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是错觉

楚西辞站起身:“喝粥?”

卿清微微点了点头。

楚西辞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回头说:“李瑶娴的追悼会在明天举行。”

卿清点头,看着楚西辞离开,伸手取过床头的手机,拨打陈队的号码。

“陈队,我是卿清。”

“卿清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忙完过去看你……”

“陈队,”她轻声打断他的话,纤细的手指将素白的床单拧成一团,“谢谢你这么久的照顾,一直替我保留警徽,替我在队伍里留个位置……我做不到像我爸那样,对不起陈队,我不会是个合格的警察,我……”她吞下声音里的呜咽,眼泪在眼眶打转,“我不会再归队了。”

“卿清……”

“对不起。”

卿清挂断电话,顺势将手机关机。

她用力揉了揉眼眶,扯得那层单薄的眼皮隐隐作痛才松手。

卿清吃过早饭就准备出院,楚西辞替她去取药,她自己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会,忽然想起楚西辞的书忘在病房,返身去取,正碰上准备从病房里出来的医生。

“你是住在这里的那个……”他翻了下手里的病历单,不太确定地叫出她的名字,“卿清是吧?”

“是我。”

“那个楚西辞是你的家属?”

“对,怎么了?”

“他怎么不来取片子?”医生有点无奈,递上来两张片子,“这个是他的片子,你看看,他耳朵跟眼睛都受损了,外伤要用的药也忘记拿走!这个是每天要换一次的!”

“医生,他的情况严重吗?”

“视力好好治疗,恢复过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听力最多只能恢复到原来的百分之六十,他怎么都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我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病人。”医生摇着头,嘱咐卿清,“你让他记得来医院复查。”

“好。”

目送医生出门,卿清拿上书,将那两张片子留在了病**。

回到家时间尚早。

卿清升起炉火,拍了拍身上的灰说:“我去楼上休息会,待会儿下来做饭。”

楚西辞点了点头,像往常一样躺在皮椅上闭目养神,看起来很平和,但他的思绪却很混乱。

在关上门的那个瞬间……他的确是打算与薄江来同归于尽。但后来,他改变了主意,在最后两分钟,他想拆下薄江来身上的炸弹,但薄江来按下了加速的按钮,时间开始飞速流逝,他还没来得及从他身上拆下炸弹,时间就已经归零。

他以为,他们会一起被炸死,但并没有,已经归零的时间值重新回跳了三十秒,他在瞬间明白过来,S先生并不信任薄江来,这是他留给他活下去的机会。

楚西辞拆掉炸弹,在最后几秒钟拖着薄江来冲出房间从窗户跳了出去……

只有他才清楚的东西……楚西辞眉心拧成一团,究竟是什么?

忽然,一股沐浴过后的气息逼近,是卿清的味道,他没动,也没有睁开眼睛。

他感觉到她动作轻柔地揭下他额头上的纱布,重新替他涂上药,换上新纱布包扎好伤口。

“你能不能……对你自己好一点?”

她声音很轻,带着似有若无的叹息。

“有一天我离开了,你得要学会照顾自己啊。”

第二天从黎明开始,天色就一直很阴沉。

李瑶娴的追悼会上来了许多素昧平生的市民,警方也派人送来挽联,一整个上午,不停有人进入礼堂吊丧,恸哭声此起彼伏。

楚西辞坐在车里,看着一身黑衣戴着墨镜的卿清走进礼堂。

她跟着前面吊丧的人走完流程,停在李瑶娴妈妈面前,女人身披丧服,尽力修饰的脸上,每一寸皮肤都透着拼命压抑的悲痛。

“阿姨。”卿清摘下墨镜,低声恳求,“我能要一张瑶娴的照片吗?”

二十分钟后,楚西辞看着卿清从里面走出来,临近车前,她摘下墨镜,素淡的一张脸,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面容苍白,双眼却通红,这样脆弱的卿清,看起来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坐上车,朝他扯出一抹笑,故作轻松地说:“得,这回我所有积蓄都用作挽金了,老板你得给我加工资。”

楚西辞笑了笑,边发动车边说:“钱包在口袋里,自己拿。”

斜风卷起细雨拍打在车窗上,丝丝缕缕。

“下雨了,很多人都没带伞。”卿清静静看着窗外,开口说,“你知道吗?以前每次下雨,我爸都会在门口放两把伞,我问他这是做什么?他说这是留给那些像我一样粗心大意,忘记带伞出门的人。我想当警察,原来也是为了给别人送把伞,只是送把伞……我不喜欢血,不喜欢尸体,不喜欢很多东西……”

她苦笑了一下,视线转移到楚西辞身上,他仍然戴着她送的那条围巾,在深色风衣的衬托下,白得晃目,她伸手过去,却因为视线模糊没有触摸到,她还在继续笑着,无可奈何一般叹息着说:“我原来不想承认,可是我们真的很不一样啊。”

“我并不喜欢第二个自己。”楚西辞看她一眼,说,“不过我倒是发现了我们之间一个共同点,至于其他方面,我们恰好互补。”

“你这是在表白吗?”

