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旧人旧怨

过道上,一名喝醉了的嫖客正抓着一个女人的手把她往小屋子里拖,女人披头散发,单薄的身体在一群男人面前瑟瑟发抖,她无助地反抗着,周围的人似乎早就对此司空见惯,都是一副看戏的神情,没有半点同情的成分。

仔细看,不难从女人的脸和脖子上的皱纹推测到她的年龄,但她脸上连恐惧的表情都透着呆滞,两眼无神——她显然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此刻,江河不无庆幸地想,幸好卿清没有跟过来,不然看见这种场景事情一定会很难收场。

楚西辞的目光只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秒,很快就移开了,他不动声色地从一个正在关注牌桌的男人口袋里摸走打火机,经过那个酒鬼身边的时候,点燃了他的衣服下摆。

没过几秒钟,身后就传来意料之中的喊叫和怒吼声。

江河有点难以置信:“楚哥……”

楚西辞并不是好管闲事的人,相反的,他对社会上那些所谓的不平之事态度淡漠到几近冷血。

“走吧。”

楚西辞不愿多解释,这个女人,难得地让他想起了很久没有记起过的故人,提醒他以前某段死灰般的日子。

薄暮时分,那个叫飞哥的男人出现在街口,楚西辞轻而易举地从背后偷袭,把他打趴在地上,一脚踩在他的后背。

“你想干什么?有种的报个名字!”男人以为是仇家来寻,强作镇定的声音仍然藏不住惊慌。

“我只问一遍,这个人在哪里?”

楚西辞将薄江来的照片扔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

“你……你们找他干什么?我不知道……啊!”他话没说完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楚西辞缓慢地放松了一点脚上的力道,淡淡说:“你是要后背右侧肋骨骨折,还是选择粉碎性骨折。”

“别别别……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都是他来找我的……”

他面色因为剧痛变得苍白,额角渗出冷汗,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散乱下来,半张脸贴在粗糙地面,边缘处变成过敏一样的红色。

“那就没办法了。”楚西辞面无表情地用力踩上刚才的位置,男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啊!我说我说……”

楚西辞弯身在他耳边低低地说:“如果你敢说谎,下次我就让你躺进太平间。”

骨裂的疼痛让男人浑身剧烈地**起来,他咬破了嘴唇,艰难地从带血的牙缝里挤出一个地址。

楚西辞脱下外套盖在他头上,转身走向等在前面的江河,在他走近的时候,江河递上他惯穿的风衣外套,深色的衣摆在暮色中飞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巷深处。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楚西辞站在一栋破旧的住宅楼前,抬头望一眼挂在墙上锈迹斑斑的楼牌,敏锐地发现藏在后面的微型摄像头。他目光继续上移,将整栋楼的窗台迅速扫视了一遍,得出判断,这栋楼目前只住了一户人家。

看来是“恭候”他多时了。

楚西辞对江河说:“留在这里,十分钟后打电话通知陈队。”

江河看着他往楼道里走,忍不住说:“楚哥你小心点。”

这当然是句废话,楚西辞像没听见一样,迈步走上楼梯。

楼道昏黄的光线看起来像是被夕阳遗忘的残光,每个楼梯转角的天花板上都装着针孔摄像头,楚西辞一路走到顶楼,敞开的房门代表着主人已经久候多时。

他缓步走进去,空气里馊了的饭菜味及烟味弥漫,屋里没有开灯,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暗淡,客厅角落里的电脑屏幕发出来的微光就显得格外醒目了。

“好久不见,Jason。”

男人刺耳又阴沉的声音从那片微光后面传出来,在这样昏暗的光线里很容易使胆小的人毛骨悚然。

楚西辞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悬挂在天花板中央的电灯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他在明暗的间隙中看见电脑前的座椅空****地摇晃着,感觉到有极细微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身侧那一刀砍过来的时候楚西辞凭着感觉躲开,只是刀身比他预想中要长一截,他手臂上的衣料被划开了道口子。

身后的铁门发出一声巨响,死死关上。

昏暗不明的光线下,薄江来疯狂而狰狞的脸近在咫尺。

“Jason,我很想念你啊,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你还记得我吗?”

他身上除了烟味和毒品的气息,还带着一股腐臭味。

楚西辞双手插进风衣口袋,迈开步子。

“我以为你会更思念你远在美国的前女友。”

头顶闪烁的灯光已经平定下来,光线苍白阴郁,让屋子里的一切看起来死气沉沉。

楚西辞留意到四面墙壁上贴满了他的照片和一些相关的报道,但都来自外国媒体,最近的一则消息也是一年前——他还在美国的时候……

他重新浏览了一遍墙壁上的信息。

那上面没有一则他在国内的消息,也没有一张他回国后的照片。

房间中央放着一方木桌,两张椅子,桌面上布满油污,一次性饭盒堆成小山……还有数不清的小票单据塞在里面。

看来这段时间胡骏扬就跟着薄江来住在这里,但这里并没有胡骏扬妻子留下的痕迹,她会在哪?

