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家破人亡

【五十三】

一九三七年九月十一日早,晋绥军陆思年团于临汾城内,誓师出征。

部队一大早集结出营,可在出营之后目中所见,却叫陆团每一个人的眼眶有了些湿润起来。

知道陆团即将出征前线杀敌的消息后,临汾城里的民众竟是自发的聚集在了街上,为即将赶赴前线的家乡子弟兵壮行!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再有清晨的雾气相挡,使得每个人视线里都只能瞧见前方路人的隐约轮廓。

但影影绰绰站在刚出营门大路两旁的民众眼里所饱含的殷切期望,缺失宛若实质一般的射入到了每一名战士心中,让众人心里好似沉甸甸的又背负了许多东西。

许多,家乡父老的期望……

站在行军队列里的安国,远远瞧见城里好些有名望的士绅族老都来了此处,正在前面围住团长陆思年等人在说着些什么话。

在那些士绅当中,安国也瞧见了自己父亲安学林的身影。

即便此时的光线并不明朗,但因着父子之间与生俱来的联系,安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陆思年身前说话的那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安学林!

有如心生感应一般,安学林也猛然将自己的目光转了过来,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无言,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安国能明显的瞧见,自己父亲的身子似乎动了一动想要往自己这边过来,但又很快强收了回去。

再往后,父亲的视线就再没有往自己这里瞧来过一次。

安国不知道此时在自己心中泛起的是怎样一种情感,他只知道,先前出营誓师时填满心底的豪情壮志,此刻已带上了一种莫名的沉重气息……

告别了守在大营门前的城中民众,陆团再一次踏上了他们的征程。

就在部队快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安国却忽然发现队列前面又出现了一阵混乱,不知是因着什么样的原因。

安国偏着脑袋看向自己身旁的一班长林天禄,说道,“难道又有百姓出来送行了?只是咱们到底是去出征打仗的,带些鸡蛋腊肉什么的,总是有些不大像话。”

“总归是乡亲们的一份心意。”林天禄冲着安国笑了一笑,而后指着前面有些混乱的地方对安国说道,“想知道那里是什么事情,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两个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忽然见到有一名战士竟穿过前面的队列,径直往他们两人的所在寻了过来。

来人是崔大江身边的一名警卫小丁,安国与林天禄两人也都认识。

小丁见到安国两人以后,又紧赶几步逆着人群跑了过来,看着安国疾声说道,“安排长,连长喊你过去一下。”

“连长?”安国轻咦一声,却不明白崔大江这个时候喊自己过去是为了什么事情。

小丁喘了口气,对安国解释道,“是原来的李排长回来了,拦住部队说也要上前线去,连长说毕竟你是一排现在的排长,让你过去拿个主意……”

李排长?那个因赌博闹事而被赶出军营的李长安?

安国与林天禄相互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过去看看!”

两人连忙跟在小丁的后面往前面赶去,而瞧小丁此时带路的方向,正是安国与林天禄两人方才所瞧见有混乱出现的地方。

安国心头闪过一分明悟,看来正是李长安拦住部队的行军队伍,又缠着崔大江说要重新回到部队里来,这才引发了前方道路上的混乱状况。

等安国与林天禄走过去以后,正瞧见一名面容憔悴的中年汉子,拽住崔大江的衣袖发出一声声的苦苦哀求。

“连长,弟兄们都去前线和小鬼子拼命血战了,却让我姓李的躲在后面什么都做不了……连长,虽然我已经脱下了这身军装,可我姓李的大小还是个有血性的爷们儿!”

“连长,你就让我回来吧?只在队伍里做一个小兵,只要让我能有一把枪就好,等见了小鬼子的面,我李长安一定是第一个冲上去的!”

李长安拍着自己的胸脯连连保证,生怕崔大江不相信自己要与日本人血战的决心。

此时在他眼里带着的,不止有浓浓的哀求苦色,更有一层晶莹闪烁,在一旁的安国眼里瞧来分外明亮!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做出这般姿态的李长安,即便曾经的他犯过千般万种的错处,其抗日之决心都要令人心生触动。

这样的铮铮汉子,也确实不该让他将时光荒废在后方对战局一天天的无奈等待中。

军中战阵,才该是这种汉子的最终归宿!

连此时的安国都心生这许多的感慨,更不用说早就与李长安熟识多年的崔大江了。

崔大江的面上显出几分为难,他看着李长安轻叹一声,说道,“可你是团座亲自批示赶出军营的,当初没一枪毙了你小子就算是法外开恩了,你现在却又要回来……”

一边早就到了这里的二排长邓双龙也对着李长安苦劝起来,“老李啊,部队不是菜市场,还能讨价还价的。而且咱们团座治军之严你也知道,军令如山呐。”

听到两人话里暗含的婉拒意味,李长安眼里瞬间被失望填满,更有一抹浓重的悲恸之色,让人瞧来心生不忍。

沉默了怕有好一阵子,就在崔大江准备催促李长安离开,喊其他几人赶紧去追上前面的行军队列时,李长安终于再一次开口说起了话。

“我媳妇是阳高县的。”

李长安才说出第一句时,所有人的心头就只感觉到一跳。阳高县……就在两天以前的九月九日那天,阳高县城失守沦陷,城中百姓惨遭日寇屠戮。

难道说……

李长安还在往下继续叙说,说的,正是一幕足叫闻者落泪的人间惨剧。

“前两天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可偏偏赶上了城破的那天……”

他猛然厉声嘶吼一声,原本就已浮现在眼中的片片晶莹,终于化作了点点泪水喷涌而出,“连长,我现在是家破人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