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残存意识(1/3)

作为中学老师,常年站在讲台上吃粉笔灰的父亲身体实在算不得好。前两天姥姥出殡,他虽然一直咬着牙全程坚持,其实累得够呛,回到家用了一天时间都差点没缓过气来。

看看现在的时间,以父亲的脚程来算,应该是我和母亲离开小院没多久,他就跟了出来,可毕竟跟不上我们的速度,而且对山村的环境又不熟悉,所以他才会迟了两个小时才到。

仔细一看,父亲的衣服和裤子上还沾着不少的泥迹,从来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也是乱糟糟的,东翘一撮,西撩一缕,脸色也是微微发白,也累的,也有被吓到的。

谁见到一个已经死了,在自己眼前被下葬的人,现在又出现在眼前,不会被吓到?

那么奇特的类似猿猴的蹲地姿势,那么瘆人的幽绿色眼珠子,被姥姥直勾勾盯着看的父亲,现在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但作为旁观者,我的心跳都快被吓得静止了。

“咯咯,咯咯”父亲的喉咙**着发出不自主的声音。

这是被惊吓到极致的反应。

父亲不会被吓的晕过去吧?

心中对他有在多的不满,但他也是我的父亲。

我和母亲再也顾不得躲藏,连忙从灌木丛中站起来,母亲一手扶着他摇晃的身体,表情焦急又关切。

“沈涛,你怎么样,没事吧?你不要吓我。”

父亲看上去再瘦也是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担心母亲力有未遂,我赶紧扶住父亲的另一边手臂,手指下意识在他的手腕脉门处探去。

没想到父亲居然一把甩开我的手,原本惊吓的表情现在又加上了愤怒。“干什么?不要碰我。”

我只是想帮他号号脉而已,做什么反应那么激烈?就因为号脉的本事是姥姥传给我的吗?

到底父亲和姥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这么势成水火的。

记忆中,姥姥活着的时候,父亲从来没有踏足过那个小院,暑假寒假我来探望姥姥,母亲实在没有空,让父亲接送,他也只是把我送到村口,每次来接也都是在那里等着。姥姥家里有是令他惧怕或者是厌恶的东西吗?我以前这么认为。

现在看来,他厌恶和反感的,根本就是住在小院里的人,是姥姥。

被他这么叱喝了一声,心中胀满的关心,就像数九寒冬被放在雪地上的热水,很快冷却,结冰。

收回手,默默站在旁边。我不在看他,看向蹲在坟头墓碑上的姥姥。

她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父亲的突然出现让她猛的扭过头,身体没动,转动的只是脖子,脑袋180°转过来,面对着我们,绿沉沉的眼珠子紧紧盯着父亲。

似乎刚才父亲对我的举动令姥姥不高兴了,她眼中绿光大盛,喉咙里又发出那种警告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是什么东西。”父亲指着姥姥的手一个劲地抖。

“她是我姥姥!”我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为人师表,难道连这点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吗?姥

姥就算是死了,也是他的长辈,怎么能用手指着她,还把她形容成“什么东西”?

平时教训我的时候那么头头是道,到头来他自己也不过如此,连小学生都知道的基本礼貌都不懂。

“你给我闭嘴!”父亲的唾沫差点喷到我脸上。“她是你姥姥吗?你姥姥死了,已经死了,你懂不懂。死了就是埋在地里,不会动了。你仔细看看,这个真的是你的姥姥吗?你看看她的眼珠子是什么颜色的?山里的饿狼你见过吗,眼珠子就是这种颜色的。她不过是披着你姥姥皮囊的一个怪物而已。”

“你胡说,她是我姥姥,不是怪物,不管活着还是死了,她都是我姥姥!”我握紧拳头,梗着脖子和父亲对峙。

争吵的声音让姥姥突然变得烦躁起来,“咕噜”声变成了攻击前的“嘶嘶”声,咧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姥姥的牙齿一直很好,头发都花白了,牙齿还是坚固的像年轻人一样,不,现在很多年轻人的牙齿都被碳酸饮料荼毒了,连麻花都咬不动,根本不能和姥姥比。

她的牙齿好到什么程度,打个例子吧。春节做的粘豆包冻在地窖里,刚拿出来比石头还硬,用山里话说,能用来砸死狗,我自诩自己的牙齿已经很不错了,洁白整齐又坚固,但这种冻成冰坨子的粘豆包,连我都啃不动,姥姥却连热都不热,直接就那么用牙齿啃,可见老人家的牙口有多好。

但那时候再好的牙口也还属于正常范畴,不像现在这样,獠牙比别的门牙长了差不多一公分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惊又惧的同时,我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两个字“尸变!”