“我只是在说实话。”

卿清用食指在车窗上画出一道道明晰的条纹。

“以后少说这样的实话,听多了,我会有种你喜欢我的错觉。”

“不是错觉。”

他这一句,轻轻地飘进她耳朵里。

卿清身体僵硬了片刻,她放下车窗,雨依然丝丝缕缕,被风刮到脸上,由毛孔渗入,刺激神经,她脸朝着窗外傻笑,像十七岁那年望着他的背影笑一样,肩膀压抑地**起来。

“谢谢。”她背对着他说。

“不客气。”

卿清转过脸看着他,车窗外是一片乌云密布的天空,她笑起来却是眉眼弯弯灿若骄阳。

“你应该庆幸我现在是个成熟又理智的成年人,要是在半个月前我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偷走你的身份证,然后把你打晕了拖去民政局。”

楚西辞笑道:“那么想嫁给我?”

“是啊,想了很多年呢。”

她面对他时,一贯脸皮不薄,这话应起来也理直气壮。

楚西辞升上车窗,雾气重新凝结在窗户上,车内阒然无声,良久,前方红灯亮起,他停车等候。

“卿清……”

他转过头看着旁边的人,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手机先响起来。

卿清取出手机,看了楚西辞一眼,接听。

“喂,小五……”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脸色骤变。

“好,我们马上过去。”

卿清挂断通话,焦急地对楚西辞说:“去局里,那伙毒贩有消息了!”

办公室内,陆佳琦简单跟他们说明了一下情况。

“根据雷州警方线人的消息,那伙毒贩前天又在雷州出现,今天凌晨开车从132国道离开雷州,一路往零江来。”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返回零江?”卿清问。

“原因不清楚,可能是在这边有交易吧,不过也不重要了。”小五摩拳擦掌,“不管是什么原因,这回我们布下天罗地网,让他们插翅难逃!”

卿清看向楚西辞,他神色平淡,看起来并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

“陈队,警方已经有安排了吗?”卿清转头问陈队。

“已经开始准备撒网了,不过有些细节还没敲定,详细情况会在下午大会上做个讨论。而且参与这次行动的,基本都是当年负责过这个案子的老警员,周局也会亲自带队指挥。”

“周局负责总指挥?”楚西辞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

陆佳琦解释说:“当年这个案子就是周局负责的,不过那时候周局还是副局。”

楚西辞点头表示了解。

陈队说:“卿清,待会有个内部会议,有什么消息我会再通知你。”

“好,有事随时联系我们。”

楚西辞起身往门口走,陈队叫住他。

“楚教授,聊一聊?”

楚西辞没有异议,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

卿清从窗户斜望向走廊外面的陈队和楚西辞。

他们站在外面聊了好一会,大部分时间都是陈队在说话,楚西辞只是安静听着,凭她对他的了解,卿清能轻易捕捉到楚西辞淡漠的脸上暗藏的几丝不耐烦。

楚西辞留意到她的视线,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卿清朝他笑了笑,他敷衍地扯了一下嘴角,抛给她一个完成度不高的微笑。

小五回头往外望一眼,忍不住好奇道:“陈队和楚教授两人合计什么呢?”

有警员猜测:“说不定是合计怎么弄张大网,把这伙人一网端了!”

小五赞同地点头:“很有可能!”

卿清则询问地看向陆佳琦,征求她的意见,后者耸一耸肩,也是一脸困惑。

过了一会,楚西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卿清,”他说,“走了。”

“陈队,那我先走了。”

陈队没说话,跟着她走到楼梯口,从皮夹里取出张名片塞进她手里。

“清清啊,这个是我以前的老同学,在心理研究方面很有一套,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去看看,我已经交了两次见面的钱。”

“陈队……这个不便宜吧?”

“嗨,我跟你阿姨这些年的积蓄,够你躺着看小半辈子病了你信不信?”

“……”

卿清还要再说什么,陈队把她往楚西辞身边一推,催促他们。

“行了行了,快回去休息吧,让你多在医院休养两天也不听!”

语气里半是责备半是宠溺,卿清看着他转身挥了挥手,朝办公室走去。

她发现陈队真是老了,背有点佝偻。

卿清想起小时候,每次陈队上门都喜欢逗她玩,把她高高抛起,再稳稳接住。在幼年的她眼里,陈队跟她父亲是一样的英雄,永不会老。现在,她父亲真的不会再变老,可陈队已经两鬓斑白,再干两年就要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