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中迷城

他伸出食指,指向身后的地图,沿着钱静居住的柏林路一路滑到果蔬店所在的兴中路。

“他应该跟踪过钱静一段时间。”

“能够一个月不被察觉,看来他跟踪、隐蔽的能力都不弱。”

楚西辞看她一眼说:“只要跟踪方法得当,被跟踪的对象灵敏度、警觉性不够高,就算是三个月都未必会被发现。”

卿清点点头赞同:“说的也是。”

楚西辞低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继续说:“根据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以及他这一类杀人犯情况的有关资料记载来看,他的活动范围我们现在还是无法划定。所以退回到你的猜想,假设,流浪汉和凶手之间有联系。”

“可如果像你说的,凶手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又是中层管理人员,那怎么会和流浪汉有来往呢?”卿清觉得自己从一个问号跳进了另一个问号里。

楚西辞倒是神色如常,不急不躁:“既然想不出答案,我们就出去找找看。”

卿清看一眼墙上的壁钟,不太确定地说:“现在?凌晨十二点半出去?”

“祝你新的一天愉快。”楚西辞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公安局刑侦大队办公室里,还亮着几盏灯。

陆佳琦从办公桌下面的箱子里取出一条毛毯给趴在桌上睡着的陈队披上,倒咖啡时,顺手给何斌也倒了杯,放在他桌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还好吗?”

何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眶,朝她笑笑:“我还顶得住。”

陆佳琦温声说:“太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

何斌看一眼陈队的身影,说:“陈队都在一线,我怎么能走?”

“他那个驴脾气,劝不回去的。”陆佳琦无奈摇头,转而问他,“视频还有多少没看完?”

“还有两份。”

“我那边差不多了,你发一份给我吧。”

何斌犹豫了会,没有拒绝。

“麻烦副队了。”

“都是同事,没关系。”她回头问何斌隔壁桌的小五,“小五,你怎么样?”

小五朝她表情夸张地笑着行了个军礼:“Madam,我这里一切都好。”

陆佳琦好笑地伸手拍了他一下,端着咖啡走向自己的办公位置。

她前脚刚走,旁边的小五就迫不及待地凑到何斌身边,低声说:“何斌,把你那份给我吧,你去医院看看你奶奶。”

“我没关系。”

“你少来。”小五瞪他一眼,用余光确定陆佳琦没有回头,才继续说,“上星期你奶奶才做了一次手术!你要是真的不担心,就不会同意副队帮你看一份了!”

何斌态度却很坚定:“真的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忙你的吧。”

小五知道他的性格,再多说也没用,叹了口气坐回去。

卿清到达目的地才知道,选在深夜出门是个明智的决定。

这是一条宽敞的老巷子,两边楼房都废弃了,上面用红色颜料写着大大的“拆”字,楚西辞淡淡地扫一眼,说:“难怪中国的英文名字要叫China。”

卿清跟在他后面往里走,越往前,路面越脏光线越暗,人声却一点点嘈杂起来。

从巷子里走出,来到一个被四面楼房环绕的小广场,空气里也混杂着屎尿、垃圾的恶臭,但视野好歹算开阔了一些。不过放眼望去,路面、楼梯、空楼房里……到处都是衣衫褴褛,浑身散发出臭味的流浪人,这个地方俨然是他们的一个集中营。

卿清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楚西辞说:“以前跟江河来过一趟。”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找他的一个朋友。”

楚西辞就近问旁边的一个女人。

“请问大勇在哪里?”

女人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很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摇头用方言说:“不知道。”

楚西辞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钞票递到她面前。

女人立刻换了脸,高兴地要去抢,楚西辞抬高了手避过。

“先回答问题。”

女人指了指对面的楼说:“大勇哥就住在三楼中间。”

“谢谢。”

楚西辞把钞票交给她,转身往女人所说的地方走去,卿清跟在他身后。

对面是一栋烂尾楼,四楼只建了一半,一楼贴着几片瓷砖,看起来不新不旧的很是滑稽。

往楼上走的时候两人还得当心脚下,以防踩到在楼梯上横躺着的醉鬼。

三楼中间那间房比起其他地方要好不少,有一块可以当门的木板挡风,也安了窗户,窗帘满是油污,勉强能看出来是床单改造的。屋里,一个三十多岁左右、瘦得跟猴精似的男人窝在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沙发上。卿清想,看来这就是女人口中那位大勇哥了。

沙发上的男人听见动静,眼皮抬了抬,等看清进来的人,才堆着笑从沙发上坐起来。

“楚哥,好一阵子没见了。”他搓着手四下看了看,嬉笑着说,“您要是不嫌脏随便坐。”

他浑浊的眼睛在自己四面水泥墙的房间里环顾了一圈,最终落在卿清身上。

“哎哟,这是嫂子吧?可真好看。”

卿清说:“你好,我叫卿清,是楚教授的助理。”

“助理?”大勇扫了两人一眼,有点可惜,“这么漂亮的姑娘要是给我大勇,绝对舍不得当助理,那起码是个贤内助啊!”

