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在脑中一一划去先前的人选,心知事情到了最难的地方。

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设想都在她脑中褪去了,帮孙女骗一个好儿郎的念头占据上风。

见识半生风云的谢老夫人身子微微倾向姬姝,略带紧张道:“公主在外可不要这么说,等妾为公主说定了婚事,圣旨落下,别人也就不能悔婚了。”

她光明磊落一生,第一次做这种欺人之事,话说出口,实在是心虚。

姬姝便笑得更开心了,她若无旁人地亲昵叫唤:“阿婆,你待我真好。原来这府里是有人用两分真心疼爱我的,我还以为,你也会像谢祭酒一样斥责我呢。”

情之一字,最能制约人。亲情、爱情、友情……哪怕是恨意,也都是一样的。

尤其是展露三分情,有情似无情,掉着人的胃口,叫他既爱又怨,爱不能分明,恨时又能想起好来,这是最难舍的。

父母对孩子、男人对女人、君主对臣子,从来是一个路数。

清河郡主看的最清楚,所以她最开始便斩断了姬姝对谢家人的期望,告诉孩子对谢氏的人不必留情。

她任由那只鸳鸯眼的漂亮猫儿被谢家小郎害死,就是要断姬姝的情,用猫儿的死提醒她终究非谢氏的人,她是姬氏的公主。

否则凭清河郡主对姬姝的在意,身边怎么会少了人?

无非是早有授意。

有些东西,是姬姝这些年放在心底,反复咀嚼、慢慢地才品出味道来的。

就像此刻,姬姝将谢老夫人脸上的愧疚瞧得分明。

“嗳,你……哎。”谢老夫人神情复杂。

大郎家的孩子过得是不错,但谢氏、或者说谢祭酒对她的亏欠不会因为她自己过得好便抵消。

将儿子养成现在的模样,她这个做母亲的,未必无错。

“他本也是个好孩子。只是读书读傻了,有些摆在面前的是非都不肯承认,非要追求书中描绘的盛世。”谢老夫人艰难地为儿子说了两句好话,却发现这比刚才说要骗人为驸马还难。

一个男人,既不是好父亲、又不是好丈夫,就连孝子也在二十年中消磨得干净。

说他是忠臣,效忠的也不是当今陛下,说他是奸臣,偏偏又无作乱害人的心思。

人活一世,最难的便是将自己的想法装进别人的脑子。

这父女俩,是没有有缘无分。

“罢了,罢了。”谢老夫人叹气,不知道是在劝姬姝还是在劝自己,“我虽然年老,却没糊涂。知道你们已是水火不容的局面,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厅堂内侍候的仆婢们纷纷低下头去,只做聋哑。

姬姝拿捏火候,贴心地转开话题:“我的婚事就托付给老夫人了。我知道老夫人是个正派人,扯谎是难为你的事,照实说就好。我就想要个装点门面的男人放在后院,长得好一些、老老实实的就行。”

谢老夫人喉头一哽。

没有上进心的儿郎能是什么好东西?

只有一张脸的草包怎么配得上我顾盼神飞的孙女儿!

姬姝见谢老夫人半天回不上话,让了一步:“我没有门第之见,高门低户的,我是不在意的。贵贱不婚的铁律之下,商贾与平民是不成的。其余人中老夫人替我选个貌美的就成。”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没错,难道就不再仔细挑一挑了吗?

谢老夫人此刻奇异地理解了姬姝的想法,虽然姬姝提出的要求很刁钻,但都是一般男人都能享受到的待遇,而姬姝贵为公主,就该有个男人晨昏定省地伺候她起居。

姬姝甚至不要求门第,丝毫不贪心。

送别姬姝后,谢老夫人马不停蹄地派人去请自己的老友们,非得为姬姝找到一个合心意的驸马不可。

有姬姝的求而不得在前,谢老夫人为她择婿举步维艰。就是平常人家嫁女儿,也要考虑周全,更不要说嫁儿子了。

即便有答应的,也是看上公主府的权势,送上家族最不成器的儿郎。

不少人都是谢老夫人曾听说过的,实在是荒唐郎君。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姬姝与她亲连着亲,实在不愿为她择一恶亲。

费尽心思寻摸到一户怀山州的曾姓人家的幼子,家中祖辈官至刺史,叔父在工部做郎中,称得上一句官宦人家。面容白净,也读过诗书,无不良嗜好。

千好万好,唯有一点不好。

父母在外行医时染上疫病没了。

曾献是家中老祖母抚养长大的,娇惯了些,正因他担不起事,家中老夫人才托人把他的名字报给谢老夫人。

能攀上姬姝的高枝,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终身有靠。

至于姬姝花心一些、孩子随母姓,这在怀山州实属小事。

就连曾献的父亲,也是老夫人婚前生的孩子。

谢老夫人将人选交给姬姝时也感叹:“世上竟有这般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姬姝并不在意最后的人选是谁,订婚后依旧日复一日地大张旗鼓去拜访张实。

她要让旁人知道,自己对张实势在必得。

张实先是拒绝,拒绝不成就避之不见。为此,张实去翰林院比平时频繁许多,走的道都改了。

行程的改变,让张实与越王偶遇数次,两人关系从点头之交发展到张实的白驴都能认出越王。

第三次偶遇时,越王还差人去查探,第十三次偶遇时,已经能与张实玩笑:“仙师来去匆匆,是惧身后人人如虎耶?”

张实一挑白眉,倒骑白驴,莞尔道:“身后无人,何惧之有?”

白驴长长叫唤,像是在表达不满。

通灵若此的动物世间少见。

越王便笑:“我那二姊也算是美人,仙长何不消受美人恩?”

言语间带着世间男人对女人固有的轻薄。

不因姬姝为他阿姊而改变。

“无缘无分,何必耽搁贵主青春年华?”张实对此不置可否,拂尘扫过驴臀。

白驴“咴儿咴儿”叫唤,撒腿大步向前跑开,将越王骑着的骏马远远甩在后头。

张实稳稳当当地盘膝坐在驴背上,三两下连人带驴消失在街角的尽头。

越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他转过头去望,正是姬姝的车驾。

他以为姬姝是来追寻张实的,笑道:“阿姊来得晚,仙长算准了时间先走一步了。”

侍女掀开一角车帘,姬姝回道:“早一步晚一步不要紧,总归都要去司天台的。”

翰林院距离各部太近,张实最近携李隶在司天台与司天监一同观测星象。

去那儿逮张实最是便捷。

越王失笑:“弟弟听说陛下要给二姊授官,难不成就是司天台?阿姊何必逮着仙长不放手,他说到底也是个男人,阿姊这也太过了。”

为了情爱小事,闹得鼎都风风雨雨。对于一位皇室淑女来说,这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越王府的幕僚说得多了,越王心中对这个任性的二姊也有不满。

年长者对年幼的人有着天然的说教权力,时至今日,越王也有了当街说教姬姝的底气。

姬羲元勒令侍女打开车帘,透过车窗冷冷注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弟弟,“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是我妹妹想要的,是我这个做阿姊的能解决的,都会双手奉上。不过是个男人罢了,竟也值得你这个做弟弟的指责亲阿姊。”

“若非今日我恰巧坐在这里,还不知道你平日里对待阿姝是这般模样。”

