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似白雪

“可是他想得到什么呢?你在此之前跟他毫无交集啊。”

“不,在我不清楚的情况下,我们已经有过很多次交锋……”楚西辞深吸了口气,重新将目光转移到电脑上,“好了,现在重要的是尽快找到那伙不入流的毒贩。”

楚西辞将陈队传来的资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原本因S先生而有些不安定的心绪变得暴躁起来。

“公安局里的人弄不清什么叫‘所有信息’吗?难道九年义务教育没有上过语文课?”

卿清上前细细看着屏幕上传递过来的资料。

“警方掌握的所有内容都在这里面……”

“开头呢?”

“开头?”卿清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楚西辞耐着性子解释:“雷州不过是个中转站,他们为什么选择这里才是关键。”

卿清愣了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毒贩会逃窜去哪,以及在雷州的藏身之处上,没有人考虑过这个问题。

楚西辞情绪平定下来,声音平淡语速却极快地继续说:“警方选定的那几个嫌疑人接下来可能的落脚点都还算合理,跟当地警方保持联系是唯一的选择,不过我更倾向于从另外的途径得到消息。”

“你是说江河?”

“他还不够。”

“那我能做什么?”

楚西辞看着卿清,脑子里浮现的却是S先生跟薄江来的脸,他轻闭了闭眼睛,忽然伸手捧着她的脸,低声说:“照顾好你自己。”

她从未见过这样温和的楚西辞,可他的话却让她觉得很孤独。

卿清握住他的手。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不要再说打算跟谁同归于尽的话,我听了很难过也很害怕……”她嗓音发哑,轻轻地说完,忽然又笑起来,“其实从某个方面来说,我们很相像,都有拼上性命也要完成的事。”

楚西辞没有说话。

他没法保证什么,他也没法安慰,如果生命的归宿可以选择,跟S先生同归于尽或许是其中的上佳。可眼前这个人,这个跟他截然不同的人,却已经让他开始眷恋活着的滋味了。

但楚西辞很清楚,他跟卿清本是殊途也未必会同归,他欠她的东西,一部分需要偿还,偿还不了的那些,可能需要她自己来补全。

他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去休息吧。”

局里的人已经从雷州撤回,卿清陆续收到了一系列的慰问:来自陈队的抒情长信息、宋柯闲聊谈心的电话还有莉莉的小香吻,以及陆佳琦送的一件新衣服……

他们都心照不宣,虽然本意都想宽慰她,却没有人主动提及那伙毒贩的事,只有小五憨直不会拐弯抹角,打电话过来直奔主题,笨拙地一番安慰。

“师姐,你别太难受,那群孙子能出来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咱们这么多人等着他们呢!”

卿清笑:“行了,你们就别排队慰问我了,我知道大家都尽力了,再说也不是白白让他们跑掉的,我们不是知道他们下一步落脚点了吗?总能抓住他们的,等了这么久,我不在乎现在这一时三刻。”

“楚教授这回怎么没来帮忙?”

“你要弄清楚我跟他的关系,我是他的助理,他是我的老板,他当然有自己的事要处理。”

小五叹气说:“楚教授真是太冷血了。”

“他倒不是冷血,只是有时候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是几乎所有时候都不一样。”

“不跟你贫了,你好好上班。”

“都快下班了都……”小五支吾了一下,才说,“师姐,我谈了个女朋友。”

“什么时候的事?”卿清激动起来,“你小子藏得挺严实啊!”

“嗨……也就最近,不过事情多就没来得及说,她是女子大学大四的学生。”

“还是学生?啃嫩草啊你。”

“师姐,我也还很年轻好不好?”

“行行行,好好约会去吧小年轻,有空带出来见一见啊。”

“行嘞。”

卿清挂断电话,一双腿搭在沙发靠背上,整个人呈半倒立的状态,侧头从下往上看向坐在皮椅上翻杂志的楚西辞,她想起今天是平安夜,那么明天就是楚西辞的生日了。

“沉默先生,你在国外的新年都是过的圣诞节吧?”

楚西辞纠正:“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我都没有过节的习惯。”

“……那明天是你生日你清楚吗?”

“嗯。”

“那你也不打算过生日?”

“嗯。”

卿清小心翼翼地问:“但明天是圣诞节啊,如果我请人来家里聚一聚再顺便给你过个生日,你会反对吗?”

她想让自己有事可干,也想给他过一个温暖的生日,但自作主张给他庆生,他一定会不高兴,所以惊喜一类的事情,根本不用想,再者说了,想让楚西辞觉得惊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要能做到让他不反感就已经很好了。

“你随意。”他专注地看着杂志,淡淡说出后半句话,“不要太打扰我就可以。”

平安夜当晚,零江市迎来盛大的一场降雪,洁白的雪花如鹅毛柳絮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卿清在醒来的清晨拉开窗帘,被外面一片白雪皑皑的壮阔天地惊艳到了。

她想盖在地上的那一层皑白肯定有十几厘米厚。

她没顾得上穿鞋,心情愉快地跑去敲对面卧房的门。

“沉默先生,你起床了吗?外面雪很大!”