不可能!我立刻又摇摇头。

姥姥以前说过,已经下葬的尸体发生尸变的机率少之又少,因为条件实在是太苛刻。天时、地利、尸体本身的条件和外部的接触,缺一不可。现在人口密集度越来越大,土地占用率也越来越高,天地间阳气始终趋于强势的压倒地位,所以尸变几乎不可能在出现。

而且,尸变的尸体,眼睛是红色的,獠牙、指甲和头发暴涨,眼珠子浑浊无神,完全无意识。

姥姥的獠牙虽然边长,但她的眼睛是绿色的,而且从她的反应来看,分明是有意识会思考的。

越想心越痛。姥姥,最疼爱我的姥姥,直到现在已经死了,她还是那么维护我。

她是怕父亲会伤害我,所以才会那么愤怒吗?

“你们看你们看,现在你还敢说她是你的姥姥吗?”父亲边说边退后,表情虽然很惊惧,嘴里却还在说着那些让人生气的话。“她现在连我们都想伤害,分明是一点人性都没有了……”

“住口!”

“沈涛,她是我妈!”

我和母亲同时开口,因为实在太生气,所以声音不小。

姥姥终于“嗷”了一声,纵跃着朝父亲扑过来,一阵阴风从我面前扫过,刮得我的皮肤生疼。

母亲拉着父亲往后退,刚才还甩开我手的父亲一把拉住我,拖着我一起后退。

黎明前的天空很黑暗,一朵乌云飘过,挡住月光,山风突然间变得猛烈起来,吹得林涛树梢“哗啦啦”作响,树干一个劲摇摆。

这里是半山腰,上山的路被姥姥封住了,下山的路狭窄难走,这么倒退着走,稍不小心就会滚落山崖。

我其实不想退,也不相信姥姥会伤害我,但被父亲拉着,怕用力挣开他的手会发生意外,所以只能任由他拉着一路后退。

就这么退了十几米,母亲的鞋跟踢到一颗浮在泥地上的石头,把它踢落山崖。

“哗啦,卡啦,哒,哒,哒,哒……”逐渐往下的声音告诉我们,身后的整个山崖到底有多深。

已经没有退路了。

姥姥也逼到了面前,她的表情有些茫然,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攻击的动作,只是一路把我们,或者说是把父亲逼到这里。我们停下,她也停下。

我这辈子最敬爱的老人此刻就在我面,距离我不过两三米。

突破乌云遮蔽的月亮已经西垂,月光却还是那么明亮,正好照在姥姥的脸上,让我把她脸上的每一缕褶皱都看得清清楚楚。

老人的褶皱就像树木的年轮,显色出她经历过的岁月和沧桑。

“姥姥……”我的眼眶发热,不自觉地朝她伸出手。

“小冰!”父亲动作粗鲁地把我的手拽回来。“你疯了?要我说几遍,她不是你姥姥!不是!”

“嘶嘶嘶嘶……”原本已经消失的声音再次在姥姥的喉咙中响起。

这次她毫不犹豫的朝父亲伸出手,敛身时修剪整齐的指甲居然变成一寸多长,和眼睛一样,也泛着绿沉沉的光。

“姥姥不要!”

“妈,不要!”

我和母亲惊呼出声,脑子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我的身体已经挡在父亲面前,母亲也拽着父亲往后,推到山崖最边缘的地方。

“小冰!”父亲厉喝一声,拽着我的手很用力,想把我拖到他身后。

可他不知道,我这个从小在山里野大的丫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力气已经比他大了。

拽不动我,父亲很焦急,还想要说些什么,姥姥的手指甲已经到了我面前,最尖端和我的眼珠子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妈……”母亲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没动,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反而对姥姥露出笑容。

“姥姥,我是小冰啊!”眼泪掉下来,我吸了吸鼻子。“您藏着的麦芽糖,我找到了,还有您留给我的东西,我也看见了!您放心,我会好好的,您……也要好好的……”

话还没有说完,就泪水滂沱。

那尖尖的指甲顿住,手掌慢慢下移,冰冷没有丝毫温度的指尖在挑起我的一颗泪水。

嘶嘶的白烟从姥姥接住我泪水的指尖冒起,不用猜,我知道一定很痛。

可姥姥却笑了,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小……冰……”

我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山脚下的鸡鸣声响起。

姥姥猛的退后,最后看了我们一眼,纵跃着消失在山林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