生喜爱上藏传佛像,她收集很多此类绘本,私下也临摹过不少。

但是传统佛像,对于人体结构比例,要求是非常严苛的,从五官比例到坐姿站姿,每一种画法都有精确的量度,是神圣且庄严的绘制过程。

而虞小墨临摹时学习到的比量方法,便是以画中人的食指宽度为距,十二指为一掌,二十四指为一肘,掌长与面宽相当,肘长则为两掌之和。

再以面宽比绘制上身,从颈部至**,需三个面宽,也就是三十六指。

这法子适用于藏传佛教,却未必与朱辰佛宗相同,所以她留下了好几幅画,想让三昧山的僧人过眼后,再做调整。

寺庙的外墙是明黄色实心墙体,样式简约、朴质,修得极高,让人无法窥见内里的真貌。

进了大门,则有花栏,配以万字镂空雕刻,和三面空置的影壁,雕刻内容还未定下。

等僧人们再往里走,看到还在修建的大殿,栋枋之上还有隐隐可见的纹样,那精致程度,真不是他们三昧山上的老破小可以比的!

慈心顿时羞愧难当,更别提见了虞小墨的画作,头一回晓得,画佛还有真的多门门道道,铸造佛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小绿看他们脸色几经变化,有些奇怪地问道:“不知诸位以前是怎么铸佛像的?”

慈心沉默不语,小迷却天真地回说:“就是照着人样雕的呀,只是咱们的手艺不太好,雕出来的没图上这般好看,不过一样,也是有眼睛嘴巴鼻子的!”

幸好小迷还是个孩子,对美的解读带着孩童的天真,也没有过多的词汇量来描述三昧山的佛像,觉得有眼睛嘴巴鼻子像个人样,就行了。

慈心却是知道他们做得有多糟糕,自己忙着苦修也没发展个雕刻技术出来,倒是连带着,把佛祖也一起苦了。

于是佛像的铸造,最终还是以琼山的画卷为标准,寺庙的建设,僧人们也都点头称好,没啥意见,只盼着早早造成了,他们便能住进来。

参观完,小绿带他们去宾馆入住,让他们休息一下午,说好了晚上再带他们去街上逛逛。

可是刚刚开了眼界的僧人们,哪里歇得下啊?

他们照着房间里的说明,懵懵懂懂体验了一把淋浴的感受,把自己打理干净后,就集合到慈心房里,打算来个小型会议。

“今日琼山的繁华你们已经看到了,还有那庙宇,都来说说,对此有什么看法?”慈心开口悠悠道。

“弟子以为,琼山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就好比庙宇的建造技术,佛像的铸造方法,都是我们三昧山欠缺的。”

“弟子也这般觉得,而且我们的修行方式得做些调整,苦修不该只注重字面意思的苦,苦和日子过得简单是两回事,我们有能力将三昧山建设得更好,却不去做,那就不叫苦,而是懒。”

“师兄说得极有道理,我也以为我们以前修行的方向有误,既然是要体会人间疾苦,怎能忽略了由奢入简这一苦呢?不体会这深层的苦,又怎能提现我等向佛之心呢?是以,我们要改变现状,好好体会奢侈之苦才行啊!”

“师弟之言发人深思啊,这种苦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吃过,实在有愧于佛祖。”

慈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神在在道:“说得都极好,只是咱们的老巢终究是在三昧山,长期逗留在琼山怕是会招人闲话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哟~”

“师傅,弟子既然一心向佛,又怎会害怕那些闲言碎语?弟子愿意一直留在此地学习,替师兄弟们承担所有!”

慈心的大弟子,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和尚,眉毛一横,立马表决心,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样,坚决要留下来“吃苦”。

他边上的二弟子瞅了他一眼,心说这人真是好生狡诈!

竟给自己的行径,找了个这么像样的理由!话都被他说完了,还让其他人说什么呀?

二弟子咬牙,绞尽脑汁要道点什么,谁知左边的小师弟突然嘤咛一声,捶胸顿足道:“大师兄!怎能让你独自承受一切呢?我虽然年幼,可也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更何况一切都是为了佛祖!师傅!也让我留下来,和师兄一起‘吃苦’吧!”

二弟子瞠目结舌,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没想到啊!平时老实巴交的小师弟,居然也有这般伶俐的一面!

他想了想,不行!不能让他们夺了先机!

结果刚要扑前去,在慈心面前表现一番,就被满屋子的哭天喊地给盖过去了,还被身后的另一位师弟给挤开,跌倒在地!

二弟子摸着自己的光头,渐渐红了眼眶,所以同门情谊会消失的对吗?

师兄!师弟!你们变了!

小迷津津有味吃着薯片,大眼滴溜溜的转着,心中对几位师兄敬佩不已。

大家为了“吃苦”真的都很卖力呢!