声音里的兴奋就像是久居热带地区的人第一次看见雪一样,满满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屋内,门窗紧闭,密不透光,暗色的窗帘挡住光线也盖住了时间,躺在**的楚西辞听着门外的敲门声,皱了皱眉,扯过被子盖住头。

过了一会,门外恢复了安静。

他才把被子拉下,呼吸均匀地准备重新入睡。

“砰!”

“砰、砰!”

窗户忽然遭受接二连三的袭击。

卿清的声音穿透厚厚的窗帘从楼下传进来。

“沉默先生!快起来!”

楚西辞深吸一口气,从**下来,拉开窗帘,突来的天光让他不适应地皱了皱眉,推开窗。

外面积雪很厚,白皑皑一片堆上远处山头,漫上云端,满目圣洁空寂,有一种庄严的肃穆感,唯一不和谐的,就是站在雪地里仰着头朝他笑的卿清。

她手里还攒了个没来得及扔的雪团,笑眼弯弯地看着他,很无辜的模样。

“早上好!”

楚西辞沉默地看着她。

他穿着睡衣,显然是刚从被窝里被吵起来的,脸上带着还没睡醒的倦意,头发有点乱,整个人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卿清把雪团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冻得大口吸气,脸上却仍然笑得很开心。

她朝他招手:“雪很软,你快下来,我们可以一起堆个雪人。”

从做邻居的第一年开始,每年一到下雪的时候,卿清就会格外兴奋地跑到他窗户下通知他,于是,托她的福,从初中到高中楚西辞清楚记得每一年落雪的日期。

此刻,他看了一眼她冻得通红的手指,打了个哈欠,从窗口离开,不一会,一副白色的手套从窗户内飞下来。

楚西辞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窗口。

“做好早饭再叫我。”他闭着眼睛说完,关上窗户。

卿清微微叹了口气,从嘴里哈出轻薄的白雾。

楚西辞走到床边,被子里还残留着温暖的体温,很吸引人进去,他回头透过玻璃窗朝外面望了一眼。

楼下的人正在雪地里撒欢,她裹着一件白色的厚毛衣,远远看过去像个戴着假发的雪人,他记忆中这样的雪景里,卿清的父亲总会陪在她旁边,父女俩的笑声常常可以传遍一条街……

楚西辞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

卿清跑累了,呈大字形仰面倒在雪地里,渗出细密汗珠的头皮被冰冷柔软的雪沁得发麻。

她在雪地里留下个印记后就爬起来,拍干净一身的雪,小跑着重新回到房子里。

壁炉里的火烧了一整夜,现在只剩下一点小火光,她重新添柴火把炉子生旺,钻进厨房做早餐。

冰箱里有牛肉鸡蛋,煎好了装盘,再热上两杯牛奶,就是一顿完美的早餐。

她刚把盘子端上餐桌,楚西辞就从楼上下来了。

他已经换下睡衣,白衬衣外套着一件灰色的羊毛衫,在燃着炉火的室内倒还说得过去,略长的头发慵懒垂在耳侧,脸上似醒未醒的倦意让他看上去温和无害,甚至透出几分亲切来。

楚西辞喝了口牛奶,嘴唇沾上一圈乳白,卿清递上纸巾,他接过,随意擦了擦问:“你约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我约了大家一起吃晚饭,他们应该傍晚六点左右会到。”卿清斜眼望他,两手捻起荷包蛋,大咬了一口,“你不准出去。”

楚西辞屈起食指关节按了按太阳穴,散漫的“嗯”了声,熟练地用刀叉切开牛排。

“你又熬夜了?”卿清看着他眼下的青晕皱了皱眉,“你能不能少通宵,作息规律一点?”

他像没听见一样,专注地切着牛排。

“楚西辞!”卿清有点生气了,“我是认真的……”

楚西辞伸长了手过来,将她的盘子和自己的盘子对调位置,卿清看着自己面前盘子里切好的牛排,有些意外。

楚西辞则继续切面前另一份牛排,淡淡说:“不用谢,你的这份大一点。”

“……”

卿清无奈,他有时候像个孩子一样任性,要把他的作息纠正过来,注定是个不知尽头的持久战。

她吞下最后一口荷包蛋,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楚西辞的脖子。

这么多年,倒是从来没见过他戴围巾,明明挺怕冷的一个人……

楚西辞已经猜到自己会收到一份围巾作为生日礼物,他很想提醒她,自己没有收礼物的习惯,也并不喜欢围巾,但一直到早餐结束,他都没能开这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