多年以来,嘴上的功夫越王一向是比不过姬羲元的,因此,他立刻从马上下来,向姬姝作揖告饶道:“弟弟只是玩笑两句,切实没有冒犯阿姊的意思。还请阿姊勿怪。”

和从前相较,越王的进步不小。

毕竟是亲弟弟,姬姝自是宽容的,她笑道:“弟弟若是真心与我致歉,又是无心之言,我做阿姊的当然不会加以责怪。只有一点请弟弟教我。”

越王与姬姝隔窗相望,面上真诚实则警惕,:“阿姊请说。”

“在你看来何谓‘玩笑’?你刚才的话又有哪里好笑?”姬姝一本正经。

越王不能答。

任他是什么样的答案都无法令眼前两个刁钻的女人满意,不如不答。

长久的静默之后,车帘被侍女放下,马车缓缓驶离。

独留越王立于此地,面上挂着和善的笑,眼中阴鸷不散。

他近日又得了一批得力干将,本是心情极为松快的。而今,那一点轻快已经无影无踪,留下的是深切的不甘。

他绝不能容忍一生一世地跪服姬羲元,永远做一人之下的人。

“大王,今日是大朝会,不能再耽搁了。”长随自看见长善公主后就一直低着头,大王在大公主面前吃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谁瞧见谁倒霉。

若非时间紧迫,他是绝不会在越王气头上凑到面前来的。

“去,当然要去。”

越王重新上马,目视前方,“你就不必去了,回府一趟,让长史带人去再核实张实的底细。如果真是个山野隐士,能够为我所用最好。如若不能,就让他在离京之日真死一回,替我出了这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宣仪公主的婚期定在清平二十一年二月十三,这是皇室近期唯一一件喜事,礼部在皇帝的嘱咐下牟足了劲要办的盛大。

红绸沿街铺排,路边一排排的火把点亮了鼎都的夜晚。

宽大婚车内新人言笑晏晏,车外围观的臣民满脸欢喜。

张实受邀饮了一杯酒,语气欣慰地恭贺公主驸马百年长春。

里里外外围着的人太多,人人都看得出宣仪公主不死心,姬姝的目光从张实出现开始,就黏在他的身上。只有貌美的驸马乐呵呵地品鉴杯中美酒,完全隔绝在暧昧氛围之外。

昏黄的灯火将人包围,李隶生怕自家貌美的先生被凶悍的公主做下什么了不得的事故,带人早早地离开。

一轮明月挂在天际,照亮两人回府的路途。

漫天星子下,张实难得正骑毛驴,他与牵着驴的李隶说:“今夜天象很好,是我改命的时日。”

这段时间类似的话李隶听得太多,以为他在说宣仪公主成婚后不会再纠缠,附和道:“今后老师就松快了。”

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他们俩短暂的缘分就要走到尽头了。

张实笑道:“你今夜米粒未尽,留在我院子里吃了再走吧。”

李隶最近经常住宿张实家宅,便饭也成了常事,“难道先生不留我再休息一晚吗?”

“留还是要留的,”张实摇了摇头,“但你很难在我院中看见明日的天光啊。”

“那明天该是个阴沉天。”李隶道。

暂住的家宅实在是与宣仪公主府太近,只两句话,便已经走到家门口。

两个小童已经睡下,此时院中只有两个小厮在留守。

张实饮过酒便不会再用饭,就坐看李隶吃完一顿羊肉豆饭。李隶刚放下筷子,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小厮从门后搬出一个人宽的木圆筒,将昏睡的李隶塞进去,抬到院子中央的水井边。他们挪开水井上压着石板,将装有李隶的木桶小心地放入水井,再把石板放回。

隔壁的歌舞乐声隐隐在耳边回响,张实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小厮们收拾碗筷后下去休息。

事毕,张实写下一纸批命,独自自回到主卧酣睡。

乐声渐熄、灯火暗淡,小院的一角冒出两个人。

小院的厨房是由一个雇来的老婆子负责,早晨来准备三餐傍晚便归了,照理说应该无人,此时却走出一女一男。

男人蹑手蹑脚地进入主屋,确认床榻上躺着的人确实是张实,而后将手里的粉末吹入张实的鼻腔。

张实猛地咳嗽两声,打了一个喷嚏,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了。

趴在床边等候的男人等人睡死,又悄无声息地走到下一间房。

张实嚼碎舌下藏着的甘草咽下,昏沉的神志清明了些许。翻身床榻外滚去,揭开床底的木板,里面接应的人接住他滚落的身体。

前不久拒绝了越王招揽,张实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浑身被黑布裹住,通过密道前往宣仪公主府,明早就会有人秘密送他回恒山。

对每个人都施过迷药后,男人向同伙打了个手势。

确认男人得手,老婆子用火石点燃火把,推开厨房门,将火把抛落在厨房外的柴堆上。

柴堆不知何时被泼上羊油,迅猛地燃起火焰,浓烟窜起,吞没临近的厨房、偏房,燃烧至主卧。

两人准备离去,墙头发出两道冷箭,扎穿了女人的喉咙,男人的心脏。

放冷箭的人完成任务撤退,还没走出崇德坊便被另一伙人抹了脖子,丢回火焰中。

别样的火光引发了守夜人的注意。

“咚咚咚——”“起火了,快来救火——”宣仪公主府中还剩一批亲近的客人未离开,姬羲元与越王都在此列。

姬羲元一向能做妹妹们的主,直接令下人们全员去救火,若是火势蔓延开,半个城也不够烧的。姬姝则强撑着脸色安排剩下的客人紧急离开,避开危险。

越王不急不缓地站起身,“看地方好似是通玄先生所居,也不知老先生如何了。”

新上任的驸马对白发白须的先生印象深刻,闻言立刻道:“得先救人啊。”

越王对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二姊夫再是看不上眼,也给他一个笑,别有深意道:“火光冲天,人轻易不能近,还是等火焰熄灭一些,我们再说道此事不急。”

无论是张实神话的破灭,还是姬姝即将到来的失魂落魄,都让他愉悦。

在众人的奔忙下火势渐小,越王一马当先带人冲进小院。

火势虽大,却只烧了小院中的几间屋子,墙面只燎几道黑雾。

毕竟是公主府的小院,用料结实,屋子的大体模样还保持不变,梁柱也没有倒塌的迹象。

院子里摆着三具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下人辨认半天,也只能确认是两男一女。小院的小厮和灶上的婆子都是公主府拨的人,管事将此事一五一十报于姬姝。

姬姝听完,只说:“好生安葬,抚恤家人。”

反倒是两个小童被人在院墙另一面的墙根找见了,找他们来问,俩小童迷迷瞪瞪:“我们下午在这儿玩,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怎么天都黑了。”

公主府的医师来看,直叹气:“这是药效没过,让他们再去睡吧。”

这些都是小事,令人意外的是一个满身皱纹的陌生老人,以盘膝的姿态坐在烧成黑炭的榻上,身上具是黑灰。

他身上毛发衣物被火烧尽,身躯无伤,人已经咽气了。

仵作还未来,医师上前仔细打量,认为这是昨夜刚刚死去的人,令人掰开他的嘴,掉下一角黄符。

口中含过的东西,贵人是绝不会用手去碰的,因此管事便自己捧着。

医师仔细检查了老人的口鼻,发现其中竟无一丝烟尘,是自然死亡的老人。

她用仆婢送来的水细细洗过手,斟酌词句向姬姝禀告:“殿下,这位老丈是寿尽而死,与烟火无咎。”

姬羲元让仆从用清水洗去老人脸上的灰尘,露出本来的面目。

院中的人皆大惊失色,竟与张实有五分相似。

发觉事情失控的越王来到后院检查。他原本是有意灭口,顺便警告,才留下了杀手与内应的人命,没想到死的人远比他所以为的少的多。

没想到的是自己布置在院外的侍卫反而消失不见了。

跟着他来的有不少能人异士,其中一人对紧紧被封住的水井起疑,与越王的长随一起搬开了石板,里面沉睡的李隶得见天日。

李隶木讷,却有个长于治事的叔父,越王对李千以及他手中的兵权垂涎不已,正好借机教好其家人。

越王让长随带着昏睡不醒的李隶回越王府,自己走到前院,正碰上露出真面目的老人,不由后退半步。

难道世上真有这等奇人不成?

