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像刺猬

车子发动的时候,他淡淡开口提醒:“开车注意点,这辆不是警车,其他司机不会让道,更不会清楚你在巡逻。”他那么聪明,自然知道她坐上驾驶座的目的。

卿清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她知道自己这样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她心里会很难受,不如多看着一些行人平安到家。

轿车从局里出来,进入交通线,一路上都开得很平稳。

楚西辞没有睁开过眼睛,脸上神色平淡,从表面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他此刻脑子里的思绪却很杂。

钱静住在柏林路,果蔬店位于兴中路,发现她尸体的垃圾场附近是通向高速公路的国安道,开出一百多公里就到达徽州,而国安道从主干线延伸情况来看,正好穿过兴中路和柏林路。

像这一类的凶手杀人通常会选择相对熟悉的地域,而抛尸,则会尽量远离自己居住的范围。整个零江市共分为五个区:四方区、淞南区、国安区、建安区和鹿山区。楚西辞在脑海里建立起整个城市的交通路线图,连同一些在记忆里留下过印象的小巷窄道,拼凑出来一个大致简图。但凭借现在已知的这点线索,妄图在居住人口数百万的零江市里找到隐匿藏身的凶手,无疑是大海捞针。

而此刻,旁边驾驶座上的卿清在维持车体平稳的情况下,尽量放慢车速,留意着沿途各色的人,他们有些衣着时尚有些古朴保守,有的人面色愉悦,有的却是沉郁寡欢。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于他们而言充满未知,死亡也是如此。

突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路边,行车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停下来,喊了声:“胡老师。”

楚西辞睁开眼睛。

被叫住的胡骏扬转过头看清车里的人,脸上的神情由困惑转为含笑。

“卿清啊……”他看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楚老板。”

楚西辞微微颔首:“您好。”

胡骏扬笑着问:“两个人晚上去哪里逛了?”

“就随便瞎逛呢。”卿清笑着说,不忘叮嘱,“老师,您早点回家,路上要小心一点。”

“好好好。”胡骏扬点着头,朝她举了举手上的塑料袋,说,“你师母有点感冒,我出来给她买点药。”

“那让师母保重身体,改天我去看她。”

“行,我一定告诉她。”胡骏扬微笑应道,他扶了扶眼镜,看着副驾驶座上的楚西辞,想了会,感慨地说,“我前两天好像在网上看过关于楚老板的消息,说是天才一样的人,还帮助警察破了案子,现在是不是还在帮警察破案呢?可真是了不起的年轻人啊!”

卿清看一眼身旁的楚西辞,多年的旧友,加上现在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朝夕相处,她可以轻易地从他淡漠如常的脸上捕捉到旁人难以察觉的不悦。这些与他有关的八卦新闻在网上热了两天,很快就被新的消息取代,他从来没主动提过,但并不表示,他脾气好到不介意自己成为别人口里的谈资。

果然,不用卿清开口,他先出声了。

“没什么了不起的。”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谣言八卦,只有无聊无知的人才会……”

“胡老师!”见楚西辞说得过分了,卿清忙抬高声音盖过他后面的话,满脸笑容地对胡骏扬说,“我们先走了,您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替我向师母问好。”

“好,你们忙去吧。”

“老师再见。”

卿清发动车往前开去,透过后视镜还可以看见胡骏扬在身后招手的身影,她有些不高兴的望一眼身旁的人。

“胡老师又不知情,再说了,人家只是想夸夸你,你态度能稍微温和一点吗?”卿清说完,小声嘟囔着给他加了个贴切的比喻,“怎么老跟缩成一团的刺猬一样?”

楚西辞却听得很清楚。

“刺猬是种很胆小的动物。”他淡淡地说,“它缩成一团通常是为了自我保护,不是伤人。”

卿清耸了耸肩,说:“所以,你跟它并没有什么不同。”

黑色的高档轿车在夜幕下的城市里绕了大半圈,终于不太情愿地开向郊区。

她在市内驾车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的时候,副驾驶的座位就已经被放平,楚西辞闭着眼睛躺在上面,像是睡着了一样,呼吸均匀平稳,一动不动。

考虑到他比旁人更容易感觉到冷,卿清升上车窗,把车内的暖气开大了一些。

“老实说……”

楚西辞忽然开口,吓了她一跳。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我一直都很清醒,只是眼睛需要休息。”他轻声解释之后,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江河在这座城市暗处的能力,比你想象的要强很多,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市区里瞎转,我更建议你找他帮忙。”

“江河?”

卿清想起他惯常嬉皮笑脸的模样,口气里充满不信任,她略带好奇地问:“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怎么会和江河认识?”