……

碧落城,朱雀区。

偷偷从小吃店里溜出来的鬼面,跑在一条小巷子里,一副逃出生天,窃喜的模样。

来了碧落城没几天,他发现他上当了。

神魂进了这具人偶身体里以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他每天被店主指使着干这干那的,各种脏活累活,从早到晚,连喘口气儿的时间都没有,还动不动就要被辱骂。

那店主修为不怎么样,骂人的功夫倒是厉害,使他恨不能了结了店主的小命,直接在城里大闹一场。

结果只要他一动杀心,就会像被雷劈了一样,浑身贯穿刺疼麻痒的感觉,那力度之大,差点把他魂都给电散了!

几次尝试无果,神魂却被折腾得虚弱无比后,鬼面歇了杀人的心思,老老实实继续干活,终于在今天寻了机会逃出来!

他终于不用再干活了!他恢复自由了!

可是问题又来了。

他现在被困在人偶身体里,连个人都算不上,虽然逃出来不用继续干活了,但也搞不了破坏。

有违他来此的目的,要搞风搞雨搅得琼山不得安宁。

先前他屡次释放魔气发现,碧落城里有很强大的聚灵阵,魔气在这儿无所遁形,很快就会被大量浓郁的灵气给扑灭绞杀。

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的鬼面,直接气笑了。

琼山还真是能耐不少。

破了主上留下的几处逆运大阵,抓了他不少得力手下,现如今居然还有本事布这等护城阵法,当真是不容小觑。

不过鬼面既然来了,就容不得琼山继续壮大,未来成为主上的威胁。

他慢吞吞地,花了大半天时间,天都黑了,才走到最近的城墙边。

魂魄被电了那么多次,鬼面此刻是真的虚透了。

走路都是有气无力,摸到了城墙还瘫靠着歇了一会儿,缓过劲儿后,他摊开手掌嘴里念念有词。

随后几缕黑气从他掌心迸射出,拼着被灵气攻击的刹那,跃过高耸的城墙往俞夏城而去。

鬼面在原地阴森森地笑了,“城里做不了手脚,那就让边上的几个城一起热闹热闹吧……”

与此同时,在内门实验室里研究新项目的迟问风忽有所感,抬头的一瞬,隔着墙,望向碧落城。

半晌之后,他微眯眼,也是笑得十分古怪,“桀桀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了你这么些年,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我的好师弟呀~”

……

两仪峰,悠然居。

清淮要去白障海,就得有个助她渡海的代步工具。

以前她回去吧,用的是小木筏,小木筏不太结实,几个浪打来就有可能散架,所以她准备了将近五十几个小木筏,还是她亲手做的,于海上漂行了近半年,才到达白障海内,她出生的地方,一座无名岛。

那过程,真的特别辛苦。

这一次,她可不会再这么傻了。

整个琼山,除了她对白障海熟悉,还有一头金角犀,同样来自白障海,要论渡海的本事,谁也没有它厉害。

所以清淮去了悠然居,要借牛牛一用。

“扣扣扣——”“扣扣扣——”

听说她的乖徒儿不在家,都是那织梦珠的器灵在看门。

清淮难得有礼貌一次,没有直接破门而入,而是“礼貌”地敲门,等那器灵来开。

“来了来了!谁呀!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织梦珠本来在修炼的,被突然打断脾气不太好,嘴里碎碎念着跑去开门,可看到清淮的那一瞬,祂却彻底愣住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祂喃喃道。

“我?”清淮疑惑挑眉,“我一直都在这儿啊?怎么,原来你认识我?”

织梦珠却不说话了,又呆呆看了清淮一会儿,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我都能化灵用人偶身过日子了,祂当然也可以,只不过怎么祂的肉身瞧起来咋这么真呢?”

说着,织梦珠上手想要捏捏清淮,体会下手感,清淮警惕地后退一步,惊道:“你要干啥子?别动手动脚啊,我告诉你!信不信我把你打得四分五裂?”

器灵收回手,倒是没再贸然动作了,而是看着清淮活灵活现的面无表情,酸溜溜地道:“她真是偏心,把我给哄进了秘境后,居然给你弄了这么逼真的肉身……”

“神经病吧你,什么肉身不肉身的?说什么玩意儿呢?”清淮恶劣地推了器灵一下,大步跨进院子。

“我懒得跟你废话,金角犀呢?把金角犀给我牵出来,我有事儿要用它!”

“你是不是要回白障海?”织梦珠跟在后头进来,却像是未卜先知,清淮还没说明要金角犀干嘛呢,祂就全猜到了。

清淮顿住,又猛地回身,用凌厉带风的劲招袭向器灵的要害!

幸好器灵经过几次危难后,行动能力大大的提升,祂躲得很快,躲过之后也没有在原地停留,立马朝屋子里跑去,然后把门一关——

“你先别急着抽我!我和你是同宗同源,又比你化灵早,自然对你的事儿了如指掌!”祂隔着门板喊道。

可清淮是个暴脾气,又算不上聪明,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憨傻的蛮力,哪可能停下,听器灵放屁?