姬姝仿佛早有所料,平静地让属官为张实备下棺椁,“不必厚葬,一切从简。送往城郊选一颗常青树,埋在树下。”

她像是一夜间失了对张实的狂热,连张实唯一的遗物也懒得打开看,“那一角黄符他临死也要藏在嘴中,就随他下葬吧。”

冷漠的表现令越王吃惊,他故意在驸马曾献面前说:“阿姊前些日子还对通玄先生关照有加、常去拜访,怎么今日连半分伤心也没有?”

曾献全然没听出越王的言外之意,精致的脸上流露三分惋惜,“原来通玄先生真是有神异在身的,怪不得公主敬重非常,若是我早一日入京也该去拜见才是。失之交臂,真是可惜。”

他又与越王说道:“老先生定是已经料到今日的意外了,他这样的仙人不染凡尘,何必用凡俗情感揣度。我来前祖母与我嘱咐过,公主是道门中人,与常人总有几分不同的。两个非凡之人间的事情,大王也不能用凡人的目光来看待。”

越王定定地看着认真梳理原因的曾献,终于明白了何为对牛弹琴、鸡同鸭讲,放弃了与曾献的交流。

他没想到,世上真有这种满脑稻草、对女人唯命是从的男人。

姬姝对曾献的表现额外满意,笨一些不要紧,笨美人更惹人心怜。曾献认真为她解释的模样,真是可怜又可爱,让姬姝一下子就忘却了越王带来的恶心。

她柔声支开曾献,“你说得对,那人就由你主持下葬吧。若是晚了,传扬开来就要有熙熙攘攘的信徒上门祭拜,反而不美。”

“交给我吧。”曾献拍着胸脯让她放心。忙碌间天色已经发亮,正是出城好时机,他带着人和棺椁坐车离开。

姬姝与姬羲元等不相干的人散尽了,亲自送弟弟越王往外走。

姬姝先是忍笑,后来姬羲元也笑起来,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刚刚上马准备告辞的越王回过头来望两个莫名的阿姊。

就听他的二姊嘻嘻笑得直不起腰:“不过就是个长得好一些的男人罢了,凭他有什么神奇之处,终究只是一个男人,死了便死了。我难道还能缺男人不成,弟弟呀弟弟,二姊先提醒你一句,回家见到东西可别吓到。”

姬羲元抬起头与越王对视,看他的眼神与看刚才的尸体没什么不同,冷淡中带一点厌恶,像是见到什么恶心人的物件。

越王双腿下意识夹紧马腹,马儿向前飞奔而去。

冷风灌面,这一刻,越王好像想起儿时。

那时候,姬羲元看向妹弟时眼中总是充满了温暖,好像他们是被她深爱的人。

越王不愿去细思,是什么时候起,他的同胞长姊不在将他视为亲人,甚至——不将他当人了。

作者有话说:事先预告各位宝贝,下周应该就能完结了。谢谢大家愿意一直支持到现在。

第108章 越王回到王府,见到姬羲元为他备下的“礼物”,木匣子中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是负责灭口的人。

他猛然推开木匣,拉过奉上礼物的侍从质问:“这是谁送来的?你们看都不看就敢放到我的面前,我要你们有何用。”

侍从被拽了个咧跌,稳住身子后连忙跪地:“是长善公主府的冬花姑娘亲自送过来的,说是给大王的回礼。长善公主的礼物,奴等不敢擅自打开。”

她们疯了!

她们半点不像个女人,简直就像是怪物。

越王立刻派亲随去请自己的老师,想与老师倾诉今日的遭遇。

但下一刻,他又令属官召回了亲随。

谢祭酒每一次教他,都是些圣贤之事,说不准还会将此事闹到陛下面前。

而他比谢祭酒更了解皇帝,既然是越王一方先动的手,她是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对姬羲元有所处罚的。

就像张实的死,皇帝也不会为了一个真真假假的道士问罪越王。

她是全天下最宽容最冷酷的母亲,而且偏心。

越王走进后院,站在屋门外听着里面的娇声细语,是陈媵在与越王妃说话。

陈媵身怀六甲,时常来主屋与越王妃闲话。她是越王妃的堂妹,却与越王妃全然不同。越王妃如牡丹端庄大方,陈媵则如菟丝草,身娇体软、娇憨可人。

无论是越王妃,还是媵室,乃至外面的女子,她们对待越王总是恭谨有加、温柔体贴。这样的女人,才能称得上是女人。

相夫教子,温柔解语。

最不相同的只有他的三个阿姊,脾气古怪。长姊脾气最硬,能把与她做对的人全部碰成碎石。而高高在上俯视臣民的皇帝,已不能完全算凡人了。

他不愿再去想她们,抬手推开屋门。

开门声惊动里面的摆弄针线的女人,越王妃瞧出越王心情不佳,带着陈媵上前见礼:“大王昨日一夜不归,可是没休息好?”

越王褪去长靴,坐在刚才越王妃所坐的位置,靠在木桌上一手撑头,“我有些事与你商量,叫她们都下去。”

陈媵告辞:“妾先告退。”

“早上起来听闻宣仪公主府失火,好在大王的长随与妾报平安,妾才安下心来。”越王妃体贴地在越王手边放一杯温热的羊奶,本是给陈媵准备的,喂给越王正好。

越王喝了一口就不再动了,里面大概是加了些香料,口感有些奇怪。他本来有一腔复杂心绪想与越王妃说道,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如何去说。

他说:“我无事,死的是通玄先生。”

其实也未必是他,既然他的安排落入姬羲元眼中,一切就未可知了。

“那真是可惜。”越王妃背对窗户坐着,柔和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美眸带着别样的情意绵绵。

她总是深爱丈夫的,也深爱自己的孩子与家庭。

但更爱自己。

夫妻俩简单地叙家常。

一夜未眠的困意与屋内的温暖侵蚀了越王的神志,他浅浅打哈气,安静地睡着了。

越王妃拿过锦衾盖在丈夫的身上,掖住被角。

转过身时,她又是陈姰了。

如果有权力的掩盖,要一个人死太容易了,就像陈姰痛苦死于折磨的祖父与安静倒在夜色中的祖母。

她的发间有一支凤尾金钗,尖端是钝的,凤尾却是锋利尖锐。只需要在要害处轻轻一划,就足以让一个人血流而死。

数年前,还在孝期的陈姰曾向姬羲元提过建议,等母亲离世,她就是无牵无挂之人,枕边一刀干净利落。

姬羲元拒绝了,而她现在也舍不得死了。

她的四娘幼小无助,要是失去母亲,该要落入多么凄惨可怜的境地。

有了这个孩子之后,陈姰满心满眼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她更不理解自己的母亲了,为什么她的母亲最爱的不是她,而是丈夫。