卿清忍不住笑,果真是江河的朋友,别的本事不提,耍嘴皮子的功夫都挺利索。

楚西辞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看看这上面的人,你认识吗?”

大勇盯着照片上流浪汉的尸体看了会,挠着头说:“这人倒是有点面熟……”

楚西辞从皮夹里取出两张红色的纸币,扔在沙发上。

大勇眼睛立刻亮起来,恍然大悟般说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人啊不是我这地界的,也不知道从哪来,刚来我这儿的时候,仗着自己块头大不守规矩,还被教训过一顿。”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个多月前吧。”

“他主要出没在什么地方?”

“就在我们四方区这一块吧。”

“知道他失踪的时间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大勇说,“他走了我们反倒高兴,谁管他死活啊。”

卿清皱了皱眉:“你真是够冷血。”

“冷血?”大勇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大笑起来,脸上高耸的颧骨让这张脸显得刻薄吓人,他说,“小姐,你给我点钱,我给你碗热血。”

这话,他说得跟玩笑一样。

卿清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觉得这里面的空气让她难受,低低地和楚西辞说了句:“我去外面等你。”转身就走了出去。

老旧的木板门被推得吱呀作响。

大勇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布满牙垢的黄牙,摇着头对楚西辞说:“漂亮女人啊!都像个娃娃。”

“她和我们不一样。”楚西辞淡淡地说。

大勇嬉皮笑脸地问:“楚哥这意思,你跟我是一样?”

楚西辞没有否认:“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这样。”

“谋生可以让我大勇的血热起来,楚哥你需要什么?毒品?”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劣质烟点上,猛力吸了一口,吐出大股浓烟,一边咳嗽一边看着楚西辞笑,“不对不对,你应该是杀人才能兴奋,我见过的,你杀人的样子,太他妈帅了!”

楚西辞面无表情地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楚哥。”大勇叫住他,一边把钞票放进口袋一边说,“江河最近遇上点麻烦,你有空最好去看看他。”

楚西辞步子不停。

“他的事他自己会解决。”

卿清背靠着墙等在门口,从她所站的位置往下望,视野可以囊括整个广场,今天晚上月色很好,这片广场在月光下藏起了白天的肮脏和低贱,变得慈悲起来。她看见一个女人坐在角落里哺乳,或许是奶水不足,婴儿开始哭起来,发出这片夜空下最尖锐也最稚嫩的声音。

这个地方,即将成为这孩子成长的土地吗?

卿清看着女人抱着孩子轻轻晃动身子,她在温柔地哄孩子。月光下,女人脸上的神情也单纯得像个孩童。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朝卿清所在的方向望一眼,发现卿清正在看着她,她怪叫一声躲进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再也不肯出来。

过了一会,孩子的哭声停了,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

卿清心情变得很沉重,她想过去看看。身体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木板门传来动静,一回头,看见楚西辞已站在她身后。

他显然注意到她眼睛里单薄的水雾,在她开口前轻声说:“走了。”

两人沿着来路走出这片流浪汉和乞丐聚集的地方,空气变得清新轻盈起来。

卿清默默记下这个偏僻地所处的位置。

开车回去的路上,卿清看着车窗外的街景,渐渐反应过来不对劲。

“沉默先生,我们这是要回家吗?”

“嗯。”开车的人淡淡应了声。

卿清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问:“我们现在是不是绕了远路?刚刚出来之后直开不是快很多吗?”

“没事。”楚西辞说,“油箱是满的。”

“油箱是满的也不带这么浪费的啊!”她有些无奈,楚西辞外星人一样的脑回路以及做事的理由让她很难理解。

卿清双手抱在胸前,思绪重新回到案子上。

“沉默先生,我们知道了流浪汉消失以前的出没区域有什么用呢?”

楚西辞没回答,只说:“根据你自己先前的假设,好好想想。”

卿清将头靠在车窗上,陷入沉思。她认为凶手选择这名流浪汉不是随机的,他们之间有一定的联系,或者说,是凶手选定了这名流浪汉,现在确定流浪汉失踪以前出没在四方区,也就是说,凶手在这片区域活动过。一个有一定社会地位和经济基础的人,跟流浪汉有来往,一定会引起别人注意。这样的话,只要在这附近盘查询问一下,说不定会得到新的线索。

正在她思考的时候,车忽然停了下来。

卿清不解地看一眼楚西辞,发现他正盯着窗外,她放下车窗顺着他的目光往外望去。

对面是一条狭窄的深巷,里面有人影攒动,隐隐传来一两声惨叫和棍棒的碰撞声——里面有人在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