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事难言

他轻瞥一眼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身影,收回视线,平静淡漠地看着前方渐行渐开阔的路面。

楚西辞在行车的路上给陈队打了个电话,问他胡骏扬那名同伙的尸体在哪?却被告知尸体已经被送去殡仪馆,安排在今天傍晚进行火化。

陈队说:“我们进去的时候,死者套上塑料袋点燃了自己的脑袋,烧得面目全非,幸亏那房子空,才没闹出什么大火灾,不过在他的房子里我们找到了胡骏扬的DNA和一把手枪,物证齐全,他是胡骏扬同伙的身份基本上也是榜上钉钉的事了……”

楚西辞沉默地挂断电话。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将薄江来放在眼里,所以就大意忽略了他还会活着的可能性。

楚西辞想起那一声枪响,枪声不一定是从薄江来那间房子里传出来的。安装在房子四周连同室内的摄像头,背后真正监控的人,也未必就是薄江来。

他遗漏了这些细节,但与此同时,他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作为补偿。

楚西辞冷淡平静的眼睛里暗藏着隐隐的兴奋,黑色轿车的车速飞升,像利剑一样穿过这座城市。

楚西辞的工作室里,房门跟窗帘经常是严丝合缝密不透光的,有时候他索性连灯也不打开,只依靠着电脑荧屏散发出的微光进行工作,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样有助于他集中精神思考。

卿清不想破坏他的习惯,所以忍住了想给这间工作室开窗透透气的冲动。她原本也想尊重他的隐私,但他总是将她置身事外的行为让她不得不另辟蹊径来完成一个助手的责任。

工作室的地板上堆放着数不清的文件资料,只勉强空出来一条道供人经过。

楚西辞的电脑设置了密码,卿清只能坐在地板上翻他留下的成摞资料和文件,希望能找到一点参与他行动的头绪。

看起来杂乱无章互不相干的资料其实都按照某种顺序存放,她尽力让自己静下心全神贯注地去寻找其中的规律,最后却一无所获,而且楚西辞在资料上做的标注大部分都是用的英文,她得翻上好一会字典才能勉强看懂一小段话。

“啊……真是要命啊。”

卿清长长地叹出口气,仰面倒在地板上,手里的文件一扬,一张资料纸摇摇晃晃地从里面掉出来,卿清拿起来一看,上面是一家名叫“MODERN TIME”公司的年历,记录从它创立到在世界各地不断扩大业务的时间,纸张的背面是一张女人的照片,看样子是这家公司的员工。

卿清原本散漫地视线顿时聚焦起来,她从地上爬起来,在自己的电脑上开始查询这家公司,很快得到了一些资料。

这是一家慈善机构,为世界作出了许多感人至深的贡献。而照片里的那个女人,原本是这家机构的前在华负责人,但在一年多以前却派遣去了非洲,至今未归。

卿清弄不明白楚西辞为何会突然对一家慈善机构感兴趣。

这难道跟S先生有关?她揉了揉不自觉皱紧的眉心。

暗暗发誓,等楚西辞回来一定要跟他好好谈谈相互坦诚的重要性,不然她实在是很难跟上他的脚步。

楚西辞离开后,卿清无论洗澡跑步手机都随身携带,并将铃声开到最大,生怕自己错过了他的一通电话或者一条短信,但她什么都没错过,因为她什么都没有收到。

两个星期里,她接到过陈队的三个电话,江河的七个电话、三条短信,宋柯的一个电话……却唯独没有他的消息。

渐渐地,卿清也就不再因为突然响起的铃声而莫名激动了,她将大部分时间和精力用在了钻研琢磨楚西辞工作室里的那堆资料上,她希望能对S先生多一些了解,也对楚西辞多一些了解。

星期五早晨,卿清去医院探望师母。师母现在的状态还不足以跟故人平和相处,卿清只能在看护的陪同下进入她的房间,陪她待上一会,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卿清离开师母的病房,没有直接回去,她在住院楼外的小花园里静静坐着,有医生跟护士从眼前走过,她想起薄江来,如果再碰到,她一定能一眼就认出他。

但她没有再遇到薄江来,却看见一个女人站在树下,生根一般,整个人被一种压抑的静谧笼罩,像极了少年时候隔窗遥见过的楚西辞妈妈的身影,安静而孤独。

卿清被记忆吸引住,起身朝她走近,女人有张寡淡而已趋苍老的脸,她的眉目像极了楚西辞的母亲,整个人恬淡沉郁。神似九分,面容再偶有相通,几乎就可以乱真。

卿清诧异于这世上除了楚妈妈竟然还有这样气质的女人存在,但她无疑也是个病人。

卿清在距离她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没有近前打扰,默默看了她一会,转身离开了。

她没想到会在家门口见到安德森,略有吃惊。

“好久不见卿小姐,你依然这么美。”安德森有教养地进行寒暄,但语速很急,显然想更快地切入主题,“我想知道,我弟弟现在在哪?”