即使母亲的丈夫死后,母亲也没有将心思分给她,反而是沉浸在对死人无尽的思念当中去。好像忘记了自己还有女儿,任由陈姰面对老宅中的隐晦恶意。

甚至于,陈姰对生母也产生了恨意。

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而去爱一个男人。

不为自己生育,而为男人生育。

如今,陈姰在心底割去对母亲最后一点留恋。

她要为自己的孩子去创造一个更适宜她生存的世界。

身后的那个男人,只不过有一个好的出身,杀他不足够。

在他身后隐藏着的,才是最麻烦的东西。

那是黑暗中潺潺涌动的永不止息的恶心玩意儿,他们伺机潜伏,永远对女人恶意滔天。

“哇——”越王被婴孩的哭泣声惊醒,掀开被子坐起身,越王妃正背对着他哄孩子。

他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面,天光大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越王妃略带歉意道:“辰时初了,大王睡了一个时辰。四娘睡醒依赖妾,保母便将孩子送来了。”

小睡一觉脑海中清醒许多,越王想起被带回府的李隶未处置,摆摆手示意越王妃不必管自己。

李府中长辈找人找得翻天覆地,险些要去报官的时候,越王府的长史亲自将李隶送回李府。

马车上,李隶睡容依旧,李万和李千对长史千恩万谢。

隔日,李万夫妇携带谢礼拜访越王府,与越王促膝长谈直到宵禁前夕。

他为越王引荐了一位道士,他是玄都观的大弟子,适合接替张实的位置成为道教新的领头羊。

李家至此以后与越王府多有往来,越王妃所出的四娘周岁宴时,越王与李千说得兴起,为七岁的大女儿和李隶的幼子定下口头婚约。

张实死后,他的声名如烟云散去。他的坟墓也日渐冷落。

是夜,一伙盗墓贼偷偷挖开张实的墓地,打开棺椁却发现是空,只余一纸黄符。

黄符上的笔迹无人能懂,沾了张实的头几度转手,最后落入越王手中。

越王请了李隶来为他解答。

李隶揭黄符内容:清平二十五年二月二,天狗食日,可占紫薇。

大逆不道都不能形容黄符的内容,黄符流传出去都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越王当机立断烧掉了黄符和李隶写下的注释,并告诉他说:“此等谋逆之言过耳当忘,切勿当真。”

越王的运道却从这一日起,越发好起来。

某日,鼎都暴雨,雨水冲开了张实的坟墓泡开棺椁,露出空空如也的内里。

此事在鼎都中引发轰动,朝中下令清查盗墓贼。

却有走商的人说,在恒山又有了白发仙人的传说。

再有人去恒山寻仙,已是人去楼空。

清平二十二年,北境再起风波。

雪灾之下,九黎食物不足,于是派出使者联合回鹘攻打大周。若是能胜最好,赢得财宝粮食,若是败了也能死一些人,减轻对粮食的需求。

这一战,一打就是半年。

镇西军坚守城内不出,拒敌于外。而后调遣半数精锐前往北境与镇北军声东击西,一举夺回陇州,并且战获马匹近八万、牛羊四万。

两军中再整合人手攻回西北,回鹘军队望风而逃,回鹘女王适时派大王子远赴大周为质子。

陇州是最适宜养马的地方,马为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大周收归此处,皇帝与诸相公在陇州定下八坊四十八监专职养马,令太仆寺调用兽医三百人,兽医博士三人,一并前往。

三五年后,边关再不缺马。至此以后,大周将会成为最强大的国家。

镇西军王大将军镇守陇州,镇西将军闵明月带队回京汇报战况。

这一次姬羲元没有出城迎接。

得胜而归的将军应该得到满城百姓的欢呼,昂首入城。她不希望有人打扰闵明月的荣耀,即使那个人是自己。

骑马落后闵明月一步的是军师杨子青,制式的盔甲穿在身,杨子青瞧着比闵明月要白净许多。

姬羲元看得蹙眉,这杨子青这么多年还是保持这幅白皮嫩肉模样,也不知道废了明月多少力气。

当时果然应该将他调走,免得闵明月战场搏杀回到帐中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

皇帝召见诸位将士,下令加封诸将,犒赏全军。

远在陇州的王将军赐县公爵,闵明月赐县侯爵,其余人等不一一表述。

闵清洙虽死,但他依旧是皇帝正经的丈夫,托他的福,闵明月与皇帝之间是亲戚。

皇帝瞧着算是自己半个晚辈的闵明月,记得她似乎比阿幺还大两岁,关心了一下她的终身大事,“爱卿快到而立之年了吧?”

“回禀陛下,今年二十有九了。”闵明月道。

皇帝问:“还未婚?”

闵明月诚恳:“尚未婚配。”

父丧、母改嫁,祖父与祖母和离,上头竟没个正经长辈操持她的婚事,二十九仍未婚。

“有没有心仪的人选?朕为爱卿保媒啊。”皇帝忽然感觉自家人单薄了一些,宗室中竟选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配英雌。

闵明月打蛇上棍,叩地请求:“妾军中军师杨子青为杨氏罪人之后,恳请陛下赐他一个出身。”

先帝朝牵连的众多大族中,杨氏也称得上是佼佼者了。

皇帝叹了一口气,“既也有功,就赐一个昭武校尉吧。可你的婚事……鼎都中还有诸多好郎君,不再考虑一下吗?”

闵明月笑道:“妾是劳碌命,过不得安稳的后宅日子,那些好郎君就留给更有福气的人吧。”

皇帝也笑起来,“你都这样说了,朕也该让你过一过安稳日子。就赐你一个左羽林军大将军,一座将军府。也好叫你休养生息,繁衍子嗣。”

左右羽林军加在一处也只有六千人,与闵明月在北境时手下的人不能同日而语。但大周中央的将领与边境的将领轮换是常有的事了。

因此闵明月欣然叩谢圣恩。

羽林军是护卫皇宫周边,保护皇帝的主力之一。

其中的意味,不得不叫人深思。

杨子青得了昭武校尉的武散官的旨意和赐婚写在一张纸上,其他同僚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

比起前些年连个明面上的立足之地都没有的境况,杨子青今年正大光明地跟着闵明月住进新宅,并且很快他就会是这座府邸的男主人。

背后不知道被多少人暗骂狐狸精。

第109章 自女子科举开始,陆陆续续选出的女进士们,在这些年里成婚者不在少数,并不是所有人都还在朝堂之上坚持任职,每年总有一两个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辞官嫁人。

得了功名在身的女人更能高嫁,也成了许多人家督促自家未婚娘子读书的缘由。

类似的事情总是难免,只要更多的女人读书识字、出人头地,就都是好的。

至少是在慢慢变好,变的比原来要好。

除开三位公主,其他的女人绝大多数是嫁入夫家,再有就是如临月郡主一般,母家仗着权势将孩子带回,随母姓。或者像是小探花姚沁,淑长公主不愿叫孙女随驸马的王氏,硬是叫孙女随儿媳家姓姚。

但向外堂堂正正地说,我是娶了丈夫入门的女人,也只有闵明月一个。

闵明月是得了皇帝金口玉言,要娶一个男子回来繁衍子嗣的。

本身就是军功赫赫的将军,竟择了一个罪臣之后,传出去实在是叫人唏嘘叹惋的。

因怀孕带着驸马吴小郎一起回京养胎的安图公主姬娴,坐在席间与许久未见的阿姊们闲话:“你们竟不劝一劝她?若是喜欢,留在府中做一个随侍也就罢了,何必正正经经地成婚。”

半点不记得杨子青算得上自己的表兄,完全不理解闵明月的选择。

姬羲元心底不赞同的,在外看在闵明月的脸面上没说什么,“情之一字,谁能说得清楚?”