“你毁了我的人生!我的一切!”薄江来的声音在他身后阴恻恻地传来,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要不是你!我不会被众人耻笑、被赶回国!我孤注一掷没有退路,是你把我逼上了绝路!”

他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去国外求学,一心想做到最好,为了应付考试,他服用禁药来打起精神复习,最后精神恍惚不得已才去偷考题,可楚西辞,像完成一场简单的解剖一样,轻易地将他从幕后揪了出来,无论他怎么哀求,他都无动于衷。

他失去了一切,他不甘心!

“楚西辞,我发过誓要让你后悔,让你跪着求饶!”

“下辈子努力。”楚西辞回头看着薄江来,他那双深凹于浑浊里的眼珠让他想起了濒死的金鱼,“你见过胡骏扬的妻子吗?”

“你在意她的死活吗?”薄江来盯着他,目光里流露出讽刺的笑意,“真是稀奇,一个没有心的怪物,还会在意别人?我告诉你,她死了!死得很痛苦。”

这种虚张声势的口吻无疑是拙劣的伪装,楚西辞可以确定那个女人还活着,他继续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帮S先生做事的?”

薄江来跟他相隔两米的距离,楚西辞费了点力气才想起他在美国时的样子,那时候他也很瘦,但眼前的薄江来孱弱得几乎脱了人形,握着长刀的手止不住地在发抖——他毒瘾很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S先生会帮我除掉你!他保证会让你生不如死!”

薄江来疯狂地笑起来,脸上原本高耸的颧骨变得更加尖刻,好像下一秒就会戳破那层单薄的皮肤。

楚西辞有点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

S先生善于操纵人心而不留任何痕迹,这比任何权钱交易都要来得高明。他费劲追查到这里,不过找到个疯子,依然得不到有关S先生的有用信息。

他注意到薄江来的电脑,那里面或许有些有用的东西。

“我要你看着我!”察觉到楚西辞的心不在焉,薄江来愤怒地举起长刀朝他头上砍下去。

这样动作迟缓的袭击,自然毫无意外地被轻易避开。

楚西辞神情很冷漠,从薄江来瘦弱病态的躯体里弥漫出来的恨意让他觉得可笑。

“我对你毫无兴趣,你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的事,在我看来不过是个无聊的小案子,是我当年乏味生活的调剂品而已。”

“楚西辞,我们会一起下地狱的。”

薄江来说完这句话,身体开始**,他握不住手里的长刀,金属跟水泥地接触发出刺耳的钝响。

楚西辞看着他扑倒在桌前,两手哆嗦着去拆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透明袋,但手抖得太厉害,里面粉末洒出来一半,剩下一半,被楚西辞轻而易举地夺走。

他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这应该是薄江来剩下的仅有的一点“货”了。

“告诉我S先生的消息。”

楚西辞边说边走到电脑旁,他极快地浏览着电脑里所存储的资料文档,但里面的东西都无聊无用。

楚西辞松开鼠标,把注意力重新转向薄江来。

因为毒瘾发作,他此刻正痛苦难耐地倒在地上,身体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姿势,浑浊的眼珠向上翻露出下面猩红的血丝,从楚西辞的角度望过去,能够毫不费力地看见他胸口衣领敞开的地方有一块月牙形的印记。

薄江来还在笑。

“楚西辞……你跪下来,跪下来求我,我就告诉你!”

楚西辞将手里的袋子向下一倾,白色粉末洒了一地,他抬起脚踩上去。

薄江来笑得更大声了:“楚西辞,有本事你就直接杀了我啊!”

“我对你没有半点兴趣。”楚西辞迈步从他身上跨过去,走向那方木桌,“是你给自己找了条死路。”

无论是吸毒还是心甘情愿为S先生所用,薄江来都会没命。

楚西辞伸手在桌前堆积成小山的垃圾里翻找有用的信息。

他从饭盒下面抽出几张被油污浸泡已久的小票,两张是计程车的小票,一张是超市的发票,三张票据上的时间正好是胡骏扬自首的那天上午。

有人在上午七点半搭计程车去超市购买了日用品和大量零食,然后又坐了半个小时计程车去到另一个地方。

楚西辞没有找到他回程的票据,看来他回来的时候并不赶时间,他混进了人群里,乘坐地铁或者公交返回——他只是在去的时候心急如焚,十分迫切。

薄江来不可能出去,出门的应该是胡骏扬,能让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人……只有他的妻子了。

楚西辞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开始飞速搜索附近的店铺,找到几家符合条件的超市。从超市出发,半个小时的车程,在没有堵车的情况下,胡骏扬能到达哪里?他妻子会被安置在哪里?

……精神病院!

楚西辞倏然睁开眼睛。

胡骏扬把自己的妻子送进了精神病院,这是警察不会去查的地方,也是相对安全的藏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