卿清一面开门一面耐心地回答。

“安德森先生,我只是你弟弟的助理,没有老板向员工报告行程的道理。”

“你看看这个。”

安德森递上来一本翻开的杂志,右上角一张清晰的照片用红笔做了标注,她盯着照片里一身西装笑容敷衍的男人看了会,费力地在眼中剥去他的胡子和他过长的头发,再去掉眼下一颗痣……渐渐地,照片里的男人变成她熟悉的那张脸。

“楚西辞?!”卿清惊呼出声,而他在杂志上公开的身份却是——“MODERN TIME慈善晚会的特邀嘉宾许玢?”

她诧异地看向安德森,对方扬眉,回以同样困惑的目光。

“我不清楚我亲爱的弟弟又想搞什么把戏,你能联系上他吗?”

“这是他的私事,抱歉我不能帮你。”卿清将杂志递还,方才的惊异之色早从眼底消散,一双好看的眼睛探究地看着安德森,“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安德森先生为什么突然对楚教授的行踪感兴趣?”

“他是个大麻烦。”安德森往沙发上一坐,想起自己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有点头疼,“他走到哪里,麻烦就会被带到哪里。”

“在我看来恰恰相反,他永远是冲在最前面去解决麻烦的人。”

安德森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看来卿小姐认为自己很了解他。”

“我只是不会轻易诋毁他。”

“诋毁?你知道他险些害得我们一家名誉扫地,还差点杀死了我母亲吗?”安德森脸上依然神色温和,眼神却很冰冷,“楚西辞是没有心的,他不忠于任何人,哪怕他自己,卿小姐,我劝你不要在他身上投入太多。”

“如果他曾经对你和你的家人造成伤害,我替他道歉,我虽然不明白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相信他。”卿清迎着他的视线,有股坦然无畏的坚定,“他或许有很多不足,但他从来没有对谁心怀恶意。”

安德森看着她忽然笑了。

“你爱他?真是有勇气。”

卿清避开他的视线。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留您了。”

安德森也没有多留的打算,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襟,临行前,似想起什么。

“对了,卿小姐,你恐怕不清楚‘MODERN TIME’这家机构。”他微笑着告诉她,“我和楚西辞现在共同的父亲,就是这家机构现在的股东之一。”

他边往外走边不无庆幸地说:“幸亏他的遗嘱早已经立好。”

“……”

安德森没有带走那本杂志,它摊开在茶几上。

杂志上的信息表明下周三将在淮安市一家豪华会所顶层举办慈善晚宴,有各界名流受邀参加,而这个“许玢”是重点受邀对象。

卿清躺在沙发上细细琢磨起来。

楚西辞对大部分事情都缺乏兴致,他费心混入慈善晚宴甚至愿意让自己的照片出现在杂志上,只可能是为了S先生。

虽然她不愿意高估S先生,但既然楚西辞将他看作对手,那么他也极有可能从照片上认出许玢是楚西辞扮的,所以,楚西辞有意刊登照片也可能就是为了告诉S先生,自己会出现在晚宴上。

也就是说,这是个邀约。

但这也只是她的一个推测而已……

“姐。”江河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

他知道家里的密码,卿清举手挥了挥,算是打招呼。

江河锁上门走到她对面坐下,第一眼就看见了茶几上的杂志,他拿起来看了会,眉开眼笑。

“哟,楚哥真酷!”

卿清苦笑:“他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

江河得意地说:“只要楚哥愿意,他哪儿都能混进去!”

卿清没说话,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从沙发上坐起来问江河:“楚教授跟你联系过吗?”

江河摇头。

卿清本来也对此不抱太大希望,便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是这样,挺久之前,还没跟姐你认识的时候,楚哥就吩咐我查几个人,他说如果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他,后来你出现了,楚哥说如果查到什么,他不在,就让我直接告诉你。”

“什么人?”

“是几个潜逃的毒贩。”

卿清倏地站起来,脸色发白。

“你查到什么了?”

江河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跟着站起来。

“是道上的消息,说他们在雷州港做过笔买卖,都改名换姓了,样子跟以前也很不一样。”

“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

“他们后来去哪了?”

“可能还藏在雷州。”

卿清抓起随身的小包往外走。

“我要去趟公安局。”

卿清驾车在柏油路面飞驰,一双眼睛静静盯着前方路况,但她的思绪却跟视线毫无关系。

他们终于出现了,在消失了两年半之后。她耳边隐隐还可以听见那天夜晚的爆炸声,那一声巨响,带走了她唯一的亲人……

前方的红灯让卿清回了神,她猛地一脚踩上刹车,车停在斑马线后面。

卿清将头抵在方向盘上,颤抖地呼吸着,过了近一分钟,她才在后面车辆催促的喇叭声中重新开车上路。

她几乎是一路冲进陈队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