大约是怀孕的缘故,姬娴身体不适,说话也较以往刻薄许多:“他也就是好运气,占了个男人名头。要是咱们四弟,不,就是普通官宦家的子弟,回家嚷嚷一句我要娶罪臣之女为妻,都要叫人打开他的脑子看看是不是正常。”

不远处,聚众讨论女人娶男人有违人伦的老头被此话呛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糟糠之夫不可弃,人杨子青陪伴闵将军小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姬姝意思意思说了句好话,然后将自己面前的一碗樱桃酪推到姬娴面前,好叫她顺顺喉咙,再多说两句。

在姬娴怀孕后一直赔小心的吴小郎摸了摸碗沿,确认是温热的才递给姬姝用。

姬娴屈尊尝了一口,感觉挺合口味,端起碗吃用见底。

吃饱喝足后,姬姝冷不丁地问驸马:“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吴小郎心中一凛,可不敢惹怒她,乖顺道:“这是当然的。”

他们小夫妻二人在外逍遥快活的很,吃穿不愁,公主府也有陪侍的女医,本来是不打算回京的。然而京中的安国公夫妇听说公主有孕,便写信给吴小郎说了有的没的,当晚给姬娴气得拍板决定进京。

西北千好万好,就一点,姬娴身边能借助的力量太少。凭她身边几个人,与安国公府的人较量太费力气,还是得回京。

身为公主,姬娴想回京,即刻就能动身。而吴小郎是以护送回鹘质子的名义回京的。

安图公主与驸马朝见皇帝后,也被暂时留在京中。皇帝恩准二人,等孩子周岁再返西北。

这孩子若是儿子,姬姝也就认了,让孩子随吴氏走。但要是女儿,多少得回京才能安心。

怀孕之后,姬娴才知要受多少辛苦。

一想到自己的孩子,有可能要跟着吴小郎姓,她就看吴小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姬娴冷哼一声,“杨子青反正也是个男人,睡了也就睡了。要我说,明月阿姊就是人太好,竟就这么被这个狐狸精套住了。”

说完,姬娴又有些后悔,撇开了眼。

吴小郎只当她的话是耳边风,完全不往心里去,招呼侍女再送一碗樱桃酪来。

姊妹间,到底比丈夫了解她多。

姬羲元听明白了,三妹口中是为闵明月抱不平,实则是后悔于自己当时的选择。

可这后悔又只是一时之气,仔细想想日子似乎还能过得。

姬娴当时选择吴小郎是出于多方的考量,为的是平衡西北局势。而今,她即便是后悔,三五年里也摆脱不得。

不过,姬羲元的计划中并无姬娴、吴小郎回京的安排。

她是盼着姬娴能过一些安稳日子的。

眼见边关经此一役又能有十年太平,鼎都内分外热闹起来。

姬羲元的影响力在这一年抵达顶峰,内有皇帝的偏爱,外有姊妹好友的相助,公主府开设的文馆往来的人络绎不绝。

因为闵清洙的死,闵家的主事人变成闵清渊,闵家与长善公主府的关系趋于缓和。

无论是朝中还是军中,大势之下,人人以长善公主为先,营造出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越王一党见公主党势力庞大,竟也沉住了气。

姊弟俩相遇,总是越王后退一射之地。

知道姬羲元喜欢自家的女儿,越王连给孩子取大名一事也来问长姊。

姬羲元不客气地代劳:“‘南海之内,黑水青水之间,有木名曰若木,若水出焉。’我看二娘取名为若木,再合适不过了。”

越王便笑道:“大郎与二娘一母同胞,那大郎就叫若水。也是个好名字。”

竟就这么认下来了。

越王这样的表现反而让姬羲元放下心来,她每每与姬姝谈到越发安静的越王府,啧啧称奇:“有没有找到是哪一个高人?能压住我们的好弟弟,似模似样的。”

旁边的周明芹总想叹气,笑的无奈:“明明手头还有诸多的事宜,殿下却总是想办法将这些丢给妾等,是什么道理。”

姬羲元笑眯眯的,“你们家中无拖累,办起事来方便。不像我,公主府中车水马龙,还有美人在侧,蚀人心智。还是交给你们好,交给你们我心里把稳。”

言下之意是连谢川也不信任了。

姬姝有些心疼长姊,“说起来,最近很少见到姊夫,他都在忙些什么?”

中书舍人的职务早早就被翰林学士分薄了,他还能忙什么?

“我向陛下陈情,让有容去尚书省做了右郎中,最近他该忙于公务吧。”姬羲元笑道,“十五年前我就答应过,不会耽误他的前程。自然要说到做到。”

她仅仅只是不想用男人而已。

姬羲元看着面前或坐或卧的好友、下属们,向她们认真道:“最后一着,我摒弃了男人。这并非是我对归顺我的臣子们的不信任,而是我清楚地知道,越深入权力与野心的人,对一些事情心中多多少少会有些明悟。”

“我要的从来不是某个人的性命,那毫无意义。太阳还是会升起,孩子依然会落地,男人们终究会长成恶心的样子。而我一日不停的所求、一刻不歇的努力,要的从不只是高高在上的地位,我想要的是整个天下因我改变,让月升日落,让江河逆流,要让这世间今后再无随父之人,要让世间女人席地可为家。”

十几年中姬羲元用尽能想到的方式,可大部分的安排只能付之东流。

姬羲元直起身,掷地有声:“最开始,我想的是给你们一个安稳的未来,能让你们摆脱束缚,都能向上走。可后来我发现,即使是我,即使是陛下,能改变的也只有脚下一片地方。终我一生,也未必能解脱仅仅一个鼎都中的女人。现在,我要做的是让你们都能昂首挺胸地回到自己的家中去,成为家族的继承人、成为家族的主事人。你们会成为最末的一代,也会是最初的一代。”

“从你们开始,你们的女儿会继承你们的全部,延续你们的血脉和姓氏,诞下女儿是弄璋,生下儿子才是弄瓦。姓是女人所生,嫁是以女人为家,娶是女人选取……这些年受到的不公与欺侮,都该原原本本地奉还。”

“自男人上位以来,就是将家财资以外人,也不留亲女,是因为他们重视男女之别更甚于血脉之亲。而一代代女人被不同的姓氏分割,最亲近的人因外力生疏。”姬羲元推开桌面上的卷轴,上面写有一列列的姓名。

上面是姬羲元从各个渠道打听到的越王往来密切的人。

其中包含的人,多得让人无法相信。

他们既不言语,也无大动作,但早早的、默默地站在了越王的身后。

准确的说是,站在了男人压迫女人的那一方。

“如果谁还包含有天真的、期待共存的想法,我们的下场可好不到哪里去。”姬羲元任由她们去看卷面,去寻找她们各自熟悉的人。

里面有安国公,有常霆,李千,甚至有安图公主的驸马……

很多表面对皇帝忠心耿耿的人,心底向往的立一位新帝,一位男皇帝。

姬姝手指轻点吴小郎的名字,“我原以为,阿姊没叫上三妹是期望她好好养胎不要操劳,结果是她身在虎穴,不如不知啊。”