他们俩的画风,比她和楚西辞的画风还要不搭,竟然也有一段孽缘。

楚西辞沉默了一会,似乎在回忆他跟江河的认识过程,几秒钟后,淡淡总结:“运气不好。”

卿清有些无语:“你的头号脑残粉江河先生听到你这个回答一定会很高兴的。”

回到家,楚西辞径直去了工作室,卿清听着楼上传来利落的关门声,很显然,不到天亮他是不打算出来了。

卿清洗漱之后,端了杯温牛奶上楼。

她停在楚西辞工作室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简单的一声:“进。”

卿清推门进去,还没来得及落脚,就被坐在地板上的楚西辞叫住。

“别动。”

她低头看一眼扔得满地板都是的资料,有点头疼,将悬在半空的脚收回来,勉强在他旁边找到一块空地,伸长了手臂把牛奶放在那里。

“记得喝,困了就休息。”

“嗯。”楚西辞看着手里的纸,淡淡应了声,很明显没听进去。

卿清轻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坐在地上的人出声叫住她。

“卿清。”

“嗯?”她回过头。

楚西辞将身旁的资料往前一推,扫出一块空地来:“关上门,过来坐。”

卿清愣了愣,照他的吩咐关上门,小心翼翼地踩着空隙走到他旁边坐下,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张纸,看了看,上面是两名中年男子的资料。

她好奇地问:“这些是什么?”

楚西辞说:“潜在的犯罪嫌疑人。”

流浪汉命案发生后,他透过一些不方便公开的手段从相关部门的内部网上获得了一些资料,现在基本明确了凶手的性别,自然就可以将范围缩小,但数量依旧庞大。

“这么多。”卿清看着散落满屋的资料纸,皱着眉说,“要是一个一个排查的话……”

“这里面也可能没有真正的凶手。”楚西辞打断她的话,平静地看着她说,“而且到目前为止,这些也仅仅是我的推断。”

卿清眼里有无能为力的失落和难过,她垂下视线,唇角抿成单薄的线条。

“你都觉得棘手,那我就更加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你是我通过契约条件确定的助手。”楚西辞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淡然却不容抗拒的语气,他说,“不管案子是否棘手,你都必须提供帮助。”

卿清抬起头,有些茫然:“可是,我能帮助你什么?”

他那么聪明,在他擅长的领域里,除了做他吩咐做的,她又能帮助他什么?

“对自己有点信心,你曾经是个不错的刑警,而且……”他微笑了笑对她说,“你能给我提供的帮助,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沉默先生……”能从他口里听到这样的话,卿清感动得鼻子有点发酸。

“好了,你鼻涕要流出来了,现在第一步,”楚西辞把地上的那杯牛奶端到她面前,“把它倒掉,换两杯咖啡上来。”

“……”

卿清仔细看了几张地上的资料纸,加上楚西辞在旁边言简意赅的点明,渐渐清楚他将这些人划定为嫌疑人的原因。

“楚教授。”她思虑着说,“如果说,凶手第一次杀流浪汉是为了试手,第二个受害者钱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人选的话,我觉得,有点奇怪。”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楚西辞问。他将一张城市交通路线图定在白板上,同时标出两人被抛尸的地点,以及钱静生前居住的地方和果蔬店所在的位置,上面的空白处则粘贴着流浪汉和钱静两名受害人的照片。

“根据你的分析,凶手体格不强,甚至有点弱。”

楚西辞浅酌一口咖啡,补充:“也有可能存在心理缺陷。”

“这些条件表明,凶手并不能算是强者,比起很多人来,他更像是弱势的一方。如果我是凶手,”卿清若有所思地盯着流浪汉的照片说,“在练手的情况下,我不会选择去挑战一个外形上的强者,就好像是散打对练,我刚开始的时候也不会去挑队长副队长一类的人当对手。”

“你一直都是散打队队长不是吗?”

卿清说:“我们队是按实力排名的,女生队伍里面我当然是队长,不过我一开始也没敢跟男生队里的队长单挑啊!”

“比喻很形象。”楚西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虽然流浪汉的身份提供了方便,但是,我完全可以选择更弱势一些的,比如说女人和小孩,所以,我想有没有这种可能,”卿清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楚西辞,“这个流浪汉是不是随机选择的呢?”

楚西辞轻轻点头:“有这个可能。”

“可是,那是什么原因呢?”卿清困惑着,端起自己身前的咖啡杯。

楚西辞说:“凶手不蠢,相反的,他很聪明。在第一次作案后,他品尝到了杀人的快感,那种感觉,对于他这类人来说就像是吸毒,而且只要一次就足够他上瘾,但他并没有立即下手,而是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为第二次杀人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