她当即捏紧拳头就要把门砸开,揪出这知道她底细的妖孽。

谁知器灵又在里头喊道:“我的运用在于织梦造境,而你的作用则是吞噬空间,毁灭不该存在的虚空,是也不是?!”

清淮的拳头,在离别墅大门一毫米的时候,停下了。

她闷不吭声,稚嫩的脸上像结了霜,冰冷且蕴藏着杀意,与她素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相去甚远。

“你到底是谁?”清淮拧着眉问。

……

妖域边际的矿场黑市,在正南面的蛇族地洞口。

明面上,妖域去往其他州的通道只有一线天,但其实在蛇族的领地,还有好几条蛇族挖的地洞,是通向昆仑的。

只不过蛇族凶残,那地洞里又都是他们产下的小蛇,危机四伏,所以除了他们自己,至今无人敢从那儿走,妖也没这胆子。

而且到了蛇族山域领空,送虞小墨他们前去的大鸟也不敢再靠近,剩下的路只能靠他们步行。

“蛇族最忌讳领空有鸟兽飞过,所以我们还是走山路吧,正好去趟他们的山城,我有个老友住在那儿,有他带我们去黑市,安全些。”红蕖提议道。

在妖域,出了自己族群的地盘,就算他是凤族少主也不得不谨慎一些。

虞小墨和苏青璃都没有意见,一前一后跟着红蕖爬了两座山,才到蛇族山城——盘龙。

蛇,以龙为尊,而生活在妖域的这一蛇族,据说拥有应龙血脉。

他们和其它爬行动物不同,无需靠跃龙门走捷径,是可以通过自身修炼,一点点脱胎换骨,成为九天真龙的。

也是唯一有几率诞生五爪金龙的一族。

只是可惜,朱辰除了浮波和他师傅,已经很久没有真龙出现了,妖域的金龙族,也早在万年前灭绝了。

而蛇族对于成龙的渴望却越来越浓厚。

所以盘龙城里有很多带有龙元素的装饰,虞小墨差点以为自己进的不是蛇窟而是龙窟呢。

红蕖友人住在山城外一处很偏僻的山坳子里。

他们去拜访时,远远就看到那小茅屋上炊烟袅袅,里头的住户应当在生火做吃的。

虞小墨对里面住的,是哪个种族的妖修还挺好奇的。

首先排除蛇,蛇和鸟天生敌对,不可能做好朋友。

再来排除猴子,昨天看红蕖和阿良不怎么相熟的模样,应该以前和猴族也不怎么往来。

然后还有个北边的虎族,红蕖提都没提过他们,应当也是不熟的,排除在外。

再把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小动物一一去掉,剩下最有可能的,好像就是狐狸了。

因为他们琼山,逐月峰以前的峰主,就是狐妖,而且听说狐妖峰主和玉染关系还挺好的,似乎是当初一起从妖域出来,来琼山拜师学艺的。

然而,当小茅屋门打开的那一瞬,虞小墨发现自己通通猜错了,因为屋里住着的啥小动物也不是,是个人。

还是个看上去有点年纪,眯眼看来那表情,皱得和朵**似的老妪。

她盯着红蕖看了半晌,似是在辨认他到底是谁,随后才慢吞吞地道:“你怎么回来了?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来找我讨债?”

红蕖无奈笑道:“阿嬷,我是小蕖,不是我阿爹。”

“我知道你不是他,我就是在问你回来干嘛,找我讨债的吗?”老妪白他一眼,十分嫌弃道:“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去去去,离我家远点,别来烦我!”

说着她就要关门赶人。

红蕖忙镶了半个身子进去,卡住门板,好声好气道:“阿嬷我不是来讨债的,你也没欠我钱,更没有欠我阿爹钱,你记错了!”

老妪回头怪异地上下打量他,“那你来找我做甚?看我老婆子死了没?”

“不是的阿嬷!”红蕖叹气,温声解释道:“您还记得我舅舅吗?就是孔雀族那小公子,我后来被他带去了琼山,做了他的弟子,我这一次回来是因为我的同门师弟在妖域附近出事了,来找他的。”

“琼山?”老妪听到这两个字,面色总算好看些。

她再次打开门,看了看红蕖身后,站在门口一脸机灵相的虞小墨,和面无表情的苏青璃,抬眼问:“这俩小只也是琼山弟子?”

红蕖迟疑了下,给老妪说了二人的身份。

老妪再次瞥了眼苏青璃,接着目光落在虞小墨身上,仔仔细细地瞧着。

虞小墨突然被陌生人这般打量,也没不自在,反而咧开嘴笑眯眯地冲老妪叫了一声,“阿嬷好呀!俺是宝元峰的弟子。”

落落大方,不见扭捏,很不错。

老妪收回视线,让他们进了屋。

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说吧,要我怎么帮你们?”

作者有话说:

文中有关藏传佛像的描绘,参考《中国藏传佛教白描图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