更难听的话,姬姝没有说。

如果安国公上下心有二意,那在其中生活数年的姬姝,已经不能信任了。

“于公于私,我都不愿打扰阿娴。”姬羲元揉了揉额角,一锤定音,“总之,她若能发觉异样,自会来投。否则,就当她一无所知吧。”

作者有话说:这就是赛前动员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能万更的话,就可以飞进结局了。

第110章 对于张实留下的一纸批文,越王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与幕僚们商讨时,也以为假仙不可信。

不料,谢祭酒和李万都对此表示支持。

越王虽然不太愿意,但他习惯于听从老师和谋臣的意见,半推半就地从了。

当他向心腹们宣布时,心下是相当不安的。

他除了规制下的一千府兵以外,并无兵马,又怎么能起兵谋权篡位?

谋士们却纷纷大喜过望,一副大王放下顾虑,我们终身有望的表现。

之后的事情顺利地让越王自我怀疑。

在京中安养的安国公与李千来投靠时,接见他们之前,越王不禁私下问谢祭酒:“我记得二人都是先帝留给陛下的人手,怎么会轻易投效于我?”

两人是师徒,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家庭。

越王自知母亲与长姊的可怕,但又在老师与典籍的影响下轻视女人。

他本性懦弱,从未真正摆脱过旁人的影响构成独立的自己。

姬羲元早在他幼年就看出了这一点,曾出于好心想为他换一个老师。但世事无常,姬羲元很快就放弃了改变他的念头。

而他的老师们孜孜不倦二十年,终于养出了一个心目中的宽仁储君。

一个会听从臣子谏言,轻易被臣下影响的主君。

先帝无子,为了朝局安定,晚年变得暴戾,牢狱之中冤魂无数。当今陛下深知自己是女人,为了压服臣属,手段总是外柔内刚,瞧着和善,实则不吝于动刀兵。

一代接着一代的“暴君”,谁不期盼宽仁明君,他们期待一个崭新的局面。

谢祭酒作为群臣与越王之间的主要桥梁,这些年须发略白,他胸有成竹道:“正是因为他们是两代老臣,才会想要投效大王啊。先帝苦等数十载,可惜未能看见大王出生便弃世而去,否则大王何必屈居亲王之位,必定是太孙储位。臣等无谋权私心,所思所念、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周正统,延续皇室血脉。这才是对大周的忠心,对陛下的忠心。大王应当接受这份忠诚,奋发向上。这就是我们所有的期望了。”

越王听了,不由自主生出两分天命在我的骄傲来。

姬氏皇族数十年间,唯有他一个青年男子平安长成,又投生在嫡脉之中。

这皇位,舍他其谁?

他这一年中得到的人才,占了满朝文武三成,其中还有皇帝的亲信,长善公主的旧部,安图公主的驸马。

就连宣仪公主追求不得的张实,脱身而去前,留下的不也是在说天命在他吗?

即使是当今陛下……也只是女人而已。

一个女人,是脱不开大势的。

他,才是众望所归。

越王志得意满,“多谢老师教我,我定不负老师期望。”

谢祭酒捋须,满意点头:“大王能明白老臣的苦心就好啊。”

这些年展露在外、直白地站在越王阵营中的人,只是冰山一角。

他们数十年的筹谋,等的就是一个大义。

这一面旗,可以是越王,也可以是端王、恭王,乃至于说不出名的宗室。

越王胆小了一些,养了这么多年才生出一丁点儿野心,不过,胆小也有胆小的好处。

君王后退的时候,才是臣子们向前一步的机会。

他们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迎接属于他们的盛世。

*

张实的预言在清平二十四年下半年得到应证。

十月,左羽林军大将军闵明月查出有孕,卸职在家待产。

十二月,皇帝染病久久不愈,下旨令长善公主姬羲元代为监国。

越王惊慌于皇帝心意的同时,对谋反一事,产生了怯意。

皇帝的心意如此的明了,他真的能争得过如山岳东海一般伟岸深沉的母亲吗?

年底的宫宴,皇帝因病未出席,主位空悬。

稍稍低矮一些的地方,摆上案席,这是姬羲元的位置。

而越王与姬羲元之间,还隔着姬姝和姬娴。

姊弟之间的矛盾,早已不是秘密。

现在,一个高坐在上,一个低就在下,明明两人未发一言,周围却涌动着静谧的波涛。

往日有皇帝在场,明争暗斗尚且收敛,而今皇帝缠绵病榻,姊弟间的角逐无疑也被放大了。

酒过三巡,姊弟四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成家后,亲姊妹间也夹着小家,很少再有同席而坐的场景,手边陪伴的多是丈夫。

宣仪公主的驸马向来是不看场合氛围的,他大大咧咧地说:“陛下病痛在身,宴会后,我等作为晚辈是不是要探望一二?”

姬姝对他是有求必应的,探望亲长更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于是,姬姝便向周围的妹弟提议:“这是为人女儿应有的孝心,我们就去一趟吧。”

“这是应有之理。”越王本就有心试探,不会拒绝。

这次是姬娴生产后,头一次出门,巴不得在外面多呆一会儿,“去吧,阿娘见了我们,指不定心情一好,病也好了。”

姬羲元当然笑着应下。

宴会后,四人带着各自的配偶与随从,前往神龙殿觐见皇帝。

皇帝此时正清醒着,便也传召了孩子们。

众人见礼:“……参见陛下。”

皇帝面色苍白,斜靠在引枕上,抬手使明珠为诸皇女皇子看座。

她已经四十九岁,而先帝的寿命仅仅五十岁。

虽然她坚信自己不可能倒在小病痛上,但身体上的虚弱依旧给她带来很大的负担。

这种相近的处境下,让皇帝对自己的孩子们产生一种近乎割裂的矛盾感情。

她轻轻咳嗽两声,就着明珠的手饮水润喉,压下喉咙中漫起的痒意,“你们来得正好,朕这儿也有两句话想对你们说。你们要记在心里。”

姬羲元近日长居宫中处理政务,与皇帝见面的次数不少,心底大概明白阿娘要说什么。她抬眼看向坐在斜对面的越王,带着苛刻的审视。

越王被看得心惊肉跳,强作镇定。

“你们自幼相伴,至今也有二十余年,而阿幺,今年也已经二十九岁了。”皇帝颇有些惆怅,她先对长女说道:“朕在你这个年纪,你们四个都是读书习字的小儿了,而你至今膝下空虚,叫朕很是忧心。你是朕的长女,你的子嗣就是大周的将来,这件事你要放在心上。”

这句话无异于表明皇帝心中最属意的继承人就是姬羲元。

殿中人员不在少数,过了今晚,史书中都会记下皇帝的意向。

即使这些年皇帝对姬羲元的看重与偏爱有目共睹,越王心底依旧泛出酸苦的滋味和强烈的不甘。

姬羲元从小得到的重视,让她不至于为一句简单的话喜怒形于色,她恭敬地应答:“儿明白。”

解决子嗣的方案很简便,台下四人中就有两人曾是皇帝的备选。

她单独拎出此事来说,显然还有别的用意,皇帝看向小儿子,语重心长:“朕知道月奴你近来与阿幺有些不和,但一母同胞的姊弟,长幼有序,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呢?阿幺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难道她还会亏待与你吗?朕希望,你们能姊弟能共同撑起大周的江山社稷。”

越王道:“儿谨受训。”

姬羲元已经年近三十,在这个三十五岁可以做祖母的时代,如果越王甘愿俯首为臣,他的孩子是极有可能成为大周的下一任继承人的。

可惜,他不愿意。

皇帝只当是没瞧见他的不甘,对两个养女笑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是一视同仁的。你们的孩子,都会是姬氏的子嗣。若为男,便赐一个一等爵,若为女,便封县公主,将来也能择一继承你们的爵位。”

曾献是早就被安排好了的,对此没什么反应,随大流谢恩。吴小郎却有些踌躇模样,他家本就有一等的国公爵,他本人又是长孙,实在不愿让出孩子的姓氏。

再者,家中已有未满周岁的儿子,怎么舍得让出去。

皇帝笑容不变,于她而言,吴小郎实属过于渺小,连出言警告的兴致也没有。

最后,吴小郎是被姬娴拉着叩头谢恩的。

几人兴致勃勃地来,半数败兴而归。

刚出宫门,姬娴与驸马在马车中爆发激烈的争吵,惊动了守卫宫门的守卫。

两个守卫谨慎地上前,在两人出声问询之前,吴小郎率先跳下马车,骑过随从的马车兀自离开。

两人对视一眼,确认对方都看见了吴小郎通红的眼眶,其中一个人敲了敲车壁,试探地问:“公主可还安好?”

侍女掀开车帘三言两语打发了守卫,回过身来道:“公主,今日去安国公府探望小郎吗?”

生了个小子,安国公四个长辈欢喜不已,日日来公主府看孩子。正好姬娴被孩子闹腾得受不了,便将孩子放在安国公府暂养,每日会去探望。

姬娴收拾好情绪:“还回什么回,今天你也在场,难道没有听见陛下的旨意吗?只要陛下开了金口,此事已无回旋余地,那个孩子该姓姬,就得姓姬。”

“正因小郎要随公主姓,与安国公可就不算一家人了。万一他们做下什么事可怎么办?”侍女不解,夫妻吵了一架,为的就是孩子,那更得把孩子先抱回来呀。

姬娴冷笑:“借口困了我这些天,今儿还不是得将我放出来。若是他们真敢对我儿子动手,我还高看他们一眼。”

马夫久等不到姬娴的命令,马车停在宫门口不动弹引来不少离宫的官员瞩目。

晚一步出宫的姬姝碰上了闹气的妹妹,发问:“这是怎么了?停在宫门口不动弹。可是车轴断了?不如与我同坐回家?”

姬娴笑答:“谢过二姊好意,车好着呢。我是好几年没见贤太妃了想着回过身去拜见。又思虑宫禁,因此在此停住了。”

姬姝劝说道:“年初节多,过两日再来看望也是一样的。”

“阿姊说的是。我儿年初周岁,我想请宗正寺为他入族谱,届时还请阿姊与长姊相助。”姬娴道。

姬姝浅笑:“自家姊妹,都是应当的。”

第111章 宗正卿推算吉日,将姬姝的儿子入族谱的日子定在新年二月二。皇帝对这个孙子表现出远超越王子嗣的关注,她将这一场正名的仪式,定在太极宫的临湖殿中。

在此之前,姬羲元为了处理安国公府的风波,离宫回府住了一段时日。

姬羲元已经是金口玉言的继承人,虽然诏书还未下,但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了。她亲自上门,安国公无论信服不服,面上都是恭谨有礼地将姬姝与其子送出门。

二月初一的大朝会,皇帝依旧没能出席,但她下了一道旨意。

宣读圣旨的是尚宫明珠,她宣布了一则立储君的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立皇女羲元为大周太女,长善公主姬羲元,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秉性宽容、淑质惠和……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钦此。”

令姬羲元稍微感到惊讶的是,越王一直都很平静。

这种平静太突兀,促使姬羲元开始布下最后一道杀招。

要是越王有所反应,或是回府发泄情绪,那么姬羲元可能还会认为越王认命。但他表现出这种平静的姿态,让姬羲元明白,他们要见真章了。

长善公主府中热火朝天地将各类东西送入东宫,姬羲元即日起将搬入东宫居住,原先的公主府属官,将一并成为东宫的属官。

姬羲元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这对越王的势力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如果这时不出手,等到来日,这种时机只会越来越少。而越王的人手定会被姬羲元一一拔除,而他就再无翻身的能力。

有皇帝在位一天,姬羲元不会去动越王的性命,毕竟她预备择选宗室女为继承人,就绕不开越王。只要越王甘心做一只配种的马,有的是太平日子可以过。

可他要是愿意,就不会抗争这么多年了。

越王表现得极为冷静,整个王府中没有丝毫的异样,照常生活。

越是如此,姬羲元便越是小心谨慎,对越王府的关注也抵达了顶峰。

越王妃陈姰借由倒夜香的仆婢送出的密信,给姬姝传达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李万带着一个陌生道士来拜访越王。

李万曾给越王推荐过玄都观的一个名道,时常有所交际,这本无异常。

然而,问题就出在陌生二字上,如果这个道士就是李千呢?

她绝不能轻易地去赌一个未知的可能性。

与其等候,她更喜欢主动引君入瓮。

姬羲元让冬花带来在公主府选菜宴中押住的宫人,令下人给这个宫人梳洗整齐,换上道士的装扮,拿着盖有东宫印鉴的书信去越王府。

宫人手中的书信中只问一句忠心,姬羲元以储君的身份向越王要一个解释。

如果此时越王府中的道士没问题,那就解释宫人的由来,如果越王府中的道士真是李千,越王的恐慌与压力,可想而知。

与此同时,姬羲元连夜入宫,面见皇帝,含泪向皇帝哭诉:“月奴灭绝人伦,有谋反之心。”

病痛褪去了皇帝身上部分为神的一面,她更像一个母亲。

断断续续的病情,导致皇帝对皇宫的控制有所放松,而宫城中风吹草动或许瞒得过皇帝,但很难隐瞒隐居的老太后。

皇帝看向明珠:“你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明珠心中的忠诚给了谁?皇帝还是老太后?

她自己大概也说不清楚,但她知道怎么做对大家都好。

明知跪地禀报:“两个时辰前玄武门处换防,只见副官,未见主将。”

这句话细论起来很是含糊,没见到不代表人不在,但在此时此刻,这么一句话已经足够决定李千的生死了。

皇帝双眸中阴沉沉的,她沉思良久,问道:“阿幺,你有什么想法吗?”

姬羲元拭去眼泪,再三叩首:“月奴本性良善,他敢行大胆之事,多半是旁人撺掇的缘故。儿请明日与之对峙,好清除他身边的佞臣,将他引回正途。”

“阿幺宽待手足是好事,但朕却不能因为另一个孩子而不疼惜眼前的孩子。”皇帝喘了两口气,闭着眼吩咐明珠:“交一道虎符给阿幺,允许她带兵蹲守内重门,如有来犯者,格杀勿论。”

玄武门为机要之地,因此玄武门之后还有一重门,若是前后两道门一关,成瓮中捉鳖之势,来犯者,必死无疑。

接过虎符,姬羲元恭敬地面朝皇帝退后,走到门边才背过身离开。

这一刻,姬羲元清晰地感受到母亲对她的偏爱,即使她能调动的军队并不缺这一道虎符,也甘愿为这一份偏爱动容。

现在,她手中的军士远远超过越王,她有足够的人来保证自己的性命。

也有足够的时间,度过这个夜晚。

皇帝的命令在黑夜中传达到越王府,越王刚刚处理好宫人送来的空白书信,此时又接到皇帝的传召。

他咬紧牙关送走天使,转头就踹翻了手边的屏风,摔碎一地瓷器,才算是重新冷静下来。

道士装扮的李千,站在一侧等他发泄完毕,出言道:“陛下是同时召见了大王与东宫,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东宫也必定是凌晨出门,今夜镇守玄武门的城门官是我的副将,只要我等提前布下埋伏……只要东宫身死,大王无忧矣。”

在手中军权不如东宫的情况下,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堵截机会。

正因为姬羲元搬入太极宫东侧的东宫,她要前往觐见,最快就是从玄武门过。

因此,明日一早姬羲元势必会从西内苑穿过。

而越王要做的就是通过李千把控住西内苑,隔开宫城与北衙六军,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玄武门,玄武门是太极宫北面最为重要的宫门,距离皇帝的寝宫最近,在皇帝生病的前提下,几乎无处可逃。

只要控制玄武门,便可以**太极宫,控制皇帝。

最好的结果就是格杀姬羲元,再使皇帝退位。至少也要杀掉姬羲元,让越王成为最合适的继承人。

这件事不能完全交付于人,越王必须亲自上场,从生与死中获得权位。

生活至今,越王打猎动物不少,上阵杀人是头一回。

这头一回,就要杀死自己的长姊,其中的滋味难言。

但毋庸置疑的是,明日能活着走出太极宫的人,只有一个。

*

姬羲元在明知山有虎的情况下,放弃了从东宫的道延门绕道皇城,再进入太极宫的稳妥做法,决定以自己为诱饵,试探越王的布局。

这一计策得到了谋士们的认可,但她们一致认为,东宫不该以身犯险,要求换成与姬羲元身形相仿的人来代替。

按照宫规,任何人都不得携带军备进入宫城,姬羲元若要偏向虎山行,身边只能带几个人,甚至不能携带武器、不能穿戴铠甲。

这对于储君来说,过于危险了。

但姬羲元以虎符为由,足以调动禁军放全副武装的自己与护卫进宫城。

在皇帝不动的情况下,越王的项上人头只能由她来取,否则那个下手的人,即使不死,今后也难有好日子过。

为此,姬羲元决定亲自了结这一段持续了二十四年的亲情。

清平二十五年二月二日凌晨,西内苑中保持着往日的宁静。

姬羲元用斗篷掩盖住身上的轻甲,一双参差剑,长者在腰间,短者固定于手臂。身后跟着十人,具是怀山州女兵中的佼佼者。

她们踏出东宫北面的至德门,骑上备好的健马。

有的时候,姬羲元也要承认,即使机关算尽,世上也总有不能把握的时候,就像此刻。

疾驰而来的闵明月摘下兜帽,露出爽朗的笑:“可算是赶上了。”未免闵明月孕期操心,姬羲元勒令身边的人绝不能告知她,结果她还是来了。

闵明月带兵十年,对于军中有所调动,她是最敏感的。

她预料到姬羲元会亲自出手,所以她来了。

即使怀着五个月的身孕。

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表明了闵明月的态度,姬羲元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各自骑着马,不能相拥。

于是,她们的拳头在空中相抵。

策马扬鞭的间隙,姬羲元与闵明月笑说:“我的骑射一向是比不过你的,但我今日非赢不可。你可要让一让我。”

闵明月回答:“一切都会如殿下所愿。”

胜败在此一举。

越王携五百府兵与闵清潮、以及安国公、常霆等人及其兵丁,事先埋伏于西内苑的树林中。无边的黑夜仅仅亮了一线,夜色是他们最好的保护伞。

城外有人守株待兔,城楼之上有黄雀在后。

随着时间的安静流逝,宫城中开始出现一点声响,这是宫人们开始筹备一天所需。

而城外,等候许久的人终于听闻到一些杂乱的马蹄声。

从服饰与发型来看,是太女姬羲元携带几名女侍从入宫了。

姬羲元于玄武门前勒马,城门并未立刻打开。

她身边的闵明月立刻将手伸向背后的长弓,翻手间向密林之中搭弓射箭,顷刻后利箭入肉的声音传回闵明月的耳中。

已被察觉再躲避也没什么用处,越王带人从林中走出。

侍从们立刻形成包围圈护着姬羲元二人后退,直到贴近城门。

迟迟不开的城门与身后的人势给了越王极大的自信,他驱马上前道:“阿姊,你若自裁于此,我便放过明月堂姊,你看如何?”

他走近之后已经能看清姬羲元身边的人,虽然诧异,但已经没必要计较了。

闵明月的回答就是举起手中的长弓,手中的羽箭再一次飞射出。

越王右侧的侍卫以身翼蔽,为他抵挡。

见状,越王的下属纷纷上前助阵。

姬羲元一退再退,直到抬手就能摸到朱色的城门,她从容问道:“月奴,长姊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就此罢手,就留你一命如何?”

安国公按住越王的肩膀,提醒他不该再浪费时间了。

他们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姬羲元扬声道:“诸将何在?”

玄武门城楼上霎时亮起灯火,是姬羲元事先安排的东宫禁军常林军。

为首者正是姬羲元身边的女官秋实,她率先举弓,大喊道:“放箭。”

安国公一把将越王挡在身后,长臂一招,“儿郎们,随我冲锋。”

一马当先带人冲向城门。

此刻只能混战,只要距离太女越近,上面弓箭手反而不敢伤人。

姬羲元身后的城门被拉开,冲出一队禁军与外面的私兵混战一处。

李千站出来大喝副官的名字:“张鹏可在?认不得主官了吗?”

秋实冷笑着从上面丢下一个人头:“接好你的副官吧。”

门外是喧声震天的喊杀声,楼上是埋头射击的弓箭手。

越王躲避不及,狼狈滚落下马,依托侍卫保护,只是伤了手臂。

等下面的人死去七八成,弓箭手停止射击,冷眼瞧着下面一边倒的屠杀。

越王身边的亲卫或被杀死,或被牵制,逐渐落单。

姬羲元拿过闵明月的长弓,搭弓、瞄准,周围的人有意无意地将视野让给太女。

身后的红日已经升起,光与影在姬羲元的眼中交织。

不期然的,她想起与越王相处的许多光阴。

右手一松——一剑穿心。

姬羲元下马上前,左手亲密地揽住越王的脖子,右手抽出腰间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轻轻道:“月奴啊月奴,好好的睡一觉吧。”

剑柄一转,割断他细瘦的脖颈。

喷涌而出的鲜血,沾湿了姬羲元的双手,滴滴答答溅落在地面。

她亲取越王首级,举过头顶展示,沙哑着向所有人宣布:“首恶已诛,降者不杀。”

女兵们齐声喊道:“首恶已诛,降者不杀。”

天光大亮。

作者有话说:唔,好像还没写完,再等我明天努力努力。